小鱼记得跟前这个黄衣女子正是婚宴当天被人戏谑的方小姐,再瞧她身旁,不是当时剥了莲子只给她吃的李公子又是谁。 “听闻这几日夫人身体不适,妹妹早想来拜访,又被家中琐事缠身,今日看来,姐姐的身体想必是已无大碍了?只是这眼睛……” 小鱼忽然想起这几日总听丹儿说各家管家夫人小姐送来珍品补药,听方小姐这么一说,原来是误会她这些天旧症发作卧榻不起。 “内子昨日不小心撞伤,划了眼角,缚了药膏以锦帕遮瑕,且内子这段时间来身子已大有好转,劳烦方小姐上心。” 安曜不动声色上前一步将小鱼护在身后,方小姐望着安曜一张谦和俊逸的面庞微微失神,蠕嚷道:“不,不劳烦……”想起将军大胜还朝之时,她同小姐妹们陪同娜筝公主一同走关系上城楼瞻仰过简将军的风姿,她曾想过,若是将军娶公主成了驸马爷,她委屈自己作妾也不是不行。可如今凭空冒出个穆悯帜,瞧她这病恹恹的样子,如今怕是回光返照也说不一定。 “宝玑,宝玑。”李公子小声道,“同将军和夫人道别。” 方宝玑回过神来,看着曾经心心念念的人如今为她人遮挡人潮,全心倾尽,当下只得把嫉恨往心里灌,面上笑道:“今日佳节,不若你我几人同游?” 安曜歉然:“恐不能……” 话音未落,围在戏班棚台的人群突然猛地后退,惊恐的叫声此起彼伏。 “妖怪吃人啦,妖怪吃人啦!” 人们不约而同以棚台为中心四散逃离,远远望去,正有几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混在人群之中,皆是人形,嘴里发出的嘶鸣声隔老远都能听清。 方宝玑哪里见过这种场景,当即吓得花容失色,一把抓住简安曜的手臂,哆哆嗦嗦抖出“将……将军”三个字便嘴皮子大家再不能言语。 “送夫人回府。”安曜显然没顾得上臂上的爪子,对方燃言简意赅的说完头也不回拨开人群。 小鱼见多了千奇百怪的妖精魔物,很是好奇什么东西能违背各界的规矩在人界的地盘撒野,当即对方燃道:“你送李公子和方小姐到安全的地方。”正要头也不回地跟着安曜往人群里挤,被方燃一把拉住,在她耳边道:“现在漏出鱼尾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小鱼一翻白眼,第一千零一百次提醒自己现在是人,不是可以飞檐走壁随意变幻的妖精。 这一晚,简安曜或许又是一夜不归。 小鱼坐在窗台上,从这里往外望,是一片白花花的芙蓉树和一汪灰白色的月下湖,再远就是黑压压的别院和高墙。缴云织工工整整放在裙上,拉了一角往上移,经过的地方显出颜色:浅灰色,白色腰带,不同于往常死气沉沉的单一色彩,原色在她的眼中变得生机灵动,况且,衣服上的纹路也同他的一般模样,是微显凹凸的竹叶纹,若非仔细,根本看不出来。 门外传来细微声响。小鱼回过头,是丹儿。 她从窗台跃下,门突然打开,好是惊了丹儿一下,小鱼见她手中还端了一盆水一张帕,一时有些费解。 “平时,我家,我家小姐也是这个时辰洗漱的。”丹儿很明显费了很大劲儿才说完整句话,小鱼见丹儿的手还有些抖,想起这几日都是这个时辰来送水,现在这番话很清楚地告诉她:悯帜是悯帜,就算她帮了悯帜,可这几日她欺骗性的行为依旧足以使两人为敌。 小鱼当即转身回到窗台边的椅子坐下,说:“帘笙都告诉你了。” 跟前的“悯帜”依旧是熟悉模样,丹儿却只觉得惊恐。想起今日自称牡丹精的花妖对自己说,是将军同跟前这只锦鲤精一起帮助小姐和才乾离开这里,远走高飞到罗喀国。就算晚些时,将军也对牡丹精说要将实情告诉自己,但她该相信他们的话吗。今天一整晚她都在想这件事情,她到现在都无法接受,七日前的婚礼,是妖精代她家小姐嫁给了将军。 “三日前悯帜的在去罗喀国途中写的信托了回来,将军同我一封,你一封。我原本想着‘病死临终’前给你,没想到提前了不少时辰。”小鱼托腮望窗外,一封信纸悠悠然自内阁飘置丹儿跟前的桌上。 丹儿瞪大眼睛,手一抖,铜盆自手中滑落。可意料之外没有刺耳的声音,没有水洒一地。原本要砸在脚下的盆保持倾斜的姿势,要溢出的水凝固在空中。 丹儿以为时间停止了。 小鱼出门时说:“悯帜给你的信我没看过,但请你相信我,她是我第一个人类朋友。” 水倒流回盆中,盆回到丹儿手上。丹儿回望,熟悉的背影走在阁楼之中,月光洋洋洒洒,她知道,她此生或许再也见不到小姐了。 没想到当晚简安曜回了府。已是丑时一刻,小鱼强撑睡意看书,安曜进门时她都没有发觉。 “抱歉,又要在宫中常住。”安曜歉然,“那支北上的杂耍班虽是自夷鼓岛而来,查过各地的通关文牒,途中只异常地在巫南国停留数日,队伍所带的十个笼子原本装了狮、虎、象等兽,如今五个笼子里的大兽全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在进入津圣都后捉来妖精和人类,猝炼成没有意识,只会攻击外界的怪物。” 小鱼听完睡意也没了,忙问道:“怪物捉完了吗?” “闹市里的捉完了,剩下的还要连夜排查。”安曜将柜中的寝衣拿出两套,问,“你明日上完课就回将军府吗?还是从宰相府回去?” “嗯,前几次都没去上。”小鱼起身接过安曜手上的寝衣,蹲在床边开始叠衣服,道,“前一日清猗来把笔记给我时,说在宰相府遇见国师,他竟然当没有看见她就走了。清猗的脸色……”小鱼坏笑道,“定是还在为婚宴上的事怄气呢。” “除去清猗和云离,你可还有要好的朋友?” “有啊。”小鱼道,“他叫饱饱,是个两百岁但法力还没我强的水母。上学的时候我同清猗、云离一起玩,平时就我们四个一起。” “我们成婚时怎得不见他来?”安曜说出这话神态自若,小鱼手一抖,差点抖落叠好的寝衣,支支吾吾回道,“他灵力低,在人界撑不了多久。况且他有好几个弟弟妹妹要养,和我们出来玩的时间都挺少。” “我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只隐约知道你有个父亲。” 我倒是想说,得有这个时间啊,她想,这婚本来就成得懵懂,婚后才见一面就又出这档子事,哪有机会来扯这些。 小鱼有些不满,忽又觉得这不满来得没有由头。 见小鱼没有声响,安曜只道或许是自己唐突,立马说:“不便说也无妨。”心下有一丝空落,让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匆匆飘走,如同托人去寻缴云织时,面对朋友的询问,他只是笑道,是有很重要的用处,请务必找到。其实今晚他大可不必回府,宫中值守所内有他单独的房间,所有东西一应俱全,且闹市惊现妖物,他此刻该在指挥前线,但他今日欠她一个乞巧节,他觉得应该回来。 许是今晚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小鱼的心绪有些乱,她抬头望一眼还在柜中翻找东西的安曜,问道:“你今夜不忙着去找怪物吗?” “有方燃在那边,我可以晚些去。”安曜回望她,忽然放下手中的动作,道,“你现在在芙蓉阁都可以变回你原来的样子。” 小鱼笑道:“冥鹤,就是我爹爹,他说捡到我时因为我天性不足,长得又小又丑不想要我,后来好心收养我,自我十岁起起他便开始熬制补灵力和体质的汤药让我喝,十日一次,并三四十日输送灵力给我。我现在白日变成人形,晚上睡觉时回到本来模样,灵力也是够的,不用担心会穿帮啦。” “我不是怕你穿帮。”安曜道。 小鱼忽然觉得安曜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刚要抬头,只觉得身旁有人蹲下,安曜将手中的衣物放在床上,说:“这些被单和衣服都乱了,要重新叠一遍。” “哦……”小鱼回过头,她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换下寝衣,此刻瞧见安曜的衣服同她的一样,手中的动作缓慢地差点静止。 “二娘这几日总叫我让徐太医替你把脉问诊,过几日我回来会带上徐太医一道,你也无需自抑气息脉通。到时候,你再仔细把你的家人,朋友,喜欢的,讨厌的,细细告诉我,好不好?” 他声音温和轻柔地像是她钟爱的湖海水泊,让她止不住沉下去,把自己整个溺在里面。转头看他,见他正望着自己,眼睛里面像是装着迩焦湖上清幽浑圆的月光,她紧紧攥住衣角,心想,她可不能把自己整个溺在里面。 可她还是点头,半晌挤出一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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