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醒来,杨氏见外面并未像前两天那样结着浓霜,反倒是阴沉沉的,伴着大风,刮得院中满地都是枯黄的树叶。 床前那堆火还在冒着白烟,昨夜睡觉之前杨氏用烧尽的草木灰将柴头给盖住了,这会儿只需掏开,再添点柴,又是一堆明火。 她起床将火生好,顺手往炭火里埋了两个红薯,梅丫则趴在床上揉捏弟弟的小脸。杨氏转身瞧见这副情形,心里暖融融的,她想,若是二爷还在的话,也是儿女双全的人了。 眼前越来越模糊,杨氏赶忙抹掉眼角的湿润,起身来到这边,抱着徐琰开始给他喂奶。 这孩子自打生下来之后,除了王婶的那一巴掌,他就没再哭过,杨氏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心底隐隐有些发愁。 外面的风断断续续的,只听见屋后的竹林在沙沙做响。瞧这天估摸着是要下雪了,不知道要下几天,灶棚外的那堆柴能烧多久也是未知的。 那些柴禾还是上个月王婶和福贵从深山里给她砍来的,王婶见她成天大着个肚子来来回回往山里跑,每次又背不了多少,生怕她有个什么闪失,这才叫上自家儿子给她劈了一天的柴。 王婶家的汉子在镇上做木匠,手艺特别好,每个月的工钱都是好几贯,除了逢年过节,几乎很少在家里待。 李叔说过,人嘛,怎么都得有个一技之长,这样才不会饿到自己,还说等福贵满十六之后就开始授他手艺,让他也出去干点活,不要一辈子都在山里打猎,做着靠天吃饭的营生。 如果徐家的人能够在那堆柴禾烧完之前将她和孩子们接回去,便不用担心了…… 待徐琰吃饱后,杨氏才将梅丫穿戴好,如今她不能出门,只能靠这个丫头了,好在梅丫懂事,什么都去做。 昨个儿王婶送来的鸡汤还有一半,梅丫跑去灶棚端汤拿铁锅的时候,杨氏见那靠着几根竹竿搭建的棚子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赶紧让梅丫拿了东西就回来。 若风一直吹个不停的话,那灶棚恐怕会塌掉,到时候一旦坍塌,所有粮食都会被埋在里面,以梅丫的小身板小力气,肯定掏不出来。 杨氏心里十分担心,可眼下她也无能为力,只能盼着一会儿风停后再去把那些东西给搬到屋里面来。 梅丫来回两趟,将小铁锅和鼎罐全给拿来了,以往娘亲做饭的时候都是用鼎罐熬粥,小锅子炒菜,她都给牢牢记在了心上,每到做饭的时候,她都很贴心地替杨氏将这两样东西给备好。 “今天外面风大,吃完饭后梅丫头就在家里陪弟弟玩好吗?”杨氏揉揉女儿的头顶,温声说道。 梅丫用力点头,笑容灿若朝霞。 杨氏不再多言,将铁三脚架放入火堆里,然后把盛有鸡汤的小菜锅放了上去,凝成胶状的鸡汤遇热渐渐融化,香气扑鼻而来。 徐琰躺在襁褓里默不作声,闻着阵阵鸡肉香味,他清楚地觉察到有涎水自嘴角溢出。 若是新生儿能吃咸汤,他肯定会哭着闹着喝上两大碗! 那个什么徐家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将姐姐和母亲接回去,这里的生活太过艰苦,长此以往,肯定会吃不消的,说不定还会营养不良难以长高! 以前啊,他总是嫌时间过得太快,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以至于连熬夜都没个底限。现在好了,成天睡醒了吃吃饱了睡,每次醒来都有种时间不会流走的错觉。 对了,爸爸妈妈会不会因为他的离开而伤心呢? 会……的吧? 也许不会,他们都已经有了各自的家庭,又有了各自的孩子,他这种错误婚姻的产物,是不会被人们珍视的。 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年迈的奶奶,她独自一人在乡下生活,每月吃着爸爸寄来的赡养费和养老保险金,生活也还算过得去。以前他还能每月抽出一点时间回去陪陪老人家,现在他走了,奶奶该怎么办呢? 如果奶奶知道自己的孙女离开了,会不会伤心得吃不下饭啊? 他最担心的,就是奶奶的高血压了…… 想到这里,徐琰双眼渐渐模糊,难以抑制的情绪终是变成了眼泪滑落下来。 火烧得旺,梅丫烤得双颊通红,杨氏也在细细搅动冒着热气的汤汁,听得一直安静的孩子啼哭,立马放下汤勺跑去把他抱在怀里,见喂奶不吃,便只得边摇边哼着曲儿慢哄。 记得他刚上初中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上辈子的她被奶奶一手带大。徐妍从小到大都是和奶奶睡一起的,小时候睡不着,奶奶就会给她讲很多很多的故事,有时候做恶梦了,奶奶就把她搂在怀里,轻轻抚背,哼着童谣让她安心入睡。 这会儿被杨氏哄着,徐琰的心里愈发难受起来,哭声不止,撕心裂肺。 他不哭的时候杨氏担忧,眼下哭个不停杨氏也担忧,这刚生下来的孩子极其脆弱,若是有个小病小痛的,这会儿她连给孩子请大夫看病的钱都没了。 梅丫不清楚弟弟怎么了,她只知道自己饿得厉害了就会哭,便以为弟弟也饿了,遂对杨氏说道:“娘亲,弟弟是不是饿了呀?鸡汤就要烧好了一会儿给弟弟喝点吧,我的红薯也可以分弟弟一半。” 杨氏这会儿心里正烦,听得女儿的话,心里暖暖的。她本无攀龙附凤之心,可见着孩子跟她受苦,到底不是个滋味,这次无论如何都要让两个孩子回到徐家,过上本就属于他们的生活。 王婶见近几日天气姣好,早上趁着天还没亮就和福贵拔了一竹篓的萝卜回家洗净切成条,想着一会儿日头旺了就可以晾晒,待水分晾干后再腌制成萝卜干,爽脆又下饭。 谁料这会儿却阴风不歇!望着堆在簸箕里的萝卜,王婶暗自发愁。 不一会儿福贵就换上了下田穿的麻布衫子从里屋出来了,王婶见他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鱼篓,问道:“你做啥去哩?” 福贵有条不紊地披上了蓑衣,道:“这天怕是要下雪了,我去溪涧里弄几条鱼回来,晚上熬点鱼汤喝。” 他的动作很快,还不等王婶说个什么,便溜出了篱笆小院。 萝卜是晒不了了,王婶只能誊出了两张簸箕,把萝卜均匀摊开,放在火坑旁的长凳上,借助火力慢慢烘干。 乡下人冬日取暖与镇上的大户人家不一样,他们用的是精致的雕花铜炉,里面烧着木炭,屋里见不到半点烟雾,可乡下的农户就没那个条件了,只能在地上挖个方形的坑,四周用石头砌个坎儿,然后里面烧着柴禾,一家人围在左右,其乐融融。 稍富足一些的人家还会在火坑上方吊几个钩子,再挂些肉在上面,日子久点就熏成了腊肉。 沾了烟味儿的熏肉比在日头下晒干的更香,等天气暖和些了,就把熏好的肉放太阳底下晒一晒,晒掉多余的烟尘絮,再放入地窖里,可以保存很久。 王婶忙完了萝卜这才想起还有鸡鸭没放出来,她养了十几只鸡和鸭,每天能捡不少蛋。鸡蛋价格不错,运气好的时候一枚能卖上一文钱,鸭蛋就没那么受欢迎了,不过王婶并不愁卖,她把鸭蛋制成咸蛋了拿去镇上叫卖,很快便售罄。 家中两亩地的产物刚好够她和福贵两个人吃一年的,若是碰到哪一年天公不作美,还得到镇上去买粮食吃,因此这些鸡鸭每天产的蛋就是王婶主要的经济来源。 撒了一瓢米糠在院里,那些鸡鸭一出笼便兴奋地奔过去了,王婶捶了捶酸痛的腿腹,稍作歇息后便来到厨房开始准备早饭。 今年的稻谷收成好,一亩半的水田产了七八百斤谷子,外加两百多斤的小麦和三百多斤的红薯土豆以及三百多斤的黄豆,可以说是绰绰有余了。 王婶和福贵每天只吃两餐饭,早上是米粥馒头,偶尔还会有豆浆,干完一天的活,晚上就吃米饭,生活比村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富裕。 灶洞里的火刚点燃,院子外就传来了一个女子的声音,王婶立马放下吹火筒来到院中,见是昨日徐府里的那个丫头,赶紧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上前去打开篱笆门,笑盈盈地将她领进了院。 “小妇人家简陋,姑娘莫要嫌弃,进来喝口热水吧!” 笙儿刚迈了两步,瞅见院中有不少鸡粪的痕迹,顿觉头皮一麻,当即缩回了脚。 王婶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习惯了,尚不知她为何如此,正要开口说个什么,笙儿却先她一步说道:“昨个儿是你来府上说杨氏生了个男娃?” 以为徐家要答谢自己,王婶邀功似的连连点头:“是,是,正是小妇人!” 笙儿冷哼道:“我们夫人说了,那杨氏生性放/荡,既已被赶出了徐家,便与徐家不再有任何关系,就算她生了个金娃,都不得再踏入徐家半步。今次之事,烦请你莫要再过问,也不可四处宣扬。你应当知道惹怒我们家夫人会有什么后果。” 徐家仗着有钱在镇上作威作福,收购村民粮食的时候缺斤少两,卖米的时候也干了许多缺德事。曾经有人因为卖谷子的时候被徐记粮庄的主事给坑了,一怒之下将徐家告到了县里,谁料最后挨板子的却是那穷苦百姓,那主事的竟没受到任何惩罚,可想而知这当中有什么黑幕。 正因为徐记粮庄是镇上唯一做着米粮买卖的主,他们才会为所欲为,若谷农们跋山涉水地去县里卖,兴许价钱要好,可来回雇牛车的钱却是不容小觑的,因此大家只能默默忍受着徐家的屠宰。 王婶从未与徐家有过生意来往,对这些事浑不在乎,便壮着胆子与笙儿理论:“杨氏本就是你徐府的二夫人,她如今生了儿子,理当被接回府中。什么生性放/荡,还不是被你们给污蔑的!再说了,哪有人愿意让自己的子孙后代流落在外的!说吧,这是你们大夫人的主意,还是老夫人的意思?或者说——是你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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