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朱府传出闹鬼的传言。 传言从偏房而来,说是大姐儿朱绛婷晚上睡觉时总有小儿夜哭扰她安宁,烦得她砸碎好些个胭脂水粉。继而偏房丫鬟翠玉去厨房取解暑的冰梅子汤时,看见墙上爬着一个猫儿大小的黑漆漆的团状物,她心下好奇,走上前去看时,那团状物猛然回过脸来看她,竟都有着婴儿的脸,惨白灰败,吐着血红的长舌,当场将翠玉吓晕过去。 等到翠玉醒过来,那些诡怪之物早已不见踪影,倒是她因为误了大姐儿喝冰梅子汤,又搬弄些怪力乱神之事,被朱绛婷命几个婆子拖下去好生教训一顿,脸上被掌掴得几日没消下去肿。 听见这些传闻时,朱绛颜正坐在自己房里吃莲子,听完后不咸不淡地应了声,让丫鬟们出去,等到屋里没人后,她随手往脚下扔下一颗莲子,被底下抱着桌脚的一团黑漆漆的肉吞下。那团肉仰起头,露出一张婴儿样貌的小脸,朝朱绛颜献媚地轻哼。 朱绛颜刚归仙位,神魂还被困在肉体凡胎里头,仙力不大通透,还需时间静养,平常养在浮玉山的那些个宠物都没法子叫出来,就随便挑了个小鬼过来打发时间。这小鬼看着模样丑陋,但乖巧懂事,且极会洞察人心,看破朱绛颜身边那些丫鬟对朱绛婷的不满,便偷摸着去吓唬偏房,给朱绛颜出气。它不伤及性命,不祸害清白好人家,惹来业障,朱绛颜自然不会管它,全当是小孩子玩闹,随它去玩了。 偏房不安宁,朱绛婷又几日没睡好觉,便想着把火气撒到朱绛颜头上,晚膳刚用完便领着几个丫鬟婆子来找朱绛颜的麻烦。恰好甄氏今夜命人熬了莲子百合粥去暑,将朱绛颜唤过去一同用饭,朱绛婷扑了个空,不敢直接去甄氏那边闹,也不甘心无功而返,便强硬闯进朱绛颜房里,记得父亲前些日子经商归来,带给朱绛颜一支红玉牡丹鎏金钗,她也得到不少好东西,但瞧着偏生眼热,便开了朱绛颜的妆奁,拿走那只牡丹钗。 她没看见,自己在朱绛颜的妆奁里挑挑拣拣时,脚边有一团乌黑的肉团抱着桌脚,用灰白的眼珠子盯着她许久,等到朱绛婷走时,那团黑肉便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房里。 等到朱绛婷回房,刚进屋便闻见里头有股奇怪的味道,像是腐烂的肉发出的恶臭。朱绛婷忙掩上口鼻,恼恨地瞪着旁边的丫鬟,伸手去扯丫鬟的鬓发:“偷懒耍滑的东西!这房里这么臭,叫我怎么进去?平日里对你们好,你们胆敢骑到我头上了!” 被扯住头发的丫鬟丹环忍着痛求饶:“小姐明鉴!我们万不敢怠慢了小姐,这屋子里头古怪,最近又有传闻,说,说……” “放屁!”朱绛婷一把推开丹环:“任他是何方妖魔鬼怪,怎敢闹到本小姐头上来?分明是你们偷懒的借口!给我进去,把这间屋子每一寸都清理干净,我去姨娘那边待会,若回来时屋子还没清理干净,小心你们的下场!” 说完,朱绛婷甩手离去。丹环鬓发凌乱地趴在地上,眼角含泪,有苦说不出。 朱绛颜用完晚饭回房后,听屋子里两个小丫鬟禀报,说大小姐强闯了进去,拿走了她的牡丹钗。 朱绛颜听完没说什么,让两个小丫鬟打水来跟她洗脸,自己进屋里去,暗中扫视一圈,没看见彘童,心中了然。 几个首饰她没放在心上,但朱绛婷蓄意将她推进湖中后,居然还敢再来明目张胆欺负她。朱绛颜在浮玉山上时就不是什么柔弱可欺的神仙,这回养在身边打发时间的彘童也不是什么良善的鬼,朱绛婷自己撞上霉头,就莫要怪她袖手旁观,让朱绛婷吃点教训。 惊蛰服侍朱绛颜洗漱完睡下,想着近日里府中那些传闻,放心不下她,便问道:“小姐,惊蛰晚上就在外头,小姐若是害怕,便喊惊蛰进来陪小姐。” 朱绛颜笑笑,仍旧装作瞎子的样子,摸索着去握惊蛰的手。惊蛰忙将手递上,听到朱绛颜说:“左右不过是些传闻,我不会放在心上。俗话不是说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放宽心去吧,我没事。” 惊蛰笑起来:“是呢,我们小姐是世上最好最不用怕鬼的人!小姐有菩萨保佑,逢凶化吉,哪里能有那些东西近身的机会!是惊蛰多虑了,小姐安心睡吧,明儿一早还要陪夫人去山上佛寺里祈福呢!” 朱绛颜点点头。惊蛰起身去灭了烛火,轻手轻脚走出房里。 今夜黑云掩月,群星疏淡,正是夜黑风高的好时候。 朱绛婷今日过得都不大顺遂,扰得她心火旺盛,心烦意乱,晚间卧在床上辗转不能眠。愈睡不着就愈发烦躁,她便做起来唤外头守着的丹环,唤了半天不见人影,气得她将方枕扔到地上,下床去喝水。 一双脚刚落地,她心里便一阵心悸,说不出的发慌。 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暗处偷窥着她。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朱绛婷强行掐灭。她平素里骄横惯了,是出名的不怕鬼神,连甄氏经常上山礼佛,带她去时,她还顶撞过主持,说什么佛寺不过是骗吃骗喝,气坏了甄氏。幸好主持慈悲,宽慰甄氏,说佛祖自在人心,佛法随缘,不强求他人,才免了朱绛婷回去挨朱盛元一顿责骂。 是以说什么朱府闹鬼,还有墙上形似婴儿的鬼怪,朱绛婷听了嗤之以鼻。这回也不过是她白日里太烦躁忧虑,导致晚上心悸发慌,都是寻常事,何来的鬼神之谈?朱绛婷在心底好生安慰一番自己,穿了鞋,去外间倒水喝。 丹环想来先前是在做些针线,东西还拿在手上,就半倚着睡过去。朱绛婷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走过去在她胳膊上掐一把,没掐醒,朱绛婷只道是她睡得跟猪一样,也就懒得理她,自己去桌子旁倒茶喝。 她走过去之后,丹环的身子歪了歪,露出后面一团黑色的肉球,肉球蠕动几下,掉落在地上,钻到桌子底下抱住桌腿,仰头看着全然不曾察觉的朱绛婷。 屋子里的烛火晃动了几下,陡然变得有些阴冷。朱绛婷不禁打了个寒颤,搓搓手臂,放下茶杯打算回去躺下。 刚走到门口,她便看见自己床上坐着一个女子,侧脸颇有些眼熟。她还以为是哪个丫鬟听见声音进来,刚想斥责,便看见那个女子抬起头来,赫然是她自己的模样! 朱绛婷吓得尖叫起来,带她稍稍定下心神,仔细看时,那个女子已不见了踪影。她摸摸冷汗涔涔的额头,想着怕是自己眼花,将外头树的影子看成人,勉强定下心神坐到床上,左右环顾一圈,确定当真没有其他人,才忐忑地躺下,过好长时间才敢闭上眼。 这期间内,即使她被吓得大声尖叫,外头睡着的丹环也一直没醒。 这回朱绛婷没有辗转反侧许久,她沾上枕头不久就沉沉睡去,丝毫没有察觉有一团黑气钻进她的被褥里,隆起一颗球的形状,停在她的腹部。 朱绛婷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她未婚先孕,孩子已有五个月,梦里她不知晓孩子的爹是谁,却对腹中的孩子爱护非常,毫不觉得怪异与难堪,即便父亲与姨娘对这个孩子厌弃至极,她也魔障了般死心塌地地要把孩子生下来。 怪异的是,在她的梦里,朱绛颜周身一直笼罩着一层薄雾,并且她莫名其妙对朱绛颜有种天生的畏惧,不敢同她说话,见面也不过点头就走。不过梦里之事本来就说不清楚,梦里朱绛婷自己也不觉得奇怪,认为发生的所有事都是理所当然。 转眼就是五个月过去,当真是转眼,朱绛婷不过喝了口茶,她肚子里的孩子已有十个月大,眼看着就要到临盆的时候。余姨娘也顾不得厌弃这个来路不明的孩子,整日亲自照顾朱绛婷的起居,满足她所有要求,即使有的要求颇有些无理取闹,真真是把朱绛婷当祖宗捧着。 朱绛婷自己也把自己当祖宗,随意使小性子,根本不在意照顾她的丫鬟婆子有多少怨言,尤其是翠玉丹环,好好的两个小姑娘被折腾得不成人形,两双手布满冻疮伤痕,还得时刻防着朱绛婷一个不顺心就拿她们出气。 就在朱绛婷快要临盆的一个晚上,余姨娘过来同她说话,说了没多久,朱绛婷就开始犯困,眼皮重似有千斤,任凭余姨娘怎么唤她,她都集中不了精神,头一歪便睡过去。 可怕的是她人睡过去,意识却无比清醒。她看见余姨娘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把柴刀,剖开她的肚子,从里面抱出一个浑身血淋淋,没有双手双脚的怪物。 朱绛婷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从床上坐起,才发现屋外晨光熹微,她不过做了一场梦。 而她床脚有一团黑色的鬼物悄然溜到阴影里,打着饱嗝回到朱绛颜房里。
本章已完 m.3qd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