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开庭是在这个周五。 因为是奸杀案,嫌疑人是大学生,被害人又是大学生兼女网红,这几个词组加起来简直就是媒体的最爱。 谷苗一进庭审现场,就被旁听席上密密麻麻的人量唬得顿了一下。 老刘唉声叹气地也跟着进来了:“都是来看咱们笑话的。” “您也太把咱们当棵葱了,”谷苗道,“都是来看李旭笑话的吧。” 就在一阵喧闹声中,紧闭的木质双扇大门,突然被人拉开了。 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众人齐刷刷看着门口的来人。 不认识,不是李旭。 但大家的目光还是没有收回来。 那男人逆着光,周身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 他穿着检察官的制服,笔挺遒劲,脚步带风,宛如法律图腾上正义女神手中的权柄神杖。 男人走了进来,看到对面的老刘和谷苗,一丝不屑的表情从微微扯动的嘴角泄了出来。 这个严重被鄙视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谷苗和老刘面面相觑。 三点的时候,法官入场了,敲了敲锤子:“安静。现在开庭。” 法官是位中年女性,谷苗有了一丝不安。 因为可以自我带入,女性对强\\奸的反感甚于男性百倍。果然,当法官说到“带被告上庭”的时候,一丝厌恶从她的脸上滑过。 李旭被法警带了上来,一月不见,更添憔悴,在两个高大的法警中间,仿佛肉夹馍中间那薄薄的一层肉。 “……鉴于2017年12月13日晚,被害人刘小米被奸杀于位于新北区的紫微公寓三号楼五层A户的出租屋内,法医鉴定表明,被害人死于当晚八点至十点……死前有被殴打痕迹,头部、腹部、背部均有淤青,并且阴\\道撕裂……” 法官大概念了一下事实陈述,便问道: “被告人李旭,对于刘小米的死亡,你是否供认不讳?” “不。”李旭的脸苍白起来,“不是我。” …… “请检方进行询问。” 那男人站起身来,微微向法官鞠一躬:“谢谢。” 法官不易觉察地笑了。 装逼犯,谷苗心想,以为自己在演波士顿法庭啊。 但很快,谷苗就发现这厮刚才装的那个逼非常有效。 因为法官的眼神明显变柔和了。 装逼犯回过头来,刚才那装出来的绅士风度瞬间没了,他看着李旭,问道: “案发当晚的八点到十点,你在哪里?” “……我在逛街。” “那天是个礼拜天,根据你的同班同学A的证词,每个礼拜天你都会去学校门口的‘深蓝’网吧上网。为什么那天去逛街?” “圣诞节到了,给女朋友买礼物。” “你的女朋友是谁?刘小米吗?” “是,”看着那人嘴角的不屑微笑,李旭急了,“米米就是我的女朋友!” “好的,”顾泯然没有问谁能证明,只是继续道,“那你给女朋友买了什么礼物?” “……一只小熊。” “她喜欢吗?” “喜欢……” 话一说出口,李旭就感觉不对,一股鸡皮疙瘩冲上肌肤。 “喜欢”,是不是说明刘小米当晚见过这个小熊,那么是不是说明他们两个人当晚见过面? 不过还好李旭并不蠢,赶紧接口:“我给她拍照发微信了。” “嗯。”顾泯然刚才的一脸轻蔑全然没了,只剩下一副无欲无求的平静表情,甚至还微微笑了笑。 谷苗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平静。 刘小米的手机是这个案子里唯一失窃的物品。 而李旭的微信聊天也早就在他被羁押之前全部清空了,他的手机内存小,虽然舍不得,但还是会每天删记录。 死无对证。 可是,彻底推翻一个人的信任,往往只需要在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基础上,再轻轻一点,就可轰然倒塌。 法官甚至已经开始微微摇头。 谷苗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觉得法庭里空调开得有点大。 “还有问题吗?” “暂时没有了。”装逼犯坐下了,又露出了绅士一笑。 “被告人代理。” 谷苗站起来,也向法官微微鞠一躬:“谢谢您。” 法官也回以微笑。 装逼谁不会啊。 谷苗深吸一口气,看着李旭: “可以告诉我,你每个周末上网都去干嘛吗?” “去看小米的直播。” “你知道她的直播内容吗?” “……知道。”李旭低下头。 “你觉得难堪吗?” “……”李旭沉默了下,“觉得。” 这个时候旁听席上一阵骚动。 法官敲了敲锤子:“安静。” 谷苗不为所动,继续问道:“那你恨她不检点吗?” 这个话其实用的很重了,令在座同为女性的人都听着很不舒服,就连法官也有点别扭。 刘小米的私生活再乱,也不是她被杀的理由。 她选择了她的生活方式,只要不违反法律,不侵害他人,他人就没有权利去侵害她。 道理谷苗当然懂,她就是要激起法官的不爽。 只有她不爽了,接下来李旭的话才会起到峰回路转的作用。 “不……”李旭低下头,声音虽小,却愈发清晰,“我知道小米这么做就是为了挣学费。我和她的家境都不好,她父母都是残疾人,生活不能自理,来上学还欠着好多村里人的债。但我们课业重又没办法打工,她只能走这条来钱快的路……” 李旭捂着脸,哭了:“是我没能保护好她,是我对不起她。” 旁听席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只是这一次,众人的脸上都浮出了同情的惋惜。 青春而贫困的少年男女,为了改变命运不得不从事软色情行业。 原本是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的大学生因情生困,摇身一变成了感动中国的励志故事,简直比柳三变烟花地奉旨填词还精彩。 顾泯然真是忍不住要鼓掌了。 谷苗面不改色地看着李旭。 这人……比她预期中表现的还要好。 这个故事当然不是她编的,是李旭提供的。 先开始她也怀疑这么狗血的剧情,但在李旭的提醒下,她跑了一趟学校,找到了刘小米申请助学金的资料,后面还夹着民政部门开的证明。 不可能有假。 谷苗靠在椅背上,看着顾泯然,挑了挑眉。 逆着光看不清顾泯然的表情,只觉得对方像一个包裹在玻璃罩里的人。 靠,真不该坐在西晒的位置。 眼睛被阳光刺得睁不开,气势上就先输了一半。 四点的时候,暂时休庭了。 顾泯然旁边的同事徐松递给他一瓶水:“今天怎么这么温柔?” 他看着对面的谷苗,笑:“看见是女孩,舍不得下手了?” 顾泯然也笑:“对啊。” 那笑意并未传达到眼底。 四点半的时候,庭审现场继续。 谷苗首先做结辩:“根据证人证言及被告人陈述,基本可得一个事实,12月13日晚,死者与被告相约共度周末,被告当天夜里并未去死者家。” 徐松忍不住插话道:“精斑作何解释?” “他们二人本就是男女朋友,死者被害前一天还与被告人有过边缘性行为,有精斑不奇怪。” “可是除了他的指纹,再无别的指纹。” “这才恰恰证明了被告人不是凶手。若他是凶手,会留下这么多的痕迹吗?正是因为被告人是死者的男朋友,才会在死者屋内留下这么多生活痕迹。” 看她胡说八道得振振有词,徐松都要失笑了:“或者只是他惊慌失措,根本不具备反侦察能力呢?而且,谁能证明他们两个是男女朋友关系?” “谁又能证明不是呢?”谷苗道,“死者的手机被偷走了,你也不能证明没有那条微信吧?” “你——” 虽然我不能证明我是对的,但你也不能证明我就是错的。 竟然成了诡辩的状态。 顾泯然站起身来,拍了拍徐松的肩膀,徐松感激地看了顾泯然一眼,带着一脸气出来的汗,坐下了。 顾泯然清越的声音很斯文,但很清晰:“我们现在要搞清楚的是,被告究竟有没有杀人动机,而不是被告与死者是不是男女朋友。” 谷苗道:“是不是男女关系关系着有没有杀人动机。” “是吗?”顾泯然没有被带跑偏,笑了一下,“对方代理人似乎非常喜欢转移重点。没关系,我们就顺着这个逻辑推下去。我们先假设被告与死者是男女朋友,就算这个假设成立,被告没有杀害死者的动机了吗?” “……”好像是不能成立。 “根据去年我国的案例统计,79%的强\\奸案发生于熟人之间,男女朋友、甚至夫妻的婚内强\\奸更是占到47%的高比例。区区恋爱关系,就能证明被告没有强\\奸杀害死者的动机?” 一旁的李旭激动了起来:“我没有强\\奸米米!” “你当然没有,”顾泯然的眼神高高在上,慢条斯理,“女朋友的拒绝你认为是半推半就,女朋友的挣扎你认为是情趣,你当然不觉得这是强\\奸。” “你胡说,你胡说!”李旭愈发激动,法警都不得不警惕地盯着他,生怕他暴起伤人。 “好啊,既然我是胡说,那你解释一下,死者身上的伤和精斑是怎么回事,死者为什么从不公开你们的恋爱关系?” “因为,因为我不能!我不能!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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