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是长安最顶尖的酒家,店内客人非富则贵,对元荆也都眼熟。 元荆平素甚少应酬,今日到明月楼来着实稀罕,何况还带了个艳丽的姑娘。这大概能排得上今年长安城的第二奇闻,排第一的,自然是他被一个女婢给打了。 掌柜亲自领他们上二楼雅厢,没忍住偷瞄了一眼岳珈,果真是天姿国色,怪道能被颂王爷看上。 两人入了雅厢坐下,掌柜正要开口,元荆先问岳珈:“你喜欢吃什么?” “王爷决定就行了。”她哪有心思吃什么酒菜,一心只想知道哥哥现下情况如何。 元荆对吃食并没什么研究,便朝掌柜道:“你看着将店内好菜端上来,再来一壶上窟春。” 掌柜笑着应是,心里却犯了难。他并不知这位王爷的口味,只知道他脾气不善,若是上的菜不合他心意,不知这店还能不能保得住。 “王爷。”掌柜一走,岳珈又问他,“我哥哥有消息了吗?” 元荆点头,方才担心她不肯与自己出来,故意卖关子不说。既然人已到了,也便没必要让她着急。他道:“当初你哥哥去突厥时,我们约定一年之内互不联系以免突厥人起疑。今日从别的探子哪里传来消息,岳琛已取得突厥可汗的信任,给了一支军队由他负责训练。” 得知哥哥无恙,岳珈悠长舒气,心头轻松不少,笑着向元荆道谢。 见她欢喜,元荆唇角微动。 说完了岳琛的事情,雅厢徒然安静下来。元荆惯了静默,可岳珈总觉得别扭。她眼睛四处张望,见窗边桌台上摆了尊三彩瓷骆驼便多看了两眼。 “喜欢?”元荆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岳珈摇摇头:“工艺粗糙,远不及国舅爷送郡主那套十二生肖。” 元荆眉心一动,又继续沉默。 掌柜在外敲门,元荆道了声“进来”。木门开启,上菜小二鱼贯而入,将菜肴摆上桌。掌柜拿不准元荆的喜好,只得将店内拿得出手的菜全端上来,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岳珈暗暗咋舌,这哪里是两个人能吃得完的。 见元荆并没露出不满之色,掌柜才将悬着的心放下,道:“小的先告退,有什么吩咐王爷直管喊我。” 元荆嗯了一声,掌柜躬身退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岳珈来之前刚吃过晚饭,面对满桌佳肴食欲并不大。元荆却是从午后就一直空着肚子,突厥的情报原本明日才能送入长安,他特地策马飞驰去泾阳驿站,只为提前几个时辰让她知道。 元荆起筷夹菜,说道:“吃吧,不必拘谨。”自用起饭菜来。 岳珈从披风里伸出手来,因披风限制,胳膊不好伸长,只夹面前两盘菜。 “把披风除了吧。” 雅厢四角摆着炭炉,岳珈方才进来时已觉得热了,又怕元荆不乐意看见她的衣裙,这才一直捂着。得了他这话,她才将披风解下,暗暗舒气。 那抹醉人的海棠红重现眼前,元荆匆匆扫过一眼又继续低头吃菜,她襟前绣着的那簇粉白芍药却已印在他的脑海里。 身上腾起燥热,元荆自斟了杯冰凉的上窟春想浇熄火热,却如火上浇油一般。 岳珈怔怔看着他连饮三杯,心道大约是菜太咸了。 见她望着自己,元荆心绪更乱,斟下第四杯后,站起身将她面前的酒杯满上。 莹莹水柱落入青瓷酒杯中,酒气盘旋扑鼻。岳珈出身贫苦,以前从未喝过酒,只听哥哥说过他们出征时最喜欢喝烈酒来壮大士气。她捧起酒杯,像元荆那样一口喝下。 浓烈的酒气瞬地在口腔里绽开,汹涌如洪,横冲直撞,呛得她掩面咳嗽。 元荆蹙眉:“你不会喝酒?” 岳珈点点头,咳得面色涨红。连熙蓝都能喝几杯桃花酿,她这般不济元荆大概是嫌弃了吧。 “抱歉,是本王考虑不周。”元荆放下酒杯,走出雅厢喊了掌柜过来,朝他道,“沏壶好茶来。” 掌柜应声正要下去,又被他喊住。 “等等。”这个时辰喝茶夜里怕不好入睡了,元荆思量片刻,又道,“不要茶了,上份玫瑰露来。” 见他转身回了雅厢,掌柜才忙不迭下去准备。 窗外打了个闷雷,不多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岳珈实在吃不下了,放下筷子望着窗上雨帘。 她恬静的侧颜,像是春夜细雨浸润过的海棠花。 元荆亦望向窗外,良辰虽好,却也得在宵禁之前各自归府。他站起身拿起放在一旁的披风,抖开为她披上:“走吧。” 岳珈系好披风随他出去,秋石拎着伞在门口等候,撑开伞要去遮元荆时,元荆却拿过他的伞撑在岳珈头顶。 岳珈愕然,忙往边上挪了半步,惶恐说:“怎敢劳烦王爷。”她不过是个奴婢,哪能让人家颂王爷淋着雨给自己打伞。 “过来。”元荆依然举着伞,僵立在明月楼门口。此时楼中客人纷纷要归家,见状都讶异着绕开。岳珈只好又挪了回去,由着他将自己送上马车。 元荆身上挂着雨水,坐入马车后岳珈递了手帕给他。元荆心底滑过一丝喜悦,但当他认出这帕子正是那日在喜迎客栈他送给她的那条时,面色便又黯下了。随意擦了擦脸上的水珠,又丢回给她。他送出去的东西,绝没有拿回来的。 岳珈不解他为何突然不悦,只当这位颂王爷脾气本就古怪。 他们回到肃王府时,雨已停了。 “你自己下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元荆说道。他并不想让人知道他在马车里,否则到了自己皇兄家门口,少不得要进去客套几句,既费时辰又毫无意义。 他坐在车门口,双腿挡住了大半个道,岳珈弓着身子小心翼翼朝外挪,只顾着避开他的腿,不防踩上了曳地的披风,自己将自己绊倒,直接跌进了他的怀里。 怀中突然多了个温香软玉,元荆怔住了,看着她与自己近在咫尺的面庞,喉咙忽地干渴。 岳珈吓得面色发青,赶紧站了起来,脑袋磕上了车顶,哎呀了一声捂住了头,慌张朝元荆致歉:“奴婢不是故意的。”如此冒犯应当要下跪求饶吧,可车内狭窄,她张皇着寻不着能跪得了的地方。 “在我面前不需自称奴婢。”他抑制着心头喜悦,往里挪了挪,将门口的道让出来。 车外,秋石愣愣看着车厢狂摇了两下,半晌才见那位多福姑娘红着脸走出来,不禁起了些不大合礼教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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