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作为放假的女大学生，季想在家无所事事，翻出现有的比赛录播像追剧一样一集一集的看。顺便从主持人嘴里恶补了不少游戏知识。　　比起高中那个时候的一时兴起，看得多了，她也多了几分对游戏的真心欣赏与喜爱。但这真心里有没有沈景云的因素作祟，她也是搞不清的。　　她这样吃了就睡，睡了就看比赛的生活弄得苦逼高中生林鸿永嫉恨不已，晚上写作业时，瞄一眼她的屏幕就要喷一下选手，发泄他的无名怒火。　　其中沈景云，特别招他恨，他也看出来季想似乎是故意挑着队伍的比赛看，更是语重心长的教育季想，看人不能太肤浅。　　　　季想被他弄得烦了，干脆转移阵地回自己的房间拿笔记本看，但又没有书房的大屏幕看着爽，也只能忍忍了。　　这样颓了好一段时间后，季想这个熬夜狗终于在一天深夜收到了某直播平台的开播提醒。　　“你关注的主播开播啦！o(≧v≦)o快来签到吧！”　　绿色的通知从屏幕上方跳出来，带着卖萌的颜文字。　　　　季想一手点开手机app，一手去够地上的电脑，app上的黑屏上，加载的符号转啊转，转的她心焦。　　开机，点开桌面上的网页快捷方式。　　手机这边已经加载出来了。　　还是黑屏，似乎是还没打开，但能隐隐约约听见一些人的谈笑声。　　过了一会儿，露屏软件启动，右下角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窗口。　　　　沈景云果然开了摄像头，但镜头画面不算大，小小的居于屏幕一隅。　　他低垂的额发对着镜头，广角镜头里可以看出他正弯着腰，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搭在鼠标上快速地叩击着。　　这个动作像极了他以前。　　他也是这样撑着她的桌子，轻叩桌面，带着一点淡薄温和的笑，商量的口气，“课代表，我的作业被人借走了，等会就交。”　　他们俩好像——总是和作业杠上关系。　　初中是语文课代表和貌似不通中文，不交作业的特例。　　高中是英语课代表和精通英语，作业写完就消失的特例。　　　　季想失笑。　　镜头的清晰度并不好，可以说是低劣，还有着广角固有的拉宽效果，但屏幕里的沈景云还是俊秀如少年时。　　他启动了游戏，进入了排位界面。等加载的过程中，他拿起桌面上的一包东西，离开了镜头。　　等他回来时，直播间的人渐渐多起来，弹幕也刷了起来，季想没有屏蔽这些弹幕，认认真真地看着，越看就不禁皱了皱眉。　　　　“主播梦游回来了？”　　“替补就好好守着饮水机，打什么首发”　　“睡了多少人拿的首发位呀:)”　　“什么玩意天天上场丢人玩nm”　　“天天送温暖你是佛祖下凡吗”　　“菜到哭，菜的真实”　　“迷失ad”　　“你是真的菜真的菜真的菜！！！！”　　“意料之内的输比赛”　　“买你回来真是捡到宝了”　　“退役退役退役娱乐圈适合你”　　“大家别喷了老实说这个ad水平刚好配得上这个队伍水平，峡谷观光队”　　“求求你别把MB当成money boy俱乐部好吗”　　　　沈景云好像丝毫没有受到弹幕的影响，他面容平静依旧，不疾不徐地操作着游戏里的人物，打着小兵，赚钱发育。和对方对线时，几个技能干脆利落地收掉了对方的人头。　　即使战绩遥遥领先对方，被队友公屏称赞，他脸上也没有欢欣之色。　　没有笑声，也没有自言自语，和大多聒噪的直播不同，从开播以来，他的直播间就只有键盘和鼠标敲击声。　　他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少了些少年的意气风发，眉宇间多了几丝沉郁。　　　　弹幕几乎看不到什么正面的话语。　　季想知道有上次他们战队比赛输了的因素，但还是觉得很过分。　　前段时间她把沈景云有影像资料的比赛看了个遍，结合数据、新闻和游戏解说的话，对沈景云的水平是有些数的。他打得不能算差，偶尔的操作也会博得满堂喝彩，但还不能像Bug一样，carry全场，有转败为胜扭转乾坤的顶级实力。　　由于他打法偏激进，打得好就是“秀”，一点操作失误就会送出人头，这使得很多人对他能做Bug替补，甚至于新队的首发都心存质疑。　　整体上他的水平只是略显平常些了而已。　　但……真的，真的不至于这样羞辱一个选手吧。　　他曾经在附中是怎样的一个风云人物，谈及梦想时总是闪闪发光，像天边遥不可及的高空之云，璀璨繁星。依稀记得，课间在办公室听老师，提及他都是赞不绝口，“不愧是数学家胡教授的外孙呢”“以后也是做数学研究吧。”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不是去美国读了他理想中的名校数学系，而是进入了似乎大相径庭的游戏行业，从普通的青训队员做起，后来又做着别人的替补，现在当上了首发队员，还是一片骂声。　　　　季想屏蔽了弹幕，她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他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他还是很好啊。”　　可没有人告诉他了。公众的声音总是充满恶意，他们只选择说自己想说的，罔顾事实与他人的心情。　　　　整理数据，制作图表，赛事截图，摘录采访。　　s4赛季稳固国服前十的路人王选手，进入青训队，杀出重围担当Bug的替补ad，转会期间来到老牌战队做首发，后来的一笔一笔战绩，各类KDA(杀人率，死亡率，支援率)和同时期选手的对比……　　论点、论据，对比、举例、比喻等论证手法，季想信手拈来，很快一行一行的字符就有条不紊得从手指下流泻出来。　　她拿出了写期末论文的劲头，把沈景云这几年的数据战绩，各项赛事的赛后分析，各方的评价总结成了一篇数据翔实资料丰富的“小论文”。　　没有用华丽的词藻，渲染职业选手背后付出的努力和心酸，卖惨没有意义，她只是罗列了各类事实，那些肆无忌惮攻击别人的人常常忽略的事实。　　他或许不是最天才的选手，能运气、天赋、技术兼而有之一路高歌猛进，让别人无话可说，但他也绝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糟糕。　　　　等她手指如飞，打完这篇文章，已经过去了三四个小时。陪伴她的是沈景云直播间窸窸窣窣的键盘声。　　凌晨三点多，沈景云还在直播，每打完一场他都会离开电脑前一会儿，等匹配上队友时再回来，继续安安静静地打着他的游戏。　　季想打了个哈欠，把写好的“小论文”复制粘贴到评论区。她看着自己结构合理、手法多样的“小论文”，在心里默默感谢了下自己过去的语文老师。　　然后摁下了“发送”按钮。　　……　　什么！！！　　非直播间中级粉丝不能发表评论？？　　　　没有什么问题不是钱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钱不够多。　　季想无语，但还是老老实实接受了网站的价格歧视，充了一笔钱，成为了尊贵的直播平台会员。　　然后大手一挥，扔了九十九朵鲜花，挂上了沈景云直播间的中级粉丝徽章。　　一张毛爷爷就算给老同学的见面礼吧。>_　　“评论发送成功”　　大功告成。　　季想实在是困的不行了，看到这个提示框后，也懒得等沈景云的反应，电脑一合，倒头睡了过去。　　　　凌晨三点，基地的一楼灯火通明，机械键盘被敲击的清脆声回响在安静的房间里。　　沈景云站在门口掐掉烟蒂，又散了散身上的烟味，走回自己的桌前。　　他扫了一眼右边，直播间人数为0，弹幕区还是一两个小时前骂他的那些话，看来喷子们也去睡觉了。　　他戴上耳机，正要调出游戏界面，一阵不太熟悉的欢快音乐响了起来。　　“一年四季想睡觉向你打赏了99朵玫瑰，快来感谢金*主大大吧！”　　“……”　　他愣住了，挑了下眉，轻轻“嗤”了一声，似乎有些不以为然。　　这个ID……　　　　右上角出现了评论提示。　　他滚动鼠标，拉到页面下方。　　那里有一篇评论。　　为他打抱不平的长评。　　是那个“一年四季想睡觉”的人写得。　　他心念电转，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个莫名其妙的深夜礼物和评论之间的关系。　　因为太晚，钻石段位已经匹配不上队友，他索性关了游戏和直播，认认真真地读了一下这篇难得一见不是喷他的小论文。　　看完他脸上浮出一丝极清浅的笑意，打开微博，找到特别关注列表。　　那里躺着一个ID，四年间没换过。　　他的课代表，还是那么乐于助人，语文还是那么好啊。　　　　十四岁这年暑假，沈景云跟随母亲回到了他父母的家乡S市。比起洛杉矶家里的寂静冷清，中学的灯红酒绿，呆在外婆家，有难得的关怀体贴，生活规律且清净，一个假期过去，沈景云有些不想走了。　　沈母难得回国探亲一次，国内仅剩母亲这唯一亲眷，儿子愿意留下来陪伴老人，也算代其尽孝，多方考量下，沈景云得偿所愿留在了S市。　　沈景云的外婆是国内著名的女数学家，虽然已经退休，但人脉还在，在她的牵线搭桥下，他得以进入S市的重点中学——F大附中，读初二。　　国内的生活比美国自在很多，周围的人和沈景云肤色一致，发色一致，很快他就融入了这样简单的生活里。虽然有些无聊，但不用和那些金发大块头打交道，还是很值得的。　　　　唯一让他有些苦恼的是，他过去学的的语文是英美文学，汉语水平仅限于和父母，外婆的交流对话。　　初中的语文课程，尤其是古文部分，对他来说，有些太难了。　　但还好，似乎是因为外婆名头的关系，附中的老师都很体贴他，他获得一段时间自主交语文作业的特权。　　他知道，班里负责收发语文作业的是一个叫季想的女同学，据周围男生的描述，她的长相算是附中数一数二的好看。　　为什么是据说？　　因为那个时候，沈景云对长相美丑的概念，还停留在美国那一套——美式甜心要具备三要素：金发、小麦色皮肤、性感。　　季想，黑发、白皮……身材……咳咳……　　总之和性感搭不上边啦。　　他不能理解国内男孩子的欣赏标准，在他眼里，这些同学们都长得差不多，但大概知道了，原来这种是国人眼里的美人。　　嗯……课代表季想同学是亚洲审美标准，要学着接受一下国内的审美观！　　积极融入华国文化的沈景云，出于礼貌，不敢直接打量这个“标准审美”女同学，但总归是对她多了一些关注。　　　　她学习和脾气都很好，旁人找她借作业，从不会遇上找别人的刁难。　　沈景云自己，作为不交作业的特例，给她查作业本带来了麻烦，她也没有对他产生不耐烦和怨怼。　　她很乐于助人，每次他忘记“擦黑板”这种奇怪的华国特色任务，她都会拐弯抹角地提醒他。　　她的声音很好听。　　华国的中学，早上有一个“领读”的时间段，她每天站在讲台上，带着大家读课文，沈景云开始有点喜欢上这个奇怪的传统。　　她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沈景云到现在也没忘掉这句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