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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得早,天还没亮。我坐到车帘外,车夫往旁边挪一挪,腾出位子。驭座不大,但目视无界,比车里仿佛宽敞。  「早啊,还是没睡?」老马是懂得跟着前车的,但车夫还得通宵盯着。他是个和气人,脸皮紧似一整硬块,但见人仍要微笑,这看起来就有种独到的老实。我坐他旁边,就不怕说话。脸皮绷,是童稚的面相,他三十出头,没有猾气。  我醒是惊醒的,因为昨晚做了个好梦,眼角擦过泪水。我这么说,你就知道是梦,但梦里我不知道。  如果佳儿问是甚么梦,我多半羞涩不肯相告。车夫问起来,我就说了,梦里他也在。    「短风拂面,雨夜初晴……」  短风拂面,雨夜初晴。  「小阁楼半开窗户,云如花簇……」  小阁楼半开窗户,云如花簇,月可传情。  不知为何身在楼上,仿佛与佳儿分别多年。  无端地屈指计日,又确信她就要到来。  柳树夹道,更夫敲锣渐远,渐闻辚辚车响,好像听到了丽人的轻语。  无须试问,呼喊芳名,锦帘撩起,果是伊人。  我唤丽人同登小楼,丽人唤我搭车共行。我走下小楼她停下马车,马鬃分明可见,蹄音悄静不闻。  放下车帘便是私语的密所,说尽心中无限的春思。  我诉说了一字又一字,不知多少字;车过了一村又一村,不知多少村。  此行何必知道前往何处,只要和丽人在一起,天下皆可为家。  久久不见丽人应答,默默不肯娇声嗔我轻薄。惟有长叹接着长叹,唧唧不断若有愁哀。  我问丽人所生何怨,热泪流过脂粉,香气恸人:「枉你说对我情深义重,竟看不出相逢是在梦中。」  我听闻叹息已随之叹息,猝然闻此痛彻心扉:「卿心有我,我心有卿,要亲昵也只能在梦里。」  抚背柔声安慰佳儿:「卿呵不要伤郁。为何计较在梦里梦外,能让我们相偎便是上苍的恩泽。」  车夫勒马挑起门帘:路已到头。  前方是黑的混沌,是世界的尽头,方能体会阮籍穷途之哭。  把车帘更高挑起,远方也非全然黑暗。星海闪烁,如跃如沸。  丽人拔下发里金钗,要将情义寄寓此中:「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我的心意若果坚定如钗,天涯又何以谓之天涯!  分别之处是情深之处,肝肠寸断时正是魂断之时。  丽人下车飞快地奔走,消失在混沌里,看来她比我先醒,醒后应会哀泣频频。  卿呵从前无恨也爱颦眉,我如今有苦思独在车里发呆。  我要等他夜能再有此遇,就像旧年梁上的燕子又飞过竹帘。    醒来,佳儿还在身边。  只有我一人从梦里带出的泪。  她对我多得是迁就与照顾,但我深知并非情/爱。我想写成一首诗,只想了个开头:「短风拂面夜初晴,计日归期应在程。风过楼窗吹一半,花云如簇月传情。流光夹柳更锣远,车近璘璘丽人声……」  才思活络了一下,到这里又卡住了。罢,写不出就将来写,将来写好了给佳儿看。    说到诗句时,特意跟车夫解释。他叹了口气,甩了一鞭,道:「我做过的梦,怎么都忘记了。有时候还回味、念叨着,就记不起先前,回想先前想不起来,又把后面的忘了。」  「没有一个记得?」  「也是有的,梦到车前套了两匹马,拖着车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营头镇不在关陇要道上,但是太白山山民要来赶集,大概五天一市,故而来往有些商队特地到此。我们走的实在巧,早晚一天都没车队了。  他说,最巧的不是这个。本来吕老板是不做营头镇生意的,就因岐山闹土匪,扶风不万全,这段时间都改走渭南,顺道摊点货到营头。但因而多走了八十里路,要赶两个晚上。  随行的武师,姓洪姓归,聘了好些年了,在这条路上有点名气,往常闹的贼都不敢动镖。  ………  同他闲谈一直到蒙蒙亮,我说得少听得多。因为没带盛水的囊袋,说干了嘴没水喝,也不知早上会不会到村里停歇。昨儿在野店撒了尿,这会儿尿意又来了。我说,到前面村子停不停啊?他说,不停,打尖要后面个村,还有五里地。    五里地得走好一会儿,我说不是打尖,是撒尿。  他让我扶好车门边子,对地上撒。  妈的这头一回,车子还颠摇摇的,怎么尿得出。  我说,我还是跳下去,尿完了追得上。他点点头,我就下车了。  方便完,人就清醒了许多。想起来,佳儿这半天一夜没解手。在出山路上,她曾把我支远远的。到野店,却没有下车。    到了地,天还是灰的。佳儿起身跌跌撞撞,眯着眼下车,我赶紧扶一把。她睡得脸红红,是车里气闷的表现。  这村的酒店,比前面那个大得多了。我到屋外要了一桌,茶水点心,样式有点不同了。就比如肉包子汤水足,在山上没这些讲究。二人如厕后,也坐过来。听吕老板说,中午到盩厔县还有一停,我有点想在那里下车。  佳儿不赞同:「萧兄带着伤。」我说:「你就是送到长安,他也带着伤。茅山派的人要是找不到他,你就一直陪着?」  佳儿略低头,像是不让人看到表情,但这角度是藏不住的,那一幅嫌恶的神态很难看。  我的心里难受,也很惊慌,要向她致歉,但被一声低吟慑住了。    「尾!」扭头看,原来是那八指老僧,不知从那里冒出。  「老和尚,我们也不是死仇,何必追着不放!」佳儿说道。我回看了她一眼,面容已褪,心下宽慰:她是见到了八指和尚,生出的嫌恶。  老僧道:「不干女施主的事。」又说:「你姓陈,是不是?」  在说我。心一惊,看他面容难测好歹。  「你娘到处找你。」  佳儿:「这咱家里事,老和尚也要管?」  他嘿嘿笑起来:「昨儿吃她打了一掌,老和尚到现在还胸闷呢。」    原来不是那个李玉甚么打的。我怕他是要我偿债,心下有些害怕,但他又岔开了话:「老衲不是跟着你们来的,碰巧偶遇。适此缘分,想讲一番道理。」老僧脸大,笑起来慈祥,但我们见过了他昨日的嚣张。  萧纪大笑:「就那乌素的事体,也能讲出道理?」他的笑,怪异似寻衅。众人闻声都看过来,似是让大家都听听、评评理。    老僧沉吟片刻:「萧施主,你要捉的二人,昨已动身远行。施主欲追不得,故可以实情相告。」  他字音苍凉,好似真有无可想象的隐情。  「六大门派,正和青教打仗。设有义勇之士,未出师而身先死,岂不可惜?」  姓洪的说,可惜。姓归的也说可惜。  歇脚的多是长年外面跑的人,不乏对江湖事有兴趣的,纷纷叹息。萧纪本想要八指在众人面前出丑、狡辩不得,却没想到他三言两语博得了众人的认同。    老僧:「凡众生一切苦楚,所谓老苦,病苦,生苦,死苦,不生苦,非不生苦,不死苦,非不死苦,凡如是等无量苦楚已。———冤冤债债,作茧自缚;因缘果报,无非自招。」  他念念有词,忽而长叹一声:「萧施主躲在商队里,找了两位帮手,可曾想过他们或许因你而死、甚至连累商队?」  这一说,正是痛脚。众人仿佛因萧纪而到了鬼门关,又亏了和尚的慈悲而逃生,自是不敢言而敢怒,纷纷侧目。    「萧施主以为,自己在行正道,就好像别人都该帮你。」  「不……不是的。」他想辩护,但没等他说出下文,只一个停顿,八指便插了话:「依老衲看来,诸位确应相助。」  他忽作此论调,不惟我们不解,众人也有些困惑。  「萧施主为捉岐山盗匪,孤身犯险,诚乃君子。啊……」叹了口气,「他在扶风县见到有人掳掠妇女,便与恶人相斗,落伤而逃。故依愚见,诸位不当责怪。」  众人得知此节,对萧纪的敌意未尽褪去,但见八指主动为他澄清,八成要钦佩不已。  他回过话头:「只是,闷不吭声,不告实情,而使诸公涉险,未免失于仗义。」  可是……如果早说出来,吕老板又岂肯载他?    「不瞒众施主,这掳掠妇女的恶贼,正是老衲的两位师弟。论罪,老衲也绝不包庇。只是实有苦衷。」说着,摇了摇头。  「但这两人,如今身系重责,还不当死。萧施主,昨日老衲特要拿你,是怕坏了大事,实不得已。  凤翔府原有个张老拳师,在关中、陇右大有名气,施主都听说过罢?」  我自没听闻过,但见洪、归二人都说知道,怕被当作无知,也跟着轻轻点头。    「十年前,老衲还向张老拳师请教过武功。后来他身死家败,年轻人只怕知道的不多———老张家得罪了青教,十年间丁壮尽死,现今只剩妇孺。」  青教远来关中害人,我有些不信。众人也议论纷纷,姓洪的道:「都说是遭了咒,小鬼害人,原来是青教下的手?」    「然也。张家的快意拳,是世上罕见的武学精髓。武夷派的何掌门,当年也曾向张老拳师交换拳技。  青教在湘赣的四位长老,与武夷派为敌久矣,苦非何掌门敌手,知他将快意拳融入自己的武功,因此重金向张老拳师求拳谱,以期研究出破绽。但张老拳师一身正气,四长老自然无果。  其实,快意拳没有拳谱,口诀父子相传。青教派人偷窃,自也空手而归。  而后林林总总,千般矛盾,结怨日深。老拳师去世后,子孙武艺不精,陆续为这四人设计谋害。或是伪装病逝,又或外出遭匪,诸般死态,无一重复。  起初以为得罪了邪魔,老衲也曾受托做法驱邪,然而数年之后,剩下的男丁仍未能避劫。」  众皆哀惋。    「被不肖师弟掳走的,正是张老拳师的孙女,如今的年轻当家。」  话音刚落,归武师惊问:「这是何故!」  萧纪插口道:「犯了淫邪心罢!」  八指老僧摇头:「今有二人,要杀身成仁,做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分明专好枪棒,不近女色,却被当成淫邪之徒!」  他暴起大呼,举座皆惊。    萧纪本以为拆破了丑事,不想老僧矢口否认,低声自语:「还能假么……」  我在一开始,就偏心于他,但怪他自己不跟我们说明了,事情经过全不了解,无处插论。  「还能假么!二僧劫淫/妇人,我亲眼所见!要是看错了,萧某情愿废一个招子。」  「既非二僧,也非劫淫———萧施主看对了,想错了。  老衲是和尚,师弟不见得就是和尚。茅山派也不全是道士,就单说玉衡子萧施主,可曾修行?我那两个师弟,剃了光头胡腮,却不通经文,没有受戒,也没有度牒,怎么能算出家人?」    萧纪欲言又止,但大约是因为无关紧要,不值专注,听老僧讲下去:  「自去年,青教与中原诸派攻战,于湘赣闽诸地,凡得胜,多暴行,烧村毁寨,残杀无辜。生命固然可贵,但卑鄙之人却应受到惩处。」  青教于汉地不得人心,只在南方山中诸蛮部落多信众。说到此节,众人更相点头。  「荆轲刺秦,持樊於期首级、督亢地图,而后得见秦王。不肖师弟的大事,正是刺杀四位长老,但需一味引子,正是快意拳法。」    「……张氏满门,无不思报复,听闻二位师弟的图谋,莫不切齿。  拳法是诸长老贪图之物,破例受传的女人有两个。学得更精的留下传授家学;较浅的是这位当家,则权作樊於期了。她本也热血沸腾,愿舍身杀贼。行至扶风转念畏缩,欲潜逃回家。  女人惧死,情有可原,只是,事已至此,急迫耽搁不得,不得已而用强。」    萧纪本道是劫妇行淫,那知是这等缘由,心下不免大乱。甚么看对了想错了,是八指老僧说得客气,已留足了情面。  可他如何不知道,这些隐语背后说的是甚么,怒形于色,但嗓音发虚:  「……在你们眼里,别人的命,只是行大义的工具?她甘心舍身复仇,自无话说,可……她……她……她即不愿了,还强掳了去,与杀人何异?难道……」    我本给老僧说得头晕,听此清醒,但为时已晚。  姓洪的道:「大师二位师弟本不干涉,为救世人苦难,九死一生,尚不畏惧。  她是张家子嗣,父兄尽死于贼手,血仇不共戴天。今有雪恨机会,却贪生怕死,半途返悔。换作男人,只怕天下耻笑。」  众人未必不怕死,但以道德判人,慨他人性命之慷,个个英勇无畏。    吕老板:「魏武子患病,欲死后改嫁嬖妾;病重时改口要殉葬。其子魏颗说,病重时神志错乱,应遵从清醒时的意愿。  女人性情软弱,惧死而心神慌乱,把当初立誓报仇抛诸脑后,亦当从其清醒时意愿。」  他一发话,车队的伙计们也多有附和。个个都成了好汉,惟恐落后一步。    八指:「程婴、公孙杵臼,盗婴救孤,非不仁也。为行大义,万物刍狗。虽然苦了这个妇人,但比起因而免祸的人,泰山、鸿毛,于意云何?  因妇人而得救者,或可百数,其亲人家属,无虑上千,无不受惠。试问玉衡子,还要阻拦么?」    萧纪吞声,老僧又问我:「陈施主于意云何?」  我也不知如何回答,萧纪接口道:「青教长老岂是说杀就杀,救百千人也不过是信口雌黄。」  老僧微笑道:「萧施主这么问,是对泰山鸿毛没有异议了。二位师弟是岭南人,通蛮语,至于武功,萧施主已经领教。  二人此去,成则功德如恒河中所有沙数,如是沙等恒河,是诸恒河沙,宁为多否?若败,亦无愧于佛陀。」    萧纪仍欲抗辩,八指已自顾自念道:「以其生所有世间心:若贪心,若嗔心,若痴心,若慢心,若疑心,生如是等所有世间心。破坏堕卧,不能生长七觉支花、四沙门果,故覆等义是盖义。」  又道:「天地有大仁,奈绝义士之志!还望萧施主体谅。」  萧纪本已握拳,忽而泄了气,低声重复着:「假的,假的!」径回车去了。老僧合十行礼,抖袖而去。  我常听说邪术能动摇心念,今日得见,一番狡辩,就让人失去了论理的风度。只可惜恶人已去,与八指相斗无益,虽然愤恨,也无可奈何。    我随便吃了点,闷闷吃不下。这世上或许本无道理,又或者是无讲道理的人。萧纪不善言辞,却自作聪明让众人围看。他以为,从一开始,胜利与正义就站在自己身边。  「佳儿。」  她抬头看着我。  「我以后不和人论理。」  她低下了头:「萧兄不懂人心。人心,是会被玩弄于股掌间的。」  往后或许还有更难缠的,我无与人歪扯的兴趣与信心。    自诩正道的人,是不屑于玩弄唇舌、颠倒黑白的,于是会失败于舆论。若行自己的义,要靠手中的剑。萧纪折断的剑,似早已为这番挫败张本。  佳儿:「老和尚问的话,你没有回答。」她仍低着眉,目光在盘中餐。  这问题我不想去想,但她很少在意我的看法,所以我告诉她:「掳的不是你,我就不……不知道。」  她低沉地嗯一声,像不太满意:「假如被掳走的妇人,还安居在家,受害的换作了别人……她也会说不知道罢?」    钻进马车,萧纪正盘腿打坐。我带了茶壶和碗,这次是买下的,以后路上也要喝水。好心劝慰:「等会合茅山派,要捉那恶棍,未必就追不上。和尚说这番话,其实,甚么也没变。」  他叹了口气:「倘若我变了呢?」  萧纪自以为救难义士,但世人自根本的利私,未必能有理可循。我知他心中烦闷,于是不说话,正沉默尴尬时,佳儿上车了。  「你从江南来,东方战事如何?」  佳儿这一问,提醒了我,如果江南多事,就不该去。  「茅山派当下无事,青教正和武夷派交战。多事之秋,还是京东的两派安逸。」  「京东武风盛,地方不过齐鲁,门派帮会繁多,名门就有泰山、蓬莱二派。青教贸然涉足,只怕骑虎难下。」  她是莱州人,理所应当地了解,平素不提这些,我初听很新奇。这些事,爷爷去年负伤后,也跟我们闲聊起战事,但没说起过这些。  「那我们就到京东去,不回太白山了。」  「你是陈家的子嗣,天生牵涉于此。就算想不闻不问,事关家人也能装聋作哑么?」给佳儿这么一说,好生羞愧,事事只想自己。    「青教地处一隅,与中原武林叫阵,紧要便看湘赣,一定是先压制武夷,而后茅山,而后泰山、蓬莱,成席卷之势。」  青教总坛在大理,南中的实力远胜湘赣。但我没有发问,怕惹笑话。  「去年,青教曾辗转数千里,奔袭三派,武林震动。」佳儿的语调,缓慢而迟疑。这事我知道,青教的柳教主一气攻打了茅山、太行、太白三派,靠的正是南中的部曲。  「这不过是柳贼愚行。看似威风,早已疲惫,为太白一战挫败,理固宜哉。此战之后,柳贼只怕再难远袭。人手折损尚不严重,但马匹耗失无法补充。西南不产良马,都是重金从西北购得,偷运至大理,上了高地,还得病死一批。且不说耗费几何,太白派也不会放他运出关中。」    见佳儿连连赞可,我情不自禁地也认同了这些言论,但当她问起将来,萧纪也不知道:「我只是纸上谈兵,将来的事不会看。如果四师兄在,他能给你讲。」  又是那个姓李的。听多了就嫌烦了,何况打伤八指僧的也不是他,他在我心里便无神奇可言,夸他的话就如同吹捧,索然无趣,就上车外坐去了。    开拔后,我还坐在那,车夫也不问话,只顾赶马。和尚既然要罢手,佳儿应也该和我在盩厔下车。娘到处找我,应该是先在营头周边排查了其他方向,留一个容易追的大路。到了县城,那怕就在城里藏一藏,也好过继续跟着车队。  我问,盩厔往东到长安,还有县城么?  「有哇,要从鄠县那边过桥。」  过桥是必经之路,说不准娘会在那里等着。营头往西,去凤翔、陇州,路更少;往北扶风,查起来也快,爹和叔伯或许已调头与娘会合了。或者把定了鄠县这个关口,就能在沿途好好找。即使藏在盩厔,也不稳妥。  我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一种当即就该下车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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