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年过半百的商人走了出来:“这倒是,虽说有这条通商路,可因为这路上的风险实在太多了,遇到蛮夷还算好,好歹破财不至于丧命,但如果不巧遇上妖魔那就是必死无疑的。总之走不走得成基本得靠运气,所以一直以来四方大陆上都是有路似无路的状态。敢做走货生意的少,走得好的自然就更少了。” “二十多年前我路过这里的时候还见过有人死在半道上,身体被咬得破破烂烂的,那模样……哎,不说也罢,不过这些年确实是太平了,再没听说有人在路上出过事。这也是为什么闸关镇的地理位置虽好,真正繁荣起来却也只在这十来年里。从前啊,这条路还真是送命路。说起来,我听过一个传说……” “什么传说?” “传说十几年前有个小孩被人扔进了北郊森林,也怪了,后来居然没死,过了一年多,他自己爬出来了。还说,这个小孩儿长大以后,又跑回了北郊,专杀那些从北郊跑出来的怪物,所以现在才没有怪物再出来害人了。” “还有这种事?” “太扯了吧!” “这传说好像我也听到过,听说那小孩儿还单枪匹马杀过一条巨龙!” 面对议论纷纷的一众看客,大胡子挥了挥手:“那你知道这个小孩儿叫什么名字,后来又怎么样了吗?” 中年人默默摇头,这种东听一句西听一句的玩意儿,谁又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大胡子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忽地话题一转,问道:“诸位可听说过‘西沙巫神’。” 众人基本上都是一脸迷惘,唯有一个长须老者接了话茬:“西沙巫神?这都是多久远的神话故事了,连老头我都只是听爷爷辈的人提起过而已。” 如今“孙子辈”的人一听,直觉又是个老掉牙的睡前故事,连提问都显得不大热情:“除了那帮蛮夷,还有什么神愿意住西沙那种鬼地方啊,成天飞沙走石不见天日的,这老巫婆莫不是有病?” 老者连连摆手:“不是老巫婆,据说还是个美貌少女,神通之大堪比天人。有一个版本的故事里还说,当年渤国的开国皇帝开辟‘道路’的时候还得过她的帮助呢。” 他刚讲到这儿,之前某个被吓得不轻的姑娘突然有些羞涩地开了口:“这个西沙巫神……我好像也听我爹提过,他说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村子里看见过巫神治邪病,疯疯癫癫了几十年的人只被她摸了那么一下,立刻就清醒了。也说,也说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施元佑下意识扭头看了阿茶一眼。 中年的商人听了这话没憋住,笑着说:“这故事编的太不靠谱,开国皇帝‘开路’那都是千年之前的事情了,小姑娘的爹年纪再大也不会超过半百吧,难道‘巫神’一活能活出上千年的寿命吗?那这可就不是‘堪比天人’,这就是‘天人’了吧。”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编脱了的巫神话题,转而拍了拍大胡子的肩膀,说:“兄弟,我们还是继续说说北郊那小孩儿吧。” “莫急莫急,你且听说讲,这‘西沙巫神’的故事其实还有后续。说是在几个月前,又有人请到了这位‘天人’,等见面的时候‘天人’还带了个着黑衣的帮手过来。这名帮手啊,啧啧,身手可不一般呐……” 商人总算听出点端倪:“莫非这帮手就是……” 大胡子竖起个大拇指给他:“您猜着了吧,这帮手就是……” 商人一拍大腿,兴奋地喊了声:“那个小孩儿!” “是咯!” 没想到四方大陆的两大传说居然串到了一处,所有听故事的人都难掩激动之情,有人直接就嚷嚷了:“胡子兄你莫再卖关子,快说说那帮手的名字到底叫什么?” 红衣少女和黑衣男子静静站在人群之外。少女的身形清丽柔弱,男子生得颇俊俏,特别是那一双眼睛,温润中透着一股子无邪的笑意。 大胡子的本意只是想帮一把那两个乞丐,他当然不会傻到真把这两个漂亮的年轻人当成是传说中的人物。他拔高音量,玩笑般对着黑衣男子伏了伏手。 “这帮手名叫匡寻,因为惯使一把银色小巧的弯刀,身手又极快,使起刀来,就像长了尖牙的疾风,所以又被称作风牙匡寻。” 众人见他这副装模作样的样子纷纷大笑,这时候却有人兴冲冲道:“哎?风牙这个名字我听过啊!” 旁边的人见状忙好奇地凑过去问:“真的假的?” 这人忙不迭点头:“真的真的,就前不久,听同行的一个人聊起过。说是家里的后辈不懂事,招了不该招的人,眼看要惹出杀身之祸,东托西托找了好些关系都没办法,最后不知道是哪一边的亲戚给他推荐了个人,事情一下子就解决了,我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就叫‘风牙’,听说这风牙身边还跟着个姑娘呢。” “莫非那姑娘就是巫神?” “没准儿,哈哈,都对上了。”这人跟着笑,又神秘兮兮地补充:“这风牙虽然厉害,却是个不给钱决不办事的爷,价还不低,喊他一声‘风牙’他给你做一件事,每喊一声都得加钱,少说一枚四方金呢!” 众人听得有意思,四下里就嘻嘻哈哈议论开来,有人说这传说编挺象样,有鼻子有眼的;也有人说这传说一听就是假的,几个成年人同行都没办法从北郊完好无损的出来,一个小毛孩子又怎么可能。 还“风牙”呢,其实那孩子怕是早死了吧。 说什么成了巫神的帮手,肯定是有人可怜他所以才给他安了这个威风的结局吧。 一片闹哄哄中那黑衣男子突然轻笑了声,红衣少女乜了他一眼,低声说了句:“还真有名。” 男人又笑:“现在加钱其实也不晚。” 这段不显眼的对白只有一直注视着黑衣男子的大胡子隐隐注意到了,他不由一愣,想了想又自嘲地摇了摇头,随后转身面对一只脚仍踩在乞丐身上的施元佑,开玩笑地说。 “这位大哥,既然你都和传说中的人物交上朋友了,那何必还和俩个乞丐过不去呢?打也打了,踢也踢了,我们就不妨碍人家掌柜的做生意了吧。”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哄笑,趴在二楼窗台看戏的客人中有人忍不住打趣:“对啊,踢了这么多下也该解气了,你不过是摔了一下,难不成摔这么一下还摔死摔残了不成?你那朋友匡寻可是单枪匹 马冲进北郊,杀了那么多妖魔怪兽都没事呢!” 施元佑刚平静了些,听见一个“死”字,心头突的一跳,无名之火再度被点燃,他冷哼一声,扭头对着身后的阿丁说:“妨碍他多少生意你就赔给他多少钱,今天不打到老子彻底消气,我他妈的就不会停手。” 话音刚落,随手举起那把倒在地上的长凳就往乞丐后背上砸,老赵头店里的木凳虽然算不上顶顶结实,但砸到人身上那也不是开玩笑的事。老赵头挣脱不开,只得选择扭过头不去看那画面。木头碎裂的巨大声音顷刻间响起,一时间反倒映衬的茶寮和茶棚内鸦雀无声。 刚才一直在断断续续讨饶的乞丐忽然没了声响,就在众人猜测她是不是已经被砸死了的时候,那乞丐忽然回过头,极度苍白的脸色显得嘴角的血丝红得愈发触目惊心,她紧紧咬着嘴唇,一双眼睛却异常的亮,满含愤怒地瞪向施元佑。 之前的无数次脚踹加上刚刚的砸凳子,让这女乞丐身上原本就破烂的衣衫愈加破烂不堪,后背的布料已经裂开,只剩几块烂布片颤巍巍的挂在肩头,自然挡不住布片与布片之间漏出来的白皙。 众目睽睽之下打乞丐和众目睽睽之下打烂女乞丐的衣服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耐人寻味,看客们不再议论当然也没有停止看戏的心态,只是一片静悄悄地等着施元佑的下一步动作。 施元佑没动,有那么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在这个乞丐的脸上看到了另一张脸。 熟悉又陌生的脸,非常近又非常遥远,那张脸一点点凹陷坍塌,就像不断下落的流沙空洞,唯有一双眼睛,还在直勾勾地看着自己,那么亮,一点也不输给墨色的天边那轮皎洁的月亮。 女乞丐身下的小乞丐突然大声哭了出来:“呜哇!鸡腿还你啊……你放开我啊,呜哇……好疼啊,好疼啊,呜哇,疼死了啊!” 除了这孩童的哭声,四下里一时也没别的动静。过了好一会儿,那女乞丐回过头去,缓缓撑起一只手臂极费力的从小乞丐身上爬起来,另一只手抱着样东西死死护在胸前,含糊道:“那你可听好了啊,这只鸡腿是我的,你不能再抢。” 她顿了顿,接着语气突然变得很严厉:“听明白了就快滚!” 小乞丐犹豫了一会儿,眼睛一眨又带落几颗亮晶晶的泪珠,随后一瘪嘴从女乞丐身下猛地爬起来,深深看了女乞丐一眼,咬着牙扭头就往对街跑。 女乞丐起身后一直低着头,慢慢向外迈了一步,见施元佑没拦,颤巍巍地又迈了一步。大约伤势不轻,才走了两步就全身猛的一晃眼见着要摔向一旁,却又反应极快的一只手按住桌面上死死稳住了身体,然后挪着步子一步一步的也向对街那面走过去了。 人群开始散了,茶客们又一个个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有人小声嘀咕:“这世道真逗,抢个鸡腿都能抢成这样,连命都不要了。” 又有人不解:“奇怪了,那小的一丁点都没伤到,还直喊疼,他到底哪儿疼了。” 闻言,红衣少女眼神微微闪了闪,偏过头看了眼施元佑。 他的神色很古怪,也全然没了方才的怒意,反而唇色苍白眼神惊恐活像见了鬼。待他意识到少女的目光时,身体突然猛的一颤,然后就眼神躲闪的低头去摸腰带。 “如果能找到送我手串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救我的命?” 只想到自己的命吗? 少女又看了他一眼,须臾点了点头说:“有可能。” 施元佑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他继续低下头翻找。 “他就住这镇上,是这里‘守护者’神庙的主管,我现在就差人过去问问他在不在。他们那儿规矩多,见见普通的使者还行,要见高一个级别的,还得事先约……” 他顿了顿,随即翻找的动作变得急躁起来,“奇怪了。”他咕囔道:“钱袋哪儿去了?” 黑衣男子的唇角微微扬起。 隔壁桌的大胡子狐疑地凑过来:“怎么,钱袋不见了?” 施元佑没理,蹲下身子开始在桌子周围来回找。那大胡子愣了几秒,忽然拍手大笑道:“哦,原来如此啊,哈哈哈。” 施元佑抬头:“什么?” 大胡子说:“就当你给人赔了医药费呗。兄台你的钱够不够,要不要我替你付了茶钱?” 施元佑起身,愣了好大一会儿才艰难的把目光从大胡子那张毛脸上挪开,怔怔地望向街对面。 几棵矮树,拴着好些旅人的马,马儿怕热,都张大鼻孔喘着粗气,时不时烦躁的打出个重重的响鼻。拐角处有一棵极大的榕树,枝干弯弯曲曲形态粗壮妖娆,显然是上了年岁的古树,树上的知了叫得惨烈,树下的虫鸣声也毫不示弱。 然而除此以外,目光所及,皆是干干净净,看不到半个人影。 施元佑狠狠踹了脚断裂的凳子腿:“不过区区一个钱袋而已,老子有的是钱。” 大胡子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 和他坐一桌的男人站起身,放下几个铜钱,催他:“走了走了,你今天真是热心过头。”大胡子 回头,确认旁边那桌果真是无戏可看了,这才跟着那男人朝棚子外头走了出去。 虽然心里窝火,但是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解决。施元佑差了阿丁去付钱,一边匆匆走回黑衣男子和少女跟前,挤出一脸殷勤的笑容。 “我这就带二位去镇上最好的客栈休息。”他回头招呼了声,让一个小厮去牵马车过来,接着又讨好地问:“看我这记性,一直忘了问二位的大名,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呢?” 黑衣男子笑了笑:“她叫阿茶。”然后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我是匡寻,风牙匡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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