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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宴结束时,小椫在殿外等了等,果然,圭石僧人穿着那身打满补丁的破旧袍子来了。    小椫向他行了个僧人之间的礼,圭石僧人回了礼,双目寒凉,不似第一回遇见时那般炯炯有神了。    小椫道,“大师,多日不见,可别来无恙?”    圭石僧人嘴角一勾,缓缓道,“日暮烛残,何来无恙?”    小椫想了想,宽慰道,“大师,你现在是皇帝陛下的座上宾,想必要实现你救济苍生的愿望,不过是一两句话的事,此时谈日暮残烛,未免太丧气了。”    圭石僧人感慨万分地看了小椫一眼,背过身去,默默叹气。    小椫不解,又问,“大师为何叹气?”    圭石僧人叹道,“皇帝身边豺狼虎豹围聚,个个虎视眈眈,图谋不轨,我留在他身边于事无补,无所用处。”    小椫心头波澜微漾,沉思片刻,方知圭石僧人所言之人。刚才皇宴之上,圭石僧人一言不发,不悦之色却溢于言表,尤其当皇帝被人牵着鼻子走,一下子说要赶走流民一下子说要送他们去治水的时候,圭石僧人的脸色异常阴沉。小椫隐隐担忧,这其中恐怕有什么误会,使得圭石僧人对兰言公子和水尹饱含敌意。    世人皆知,五行师入行前须得在五行殿前宣誓,不得干涉他国政治。原因之一是因为五行师建立的初衷便是为天地驱魔除妖,无论哪一个国家政权,但凡百姓出现危难,便有五行师出力相助,但绝不允许以五行术对付人类,此乃五行师大忌,也是五行师备受天下百姓敬重的原因;其二是因为五行师在当今天下极具影响力,若是表现出任何政治取向,无论倾向哪一方,则势必引起政权动荡,人心惶惶,故而洛水五行师的政治中立也是天下局势得以稳定的原因之一。    而如今元牧作为德高望重的水系掌门水尹,倘若干涉他国政治,不仅本身德行令人诟病,更会使得天下百姓对五行师产生不信任,令整个洛水五行师的形象轰然倒塌。    圭石僧人猜到小椫心中所想,冷笑道,“其实五行师现在就是一团混乱,你初来乍到,并不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这些人表面上正直得要命,实际上内部派系斗得你死我活,以替天下除魔降妖的名义,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如今还跑来干预他国国政,真是仗势欺人,无所不用其极!”他句句含沙射影,几乎就差点名道姓地骂人了。    小椫摇头叹道,“大师,你这话可有理有据?”    没有根据的话便随便乱说,诽谤了别人的名声,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何况洛水五行师在中原地位如日中天,免不了一些有心之徒妄议是非,造谣生事。    圭石僧人不以为然道,“不涉政怎么跑到这皇宫里来了!”    小椫抬眉,笃定道,“元公子千里迢迢而来,是来助越国解除水祸的。”水系掌门水尹大人,听起来就知道跟水关系很大,有他亲自出力,解除越东水患是势在必得,但凡为百姓出力的,八成不是什么坏人。即便他抢走了阿东,那也算不上坏人。    圭石僧人笑道,“治水不过是个幌子,怕是这五行师要搅腾出什么风波来,到时候,你别被人利用干净了也不知道!”    小椫皱眉,一语不发。她与元公子不过见了两次面,谈不上什么印象,再加上他行动神秘,让人难以琢磨,于情于理,她都没有为元公子辩解的必要。    圭石僧人含笑扫了一眼小椫,道,“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小椫犹豫片刻,便道,“我打算去越东,兰屏明日在集市召集流民,我打算随他们一同去治水。”    当日在南河郡府时,她已当众表明要随众人去越东协助贡王治水,为越东百姓解决水患之忧。她是信守诺言之人,必然说到做到。    圭石僧人似笑非笑,僵着脸道,“兰家人狼子野心,此番恐怕不只是治水这么简单。”    小椫凝眉沉思,道,“越东水患已有数月,如今祸害牵连到了京城,本事燃眉之急,兰府忧国忧民,岂有狼子野心之说?”    圭石眼神匆匆扫了扫四周,见殿前除二人外再无他人,乃低声道,“这种事情,姑且不论是真是假,只要这些人有犯上作乱的能力,就值得去怀疑……”    “犯上作乱?”小椫向来以为自己心思剔透,能够洞察人心,此时反而看不懂圭石僧人了。天下大乱,狼烟四起,百姓无以为生,饿殍千里,朝堂中人偏偏还要互相猜忌,果然人类的心思还是太复杂了。    圭石僧人颔首,凑在小椫耳边轻声道,“我怀疑,兰府有谋逆之心,此番治水,便是为了拉拢人心。”    小椫闻言又是一惊,心里觉得好气又好笑,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若兰簸箕那种玩世不恭的少年郎都能造反,这天下岂不得隔天差五地换皇帝。    圭石僧人又道,“你此番跟他们去治水也好,顺便将兰府的谋逆之心查清楚。”    小椫忍不住笑了出声,瞪着圭石僧人,半响道,“大师,我几时成了你手下?”    圭石僧人笑道,“就是顺手能办成的事,其实不用我交代你也会查的。”    小椫嗤了一声,拢着袖子,背过身道,“大师如今真是阴阳怪气,说话也忒过武断,我查这个干什么,我此番离家,是为天下降魔除害,不是为了搅进你们的是非之中的!”    圭石僧人甩了甩袍子道,“降魔除害是五行师的事,你瞎参和什么!”    小椫笑道,“方才是你说五行师净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的!”    圭石僧人倒是满意地笑了笑,“这话倒是没错。”    小椫道,“你如今可真是奇怪,疑神疑鬼,这与你当初所宣扬的济世之道可不一样。”    圭石僧人沉思半响,叹道,“丫头,你可知道,当今国力匮乏,百姓濒危到何种地步,趟若此时有人谋逆,将有多少无辜将士死去,多少城池被摧毁?多少百姓遭到屠害?即便侥幸活下来,这些老百姓也失去了将士保护,直接暴露在堕魔人的威胁之下,到时候堕魔人借此机会,将势力逐渐扩大,殃及天下,祸害无穷!”    小椫眉头微皱,又听得圭石僧人继续道,“我听闻兰府二公子前些日子四处呼朋结党,必有造反嫌疑。”    小椫幽幽地叹气,兰屏在郡府款待世家公子的时候她也在场,世家公子们一掷千金的场景令她印象深刻,可那时候兰屏说的清清楚楚,募资是为了助贡王在越东治水,以早日平定越东水患。    小椫隐隐觉得头皮发麻,倘若兰屏此趟为治水而背上了犯上作乱的罪名,那才是吃力不讨好,无辜至极,她思索良久,对圭石僧人道,“这事我查就是,但不是为了帮你,而是为了帮兰簸箕洗清嫌疑。”    圭石僧人微微颔首。    小椫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我没查出来,你可别胡言乱语,污蔑别人造反是大事,牵连众多,必须得证据确凿才能下定论。”    圭石僧人笑了笑,摆了摆手。    小椫看了看皇宫门口东方家的马车,方财虽然没来催促,但想必也等的不耐烦了,于是朝圭石僧人做了别,及时登车而去。    次日天蒙蒙亮,小椫起了个大早,收拾了包裹,在庭院与东方钰不期而遇。    东方钰在院里练着奇怪的武功,张着双手在空中摸来摸去,动作滑稽可笑,见到小椫,忙停了练功,擦了擦额头的汗,拱手行礼道,“小椫姑子今日起这么早,是要急着出门吗?”    小椫迎面将背上的包裹甩给东方钰,神采焕然,道,“兰簸箕在外头召集流民,我可得去瞧瞧!”    东方钰接过小椫的包裹,眉头微皱,道,“我记得上次在宴席上,你当着众人面让兰二颜面无存,怎么这会又要去砸他场子?”    小椫忍不住笑道,“东方兄,这就是你不对了,兰簸箕人品虽然差了点,可这救国救民的心实属大仁大义之心,何况那日在宴席上,我可是亲口说了,找到了阿东和圭石,我就随他们去越东,你以为我是玩笑话么?”    东方钰歉笑道,“不敢,小椫姑……”    “叫我小椫就好。”小椫打断。    “小椫。”东方钰腼腆笑笑,温润的脸上嵌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他前思后想一番,斟酌道,“我以为你那日说去越东只是为了敷衍众人,你当真,要随兰二公子去那越东?那种洪荒之地?”    小椫淡淡看他一眼,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心想要去天底下最动荡最艰苦的地方施展抱负,然而在东方钰这些世家公子看来,不过是敷衍之词,如同儿戏,便一把夺过自己的包裹道,冷冰冰道,“我聂小椫一言九鼎,此趟离家出走,就是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你要是不信,姑且当个笑话听听,我懒得和你啰嗦。”    东方钰心里一惊,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眼睁睁地看着小椫从他身边扬长而去。    刚走出一段距离,气还没消,悔意却已经上了心头,想到东方钰这段时间请她吃请她住,而自己还这般态度,实在说不过去,便闷闷不乐地折了回去,却瞧见东方钰还愣在原地,一只手举在半空一动不动,嘴巴微张,活像只呆鹅。    小椫不由笑了,拍了拍东方钰脑门,道,“青天白日,你发什么呆!”    东方钰呀了一声,扶着额头,半响才道,“小椫姑……小椫,你不是走了么?”    小椫沉下脸道,“我回来跟你告别,多亏了你这两日的收留,又帮我找到了阿东,虽然阿东她……哎,反正就是谢谢你。”    东方钰微微一笑,低头道,“客气了。”    小椫摇头叹气,又道,“东方兄,小椫就此跟你告别,也不知何时何月,能跟东方兄再会了,来日再会,我定要请你吃酒,以报答你收留之恩。”    东方钰心里一紧,皱着眉,一言不发。    东方相爷和朝阳公主晚年才得了东方钰这么一个儿子,自小宠爱地很,锦衣玉食,从未受过半点苦,吃半点亏,平日里就连出个门家奴也得寸步不离,越东那种洪荒之地,对他来说,平日里是想都不敢想的。    东方钰这样怯弱的性子,小椫多少也清楚一点。那夜偷听他跟东方相爷谈话时,小椫心里也有谱,她知道这东方钰家教甚严,是不可能像兰屏一样,带着人马直奔赴越东的。    如果阿爹阿娘年老体衰,身边没有琯琯和蓁蓁照顾,她聂小椫也不可能抛弃父母独自远游。    东方钰默默将小椫送到了府门口,又一声不吭地独自回了屋。    新阳城朱雀街上,流浪人口汇聚在一起,排着长长的队伍,队伍一圈一圈围着中间的少年和他的下属。    少年额前垂着两根蟋蟀须,略显稚嫩的心形脸上意气风发,他嘱咐下属将前来应征的流民一一登记,给他们分配粮食和棉被,安排组队,十人有一组长,十组有一掌事,十名掌事听从一千长,一名千长配有若干帐篷和马匹,再编排上兰屏从南河郡调来的自家府兵,组成整齐有序的队伍,一队编好了便派遣出京,再重新编排另一队。    旭日高升,到了午间,阳光更是毒辣,前来应征的流民无一不是汗流浃背,有的头顶扎着汗巾,热的睁不开眼,有的敞衣露体,拿身上衣服当扇子扇风。即便如此,应征的人只增不减,京城中凡是听到消息的,莫不拖亲带友,欣然而来,即便不是前来应征,那人们也得远远地站在街头,看个热闹。    兰屏这厮也晒得通红通红,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滚落下,蟋蟀须早已粘在了额头上,蓝色织锦衣也湿了一大片,可依然跑前跑后,有序指挥着下属,安抚急躁的人们,呵斥不守规矩的痞子无赖,精神异常振奋。    京中流亡的老弱病残和妇孺们,也不顾身体状况,纷纷前来应征。兰屏断然拒绝了他们的应征,同时安抚好他们,给他们分发了衣物和钱财,安排下属给这些人在城外搭建临时避难所。一时间,这些老弱妇孺们,纷纷磕头谢恩,颂扬兰二公子宅心仁厚,如他们的再生父母。    小椫忽地想起昨夜圭石僧人的话,隐隐觉得头疼。她本心地纯正,看谁都是仁义纯良之人,如今受了圭石几句风言风语的影响,看到兰屏这般事必躬亲,慷慨大方,竟不觉得大仁大义,反觉得有几分拉拢人心、犯上作乱之嫌……    小椫拍了拍额头,冷不防地提醒自己,逆臣贼子也好,忠臣贤将也罢,须得调查后才有定论,介时只需将结论告诉圭石僧人,自己可别踏进那政治旋涡中去!    小椫嘴角一勾,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默默将五行师的处事法则用在自己身上,正胡思乱想着,眼瞅着一队人马拨开人群,姗然而来,领头的文弱公子身穿金光铠甲,威风凛凛骑在马上,那铠甲反射着日光,晃得小椫眼睛要瞎,脑仁一阵酸疼。    那文弱公子拉住缰绳,从马上跳下来,不料靴子被马鞍绊住,一只脚脚底朝天卡在半空中,另一只脚脚尖垫在地上,艰难地支撑着,他的随从见了忙下马搀扶了去,才将他给从马上弄下来。    小椫哭笑不得,笨手笨脚如这般的东方钰,此时跑来凑什么热闹。    众目睽睽之下,东方钰径直走到兰屏面前,开口便表明,他要加入治水队伍。    兰屏扶额作头疼状,思索良久,拉出埋在人群中的小椫,开门见山道,“我看你排了半天队,你也是要去越东治水?”    小椫甩开兰屏的手,双手抱胸,点了点头。    兰屏道,“很好。”    小椫诧异,“很好?”    兰屏道,“听说你在相府中以一敌十,克制了不少堕魔人。”    小椫轻轻嗯了一声。    兰屏道,“你既然要加入治水队伍,就得听从我的指挥,东方相爷只得了东方钰这一个公子,没什么武力,接下来你的任务就是负责保护他的周全。”    小椫顿时炸毛,先是圭石僧人,现在是兰屏,总给她安排莫名其妙的任务!她可是来为越东百姓治水的!    东方钰也为难道,“兰二公子,我自己能够保护自己的。”    兰屏瞪他一眼,又对小椫道,“除非你接受我的安排,否则我不会让你们二人中任意一人混进我的队伍中的。”    小椫一跺脚,一咬牙,鼓着眼瞪着东方钰,又看看势在必得的兰屏,勉强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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