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谪仙居,小椫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觉。 临睡前想了几个问题,醒来的时候仍然没有找到答案。倒是梦见了元公子身处冰山雪洞,脸色苍白,承受水刑的模样。 不知何故,想到梦中场景,她便有些失神,茫然出了房门,正好又碰到兰屏。 兰屏脸色微僵,踌躇良久,道,“前辈,先前在林子里,我对你拔剑,实在是抱歉了。” 小椫微微一笑,目光闪动。 兰屏垂眸,叹道,“我当时将你当作什么妖魔鬼怪,一时没克制住心里恐慌,所以才那样对你,你……你,哎,我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让你不要介意,可都那般场景了,是个人都会介意,想说对不起,可说了也没有用,总之,是我错了,太过冲动,我兰二辜负了你,没想到你大仁大义,还帮了我这么多忙,实在惭愧!” 小椫拍拍兰屏肩膀,心里感慨,兰簸箕内心究竟经历了多少挣扎才说出这种话来,所谓的不羁公子,其实也就是浪得虚名,真正放荡不羁的人会介意这种事情吗?小椫笑道,“无事,我本来就不是人类。” 闻言,兰屏全身一僵,艰难地抬起眼,对上小椫那双明亮如虹的眸子。忽地,小椫目光一沉,朝兰屏那双毫不设防的眼眸里贯入一道摄魂术,霎时,兰屏便感觉如雷击中,浑身颤栗,心不能想,口不能言。 片刻后,小椫敛了目光,眼神恢复柔和,松开兰屏,道,“这便是我的本来面貌,如何?” 兰屏情不自禁退了一步,目光慌乱,六神无主,骂道,“要死了,要死了!太可怕了!” 小椫微微叹息,果然吓到他了吗? 兰屏稍微定了定神,道,“你以前经常这样干吗?” 小椫道,“也不经常,偶尔控制人心。”实际上她离家至今,也就在潜入新阳城的那次,对守城侍卫用了摄魂。 阿爹说过,若要使人听从你的指令,最好的方法是以德服人,而不是摄魂;若要了解一个人内心的想法,最好的方法是倾听,而不是读心。 正因如此,若非万不得已,小椫几乎不对人施展此术,哪知这才微微展露几分,便将兰屏吓得失神无措。 兰屏强作镇定,摆摆手道,“罢了罢了,以后不准对我用这种邪术了,太邪门了!哎,你可别告诉我你对元公子用过这种邪术啊?!” 小椫当然不曾对元牧用过摄魂,早在黔河河畔,元牧就跟她说过,勿要在人前施展幻术,那自然就包括了摄魂。见兰屏如此问她,小椫皱眉道,“怎么了?” 兰屏眼神闪躲,摆手道,“没怎么,我只是在想,你跟元公子关系那么好,是不是跟这种邪术有关系?” 兰屏会这样问自然有他的道理,施术者通过与摄魂者建立联系,从而控制其内心,令摄魂者对施术者产生敬畏、仰慕之情,此种由内而生的情感对摄魂者的影响十分深远,甚至在施术者释放摄魂者之后,此种情愫久久不能磨灭。 兰屏言下之意是指,元公子跟你关系好,是不是被你迷惑了? 小椫没由来地一阵懊恼,脸色一沉,转身便走,兰屏追了上来,悔不迭道,“前辈,哎,不是那个意思,别生气呀!” …… 出了谪仙居便是洛水最繁荣的街道之一,兰屏拉着小椫袖子,好求歹求,将小椫拖进了一家丝竹馆,一听说主馆内正在表演洛水城最为著名的三十二姬弹唱,兰屏立即要了两张雅座,正对着戏台。 好巧不巧,小椫刚一坐下,便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一转脸,还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光听那矫揉造作的声音,小椫便浑身哆嗦,立马反应到曲伶伶,果然一看,那娇美女子身边还坐着一灰头土脸的使者,正是她昨夜在五行殿跟踪了一路的冰彤,恰是两人无误。 此时看清两人面孔,小椫这才反应过来,初到洛水那日,在那酒馆肆意诋毁墨嫣的五行师中,就有这两人。 经过昨天晚上一夜折腾,小椫、兰屏两人也算是尽心尽力做足了准备,再无可以插足帮助墨嫣的地方,故而可以虚吊着一颗心,四处晃荡,等待墨嫣的刑罚结果。但眼下这两人是怎么回事?墨嫣燔刑在即,这两行刑者居然还有闲工夫出来看戏? 察觉到对方注意到自己怀疑的目光,小椫从容移开,眼神回落戏台上,侧耳细听那两人谈话内容。 兰屏也注意到这两人了,不是很确定地看了小椫一眼,小椫沉着脸点了点头,兰屏会意。两人故作从容,要了茶水点心,津津有味地看戏。 三十二姬弹唱演奏的内容正是改编自当年五行师助大楚歼灭堕魔人大军的故事,颇有传奇色彩。小椫在众多表演者中认出了炎卿、土役等人,却愣是没找到元牧,想来当时的水尹另有其人。 曲伶伶那边闲话不断,小椫从她口中大致了解了五行殿的一些事情。墨嫣审判之夜,堕魔人爆发叛乱,五行殿伤亡惨重,如今五行师主要分为两种立场。一种以金系使徒为代表的五行师主张清除水牢中所有堕魔人,另一种便是以火系使徒为代表的五行师,她们认为堕魔人叛乱定受人指使,其背后定有更深的预谋,倘若不查清楚事情缘由,将留下无穷祸患,她们主张先保住堕魔人余孽,再对其进行更深层次的炼化。 至于墨嫣的刑罚,曲伶伶更是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她幽幽地饮茶,兰花指扣着茶盅,笑盈盈道,“冰彤,你说说,就墨丫头那种功力,至于用得着燔刑伺候吗?别说是我,即便是失烟霞那种蠢货,凑上十二个数目,还不照样让墨丫头魂飞烟灭。” 兰屏哆嗦了一下,小椫将手按在他袖子上,示意其稍安勿躁,笑了笑,若无其事地指了指戏台,道,“二公子,你看那戏里那位红袍女子,是不是就是如今的炎卿大人?没想到啊,她当年竟然是大楚皇后的贴身侍女!” 兰屏目光微转,一语不发。 曲伶伶那边扬声道,“贴身侍女又怎么了?如今不照样成为了炎卿大人?” 小椫偏过头对其笑道,“这位使徒说的在理,我不过是表示惊讶罢了,缘分这种事情,真是妙不可言。” 曲伶伶嗤了一声,没搭理她,继续跟冰彤聊天,时不时地添茶添点心。 小椫发现,她真的很爱吃甜食,而且很善于洞察五行师之间微妙的关系,也很善于挑拨其间关系。曲伶伶拿了块糕点,笑嘻嘻对冰彤道,“你可不知道,沈荔知道林芝遥没把她排进行刑者名单的时候,气的脸都黄了,虽然她脸本来就很黄!” 她笑着捶了捶膝盖,又道,“傅三姝人在京都,没被排进去就算了,沈姑娘就在五行殿啊,林芝遥也实在太不给她面子了,嘻嘻,亏了沈荔还是炎卿大人的亲女儿呢!这两人一对比,谁更像亲生的,不是一目了然吗?” 冰彤时不时配合地笑笑,或是有意无意地提醒她一些事情,两人聊了许久,才意识到时辰差不多了,这才离开了丝竹馆。 她两人在雅座聊了多久,兰屏便坐立不安了多久,脸上赤橙黄绿各种颜色都有浮现过。倒是小椫比较安然,曲伶伶嘴巴虽毒,但也透露了不少信息,诚然,五行殿中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确实不少,但她何需了解这些呢?但凡为天下百姓降魔除害的,都算是仁义之士,只要五行师不偏离这一宗旨,那便是造福苍生。 两人看完三十二姬弹唱,便也离开了丝竹馆。路上,小椫定了定心,对兰屏道,“你先回谪仙居,我还得先去会一朋友。” 兰屏撩了撩蟋蟀须,皱眉道,“我可不曾听说,你在洛水有什么朋友?” 小椫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着呢,放心好了,我走这头了!”说着便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兰屏叹叹气,没再多问,独自回了谪仙居。 小椫摸摸怀中匕首,长吁出一口气,稍微安了安心。她方才说去会朋友,不过是为了让兰屏放宽心。此刻她真正想去见的人,正是那夜掳走她的黑衣男子,对于那黑衣男子究竟何人,对她怀着何种目的,她根本一无所知,只本能地察觉到黑衣男子身上强大的灵力,以及那股隔绝了尘嚣的泠然气息,令她不由地敬而远之。 可人心思之复杂,岂能一概而论?越是危险的地方,反而越引人好奇,即便是提心吊胆,也要一探虚实,小椫便是如此。 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走了好长一段路,回到昨日醒过来的那片荒林。 日光隐于林后,树影颇长,林中落叶结了冰霜,踩上去发出窸窸窣窣声响。 小椫这才进入荒林,树梢上便有一阵动静,一袭黑衣翩跹落下,黑衣男子一手抱着酒坛子,一手抱琴,醉眼微醺,慵懒模样,幽声道,“你来了。” 小椫微微动容,想了许久,正要问你是何人,却听黑衣男子率先开口道,“三郎呢?” 小椫茫然道,“谁?谁是三郎?” 经这反问,黑衣男子神志清醒不少,他抬眼看向小椫目光深处,道,“你爹娘在何处?” 小椫怔住,双目微睁,心念电转,难道眼前男子与阿爹阿娘有何渊源? 黑衣男子看小椫神情有变,颇不耐烦道,“告诉我你从何处来的。”声音冷冷,却令小椫毫无抗拒能力,挣扎许久,小椫终于道,“南河郡。” “那是哪?” 小椫乃将离家至今的事情娓娓道来。 听了许久,黑衣男子道,“如此。” 小椫:??? 黑衣男子道,“既然如此,我有一件事情要嘱咐你。” 小椫惶恐道,“前辈请讲。” 黑衣男子道,“你爹娘隐世而居,自然是不想被人找到,你这张脸颇有辨识度,他日若有人问起你爹娘行踪,一概不答就是。” 小椫连忙答应,心里却觉得好笑,迄今为止,问起她阿爹阿娘行踪的,也只有眼前之人。他一面追问她爹娘行踪,一面又交待勿要对他人透露她爹娘行踪,此举倒像是个发现了宝藏的探险者,一心想要私吞宝藏一般。 不及多想,黑衣男子拂袖而去,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小椫无奈,独自回了洛水城中,一路听闻,五行殿中新晋升了一名使徒,乃奔至谪仙居,带着兰屏问道,“新晋升的坤翳使者,可否就是……?” 不及说完,兰屏那厮边抹鼻涕边抹眼泪地,拼命朝她点头,“是,是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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