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牧说话简明扼要,口气并不强势,却是恰到好处的稳妥,令人无法反驳,也没必要反驳。 两人牵出马,一路步行。 大雪未歇,街上屋旁都是积雪,有些路段积雪被人铲开,有些被行人踩得光滑无比,小椫跟着元牧的步伐慢慢走着,心里想着城外魔军的事情,过了许久,突然问道,“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号令如此魔军,令之为其所用?” 元牧道,“有。” 小椫眉头紧锁。两人离开洛水,昼夜行路,不过是为了截杀魔军,以免堕魔人之祸重演,以挽救危机中的东楚王朝。 如今得知魔军乃受东楚控制,系德宇帝为攻打西楚而“请来”的,两人丝毫没有轻松感可言,反而更加沉重,东楚百姓是百姓,西楚黎民也是黎民,两国交战多年,五行师碍于不得涉政之律,一直置身事外,如今这般情势之下,五行师又该如何处理? 之前他二人一进城,金司便出来迎接,恐怕也是受此事困扰,不知她心中是想除去这魔军多一些,还是想让五行殿置身事外多一些。 以小椫对元牧的了解,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应该怎么做才能阻止魔军,小椫尚且茫然。 似乎是猜到小椫心中所想,元牧道,“得先查清楚魔军的来源,背后究竟何人在操纵。” 在城外与魔军交手时,两人俱是一副毫无顾虑的架势,神挡杀神,任他千军万马,亦可驰骋其中,挥斥方遒。如今仔细回想,他二人在尚未查清事情原委之前,便横冲直撞,杀入魔军之中,虽然快意,终究过于鲁莽。 她倒不会后悔做了莽撞之事,反而因有人一起做了这件事而暗自高兴。再者,想到元牧这样行事稳重之人,也会做出杀之而后快的事情,她便更加看得开了。 只是,事情既到了这个地步,那必须要从全局考虑,采取更好的办法解决问题。小椫道,“我们现在要去见的这位朋友,与这件事有关系吗?” 元牧道,“是一位故友,当朝将军。” 小椫点头,心下了然。既然是朝廷请来的魔军,自然要从朝廷下手,甚至是直接去找德宇帝,跟他交涉,劝他撤军。 元牧道,“这皇城之中处处有德宇帝的眼线,不出明日,他便会来找我。” 小椫瞥他一眼,心想元牧是不是对她用了读心术,又感慨元牧把她要问的都回答了,两人一路都没有话说了,反而好没意思。 两人进了一巷子,来到一户屋前,元牧拉了拉门环,里头有人应声而出,一面容清俊的黑衣少年提着灯笼开了门,又惊又喜,忙道,“元公子,请,快请进!这位姑娘屋里头请!” 黑衣少年将二人带到一竹屋前,屋中有人点灯生火,一额宽脸阔的男子歪坐草编蒲团上,浓而黑的眉毛紧紧皱着,眉心生出褶皱,双目凝视着炉火,眸中映着火光。 黑衣少年细软的声音禀道,“将军,元公子来访。” 闻言,屋中男子猛然转头,舒展眉头,面露喜色,一手撑起上半身,道,“元公子,快请坐!黄青,烧茶!” 那名叫黄青的黑衣少年忙引二人坐下,刚好炉火上铜炉内水烧开了,黄青跪坐一侧,提壶冲洗竹杯,专心烧茶。元牧坐下后道,“刘勋,方才见你愁眉不展,所为何事?” 刘勋将军苦笑,“五万堕魔人大军逼近皇城,身为守城大将,却只能束手以待,无能为力,可不愁煞人。”说着,双眼突然睁大,倾身道,“我听说,今个有奇兵袭击了堕魔人大军,使其被迫整顿,想来,必定是元公子所为了?!” 元牧道,“是我,还有这位姑娘,南河郡聂小椫。” 小椫微微一笑,刘勋与黄青同时望向她,肤光玉曜,明眸生辉,令人目眩。 刘勋惊讶之余,笑道,“元公子又新收了弟子,这一位可真是漂亮啊!” 元牧道,“小椫并非元牧弟子,是朋友。” 小椫点点头。 刘勋打趣道,“哦,元公子现在也终于看得上女人了?哎,之前也不是我说你,你在五行殿那种地方,身边女人那么多,居然还能洁身自好?那一众美人我可是见过几个的,尤其是那金司,相貌简直是人间极品,皮肤白的跟奶一样,眼神迷人的嘞……” 元牧眉尖微沉,小椫呼吸凌乱,差点忍不住喊出声。 刘勋笑道,“不过呢,金司那种女人就是太光芒四射了,我倒觉得这位聂姑娘清纯动人,仔细打扮打扮,那气势一点也不比金司差的,何况,底子摆在这里嘛。”刘勋注视着小椫,笑道,“想必金司看到姑娘你也是要惭愧几分的。” 小椫:…… 元牧道,“刘勋,谈正事。” 刘勋哈哈笑道,“这么久没见到你了,关心一下不行?” 元牧道,“你混到如今这个地步,活该。” 刘勋笑笑。黄青将热茶端到几人面前,刘勋又令黄青去收拾两间客房,元牧和小椫道了谢,刘勋道,“所以,元公子雪夜造访,就是为了魔军的事?” 元牧道,“魔军凭空出现,受朝廷控制,你可知其中缘故?” 刘勋端着茶,一手敞开衣袍,撑在腰上,正经道,“这魔军统率名为弋游,守了十几年边塞,最近两年才调回京,素日以黑纱遮面,行迹古怪,独来独往,从不与人结交。” 小椫想到了大军中与她决斗折了她一匹马的黑袍人,他手上那根长鞭伸缩自如,又可化作电光闪闪的雷棍,灵力四溢,绝非一般堕魔人所能及。 刘勋道,“这个弋游我调查过,也没什么可疑之处,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曾随离族人四处流浪,青年时期参了军,随后被送往边塞,这人作战勇猛,又忠心不二,所以提升的很快,根据其他边塞守将所言,弋游这人十几年来都是黑衣打扮,黑纱遮面,也有人偷偷见过他揭下黑纱的模样,据说脸上有疤,模样甚为可怖,除此之外没什么特别的。” 元牧道,“有些高阶堕魔使徒在投靠谬帝之后,灵魂受到污染,身体却不会发生异变,还能获得强大的灵力。” 刘勋道,“他能统领这么一支魔军,必然有他的本事,但我想,此事与你五行殿也有关系。” 元牧不动声色,小椫静静听着,从冰天雪地里进来这热气弥漫的竹屋后,她便有些神思恍惚,喝过热茶,又出了汗,稍微有些困倦。 刘勋突然道,“我怀疑,这个弋游……是五行师。” 小椫随即一愣,元牧道,“此话怎讲?” 刘勋道,“这事要从如今皇帝说起。” 两人仔细听着,刘勋道,“从十五年前德宇帝穆鹏举上位起,他就一直苦心积虑想要一支堕魔人大军,用来对付樊弦在永昌拥护的乐贤帝,曾多次在朝堂上提过此事,当时朝廷一片反对之声,加之德宇帝当时地位不稳,也就没提这事了。但实际上,根据我在宫中打听到的消息,这十多年内,德宇帝曾多次暗中派亲信前往五行殿,秘密商量此事,具体经过我不了解,但依今天的结果来看,五行殿中肯定有人接应了德宇帝的人,并与之共事。” 元牧道,“我在五行殿的这几年倒从未察觉此事,可见主使者心思缜密,藏得滴水不漏。” 刘勋点头道,“我只查了个开头,后来我的人暴露,付出了死亡代价,唯一的线索也就中断了,待五年前元公子来五行殿的时候,我早已经放弃了追查此事。” 元牧道,“既然现在魔军已经出动,主使者很快会浮出表面。” 刘勋点点头,道,“如果这件事背后是五行殿在支持,事情就复杂多了,你得查清楚背后主使,才有跟德宇帝交涉的资本,可如今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基本就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即使今日你两人重创了魔军,他们很快便能重新整顿,到时候挥师西楚,你二人还是拦不住。” 元牧道,“只能尽力一试。” 刘勋道,“正是我怀疑这事跟五行殿相关,所以我才想这个弋游有可能是五行师,女扮男装,掩人耳目。” 元牧道,“或许。” 半响,刘勋道,“你想好怎么跟德宇帝交涉了吗?” 元牧道,“尚且没有。” 刘勋道,“德宇帝是个衣冠禽兽,你到时候千万要提防,以免落入圈套。” 元牧道,“他能奈我何?” 刘勋道,“也是。”想了想又道,“不过我可是听说了炎卿的事,如今你们五行殿也是麻烦多啊,你说,堕魔人大军背后的主使会不会就是炎卿,整件事情就是她和德宇帝之间的暗中交易?” 元牧道,“德宇帝谋害先楚皇后,炎卿不大可能与他做交易。” 刘勋道,“万一是受胁迫呢?德宇帝这个人手段下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元牧道,“可我觉得,炎卿本身已经身陷囹囵,被人推波助澜再陷害一把的可能性更大。” 刘勋道,“反正就是说,她是最容易被怀疑的对象。” 元牧嗯了声。 刘勋饮了口茶,沉默了一会,转而望着窗外漫天大雪,叹道,“这世道!只见着黑暗吞噬明光,邪魔处处滋长,什么时候才能有夜尽天明,魔障驱散之日。” 小椫本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之间,忽然听了这句话,不假思索道,“会的。” 刘勋看她一眼,笑了笑,几人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不多时,小椫已枕在元牧肩上睡着了。 待到醒来,已在榻上,身上盖着棉被。小椫从榻上坐起,看窗外雪霁天晴,树枝上披着雪,积雪时而从枝叶上滑落,落雪声簌簌。 她推开门,元牧一身素衣站在院内,望着枝头积雪。 小椫突然意识到,她昨夜竟在炉火边不知不觉睡着了,心念糟糕,不知彼时睡相如何,又是谁,怎地将她送到榻上? 越想越糟糕,正要开口,元牧转过身,淡淡地望着她。银装素裹,翠竹摇晃,元牧就站在那院里,望着她,莞尔一笑,成为一道温柔的风景,令她怦然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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