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叶荨撇过头,冷笑道,“哥哥近来闲得很,人界那些是是非非都不管了?成天围着神女殿下转?” 这一声哥哥叫的好生亲热,竟没有半点突兀感,小椫白他一眼,心想什么叫成天围着神女殿下转? 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幽篁谷那件事情后,元牧对她已经不再是初来青丘时的疏远了,两人在帝姬身边能时不时聊上几句话,这都是托叶荨的福啊,小椫幽幽地想。 元牧抬起眼帘,冷不丁地直瞪着叶荨,淡然道,“小叶,既然叫了我一声哥哥,那就得听我一句劝,一人做事一人当,别牵连了手下。” 叶荨笑道,“好哥哥,你这话说的,我哪里没有担当了?我就出了趟海,刚从滔天巨浪里回来,就听说了女萝的事,该尽的本分我已经尽了,该查明的事情,我也查的清清楚楚,比起那些稀里糊涂办事——成天闲着没事做——净知道撮合这撮合那的老头子来说,还不够担当吗?” “你——”长老苏旭被气的胡子都飘了起来,涨红了脸,憋了半天,指着叶荨道,“真是没心肝的娃!” 叶荨扬眉一笑,转过脸望着帝姬,笑容慢慢消逝,正色道,“陛下,我有一事要来请罪。”说着揽衣跪下,缓缓道,“陛下,那幽篁谷的猩猩,其实是我绞杀的,女萝的身世,东阳早跟我说过,这对母女居心叵测,留在身边是个隐患。我自以为是,擅作主张,犯下大错,请陛下降罪。” 偌大的宫殿忽然静了一静,雨眠被幽禁之后,一直死咬牙关,不肯供认叶荨嫁祸、谋害神女之事,如今叶荨主动请罪,乃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这一幕像极了五行殿墨嫣审判那次,水尹公子在狼星宫当众认罪的情景,小椫侧头看向元牧,他微闭着眼,疏长的睫毛微垂着,仿佛有些倦怠,又似乎在神游,察觉到小椫正盯着他看,他忽然转过脸冲她一笑。 小椫莫名一怔,那一刻实在太令人恍惚了!元牧的笑容仿佛冰天雪地忽然被五色神光照耀,晶莹璀璨的光霞直映入人的心底。 她嘴角不禁地浮出微笑,要是没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该多好,就冲刚刚那个冰雪笑颜,她可以放下一切,追逐他的身影到天涯海角。 帝姬看了叶荨许久,面无表情道,“不是你。” 小椫神思慢慢飘回来,心想,“不是叶荨是谁?” 似乎为了解释帝姬的话,元牧朝叶荨说道,“幽篁谷,不是你动的手,但也没什么区别。” 叶荨叹了口气,无奈笑笑,“陛下,哥哥,是我的主意,处罚我一个人就好,雨眠被我施了摄魂术,行事受我指使,她杀的人就是我杀的人。不过她本意是好的,对神女殿下忠心不二。” ……对你才忠心不二呢! 小椫幽愤地想。雨眠作为叶荨的线人,消失了一段时间,且无人过问,叶荨自然有所警惕,他刚才言下之意在说,幽篁谷的猩猩是他指使雨眠杀的,可当日雨眠一直跟着她,哪里有时间去屠杀一群猩猩?况且,就雨眠那弱柳扶风的模样,谁会相信她能屠掉整个山谷的猩猩? 不对,小椫忽然反应过来,叶荨是在声东击西。她眉头一皱,心想,叶荨根本不知道雨眠是怎么栽在他们手上,也不知道雨眠因何事获罪,这种情况下就站出来请罪,的确很有风险,只能采取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方式。 帝姬道,“你可知雨眠因何事受关押?” 闻言,叶荨突然松了口气,他轻轻叹道,“太好了……她只是被关押,没死……”说着,他揉了揉脑门,想了想道,“多少是因为女萝的事受牵连,倘若如此,我来代她受罚。” 可实际上,经过浣衣女这么一闹,女萝假冒继承者的事情已经明晰,此时再谈幽篁谷中的杀戮,已经无足轻重了。 死去的不过是一个假冒白筱私生子、妄图窃取青丘帝位继承权的平民幼崽,以及一群不知死活的猩猩,谁会为他们打抱不平呢?帝姬也不愿意再理会这件事情了吧。 不愧是神策子,想必浣衣女闹帝陵的事都是叶荨一手安排的吧,为了在众人面前撕掉继承者女萝的伪装,以便不痛不痒地承认制造幽篁谷屠戮之事,将可能承担的风险降至最低,同时将雨眠解救出来。 只可惜,他没有料到雨眠下药的事情已经暴露,他以为雨眠的消失是因为幽篁谷的事情,光顾着对幽篁谷的事情大做文章,显然已经钻进了元牧和帝姬下好的套子里了。 帝姬冷冷淡淡,用命令地口吻说道,“你给我好好解释清楚幽篁谷的事情。” 叶荨道了声“是”,乃道,“陛下,其实私生子女萝是假冒的这件事,我早些时日就已经知道了,苦于没有证据,与东阳将军商量了一番,决定先不揭发,毕竟这事关系到青丘王室的颜面,苏长老的颜面,也关乎青丘国众上下民心,倘若青丘国众知道私生子女萝是冒充的,实际上青丘白氏血脉已经彻底断绝,势必引起国众恐慌,所以,女萝冒充王室这件事,我与东阳将军一直不愿意揭发。” “如今白廖帝君的血脉重返青丘,帝子归来,民心稳固,此时女萝的存在,对于青丘王室,已经没有价值了。” 叶荨突然顿了顿,眼珠一转,颇有些玩味地看着小椫。 弦外之音在说,小椫的回归,使得女萝失去了活着的价值,也就导致了女萝的死。 她没由来地生出一股恼怒,瞪着叶荨道,“分明是你酿造的惨祸,制造的杀戮,竟被你一句‘没有价值’一带而过,还理直气壮嫁祸他人,这就是你给出的解释?” 叶荨笑道,“我本意是让女萝死在你手上。” “叶荨!”帝姬喝道,“你太放肆了。” 叶荨低下头,从容道,“还望陛下降罪。” 小椫不禁冷笑,叶荨认错的态度说不上敷衍,但绝对不算诚恳。 东阳将军站出来道,“陛下,其实小叶的初衷是好的,若神女殿下在毫不知情的条件下错杀女萝,整件事情完全当做意外处理,隐患顺势而除,又不至于损伤王室颜面。” 听到颜面几个字,长老苏旭自责不已:“原来整件事情,都是我捅出的篓子,我当初不够谨慎,轻信于人,导致了今天的复杂局面,这罪魁祸首是老夫我啊,陛下要降罪就降罪于我吧!” 小椫:“……” 接着,东阳将军、苏旭长老对公子小叶自作聪明、行事鲁莽的作风又批判了一番,纷纷反省自己为师为友没有好好提点公子小叶,存在失职和疏忽,望帝姬一并责罚。 小椫突然有一种这一伙人早就串通好了,演戏给他们看,想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齐心协力共同分担责任的感觉。 看来公子小叶在青丘王室真的很受欢迎,男女老少皆宜,拿苏旭来说,无论叶荨言语措辞上如何与他针锋相对,苏旭最后还是心甘情愿地帮他在帝姬面前说好话,雨眠更不用多说,叶荨为了她向帝姬请罪,两人之间的情义必然非比寻常。 这种人作为政治对手,真的很棘手。 帝姬不耐烦道,“为了女萝的事情,我之前已经惩罚过乔彬尔和神女了,既然如今查明了女萝的真实身份,幽篁谷的事情,就没必要再追究了。” 众人纷纷点头,帝姬道,“叶荨,你倒是好好给我解释解释消魂草的事情。” 叶荨怔了怔,“消魂草?” 帝姬道,“你授意雨眠给神女殿下服用消魂草,这才是婢女雨眠被关押的真正原因。” 叶荨跪地笔直,神情严肃道,“绝无此事。” 元牧声音冷冷道,“雨眠已经认了。” 叶荨叹了口气,望着他,喊了声“哥哥——” 半响,叶荨道,“叶氏是药理世家,消魂草我是了解的,需拿深海巨鱼骨粉做药引方可见效,如果我真有害神女殿下的心思,回来当日我就不会抛洒巨鱼骨粉,留着给殿下入药多好!”叶荨颇有些激动,声音短促,“其实,说实话,我要想害殿下,根本不用这么麻烦!慢\\性\\毒\\药一抓一大把,何必选消魂草这么麻烦的东西!” “陛下,神女殿下进辰宫那日,我的确赌气没有迎接,可我并没有想与她交恶,叶氏侍奉帝王一脉青丘白氏有千百余年,千百余年来,叶氏扶持白氏为帝,从未有过越逾越,叶荨也是一样,对陛下忠心,对来日的继承者忠心,愿为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小椫笑了笑,心想若是真的那该多好,青丘王室到他们这一辈,英勇能干的世子没有多少,叶荨绝对是其中最为优秀的一名,若得他的忠心和扶持,来日青丘国必然固若金汤,蒸蒸日上。 “本该如此。”帝姬颔首道,“荨,你近来做事越来越不知分寸了,神女殿下远走家乡,入我青丘,本最应该受你照顾,若你因为继承顺序而纠缠不休,实在不明大理,不辨是非,你这个样子,来日,怎么能辅佐新任帝子?” 叶荨垂头丧气地听取教导,抵死不认下药的事,期间三番五次地求帝姬对雨眠从轻发落,最终帝姬决定将雨眠流放人界,使其未经允许不得返回青丘。 然而,雨眠心气过高,船只刚刚驶离岸边,便选择了投海自尽。 听到消息之后,小椫郁郁寡欢了许久,坐在树荫底下倒出了阿爹送给她的那一捧沙子,倒来倒去,看着沙子里的景象不断变幻,以此打发消沉的时间。 她将沙子放在自己的匕首上,沙子变幻出的景象是树荫下正在玩沙子的少女;她将沙子放在帝姬送来的酒坛子上,沙子变幻出的景象是正殿中闭目打坐的帝姬,她将乔彬尔的断剑放上去,沙子变化出的景象是乔彬尔在观止街喝得烂醉如泥,跟人大打出手…… 这原来是一个随时随地监视他人,追踪行迹的宝物? 小椫立马站起来,到处去找跟元牧有关的任何物品,只可惜,唯一一只,元牧送她的木雕兔子,早已经在贺兰山被踩成泥巴了…… 小椫收了沙子,出神地想,元牧此时此刻究竟在做什么。 他会不会跟阿爹一样,一声不吭就回了人界? 这个念头一来,小椫几乎跳了起来,跑去找阳肖的联络人,路上遇到了叶荨,两人迎面相遇,叶荨再不似往日般眉飞色舞,满眼血丝,哑声问她,“去哪儿?” 小椫有些尴尬,根本没听清叶荨问了她什么,只含糊应了几个词,满脑子都在想元牧,同时夹杂着闪过一些关于叶荨的念头——看得出来,雨眠的事,真的打击到他了。 叶荨道,“我听到消息说,五行殿的东灵,似乎遭人所害,行踪已经断了很长时间了。” 小椫:“!!!” 小椫道,“元牧已经走了吗?” 叶荨嘴角一抽,道,“哥哥还没走,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带你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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