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晕眩过后,我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我心中明白这还是在画里,只不过是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地方。 这可奇了,这画里竟然还有我没见过的地方。 周围是成荫的树木,地上是泥泞的土地。看起来,这地方似乎刚下过一场雨。 对了,姚墟! 怎么不见姚墟了? 远处传来打斗的声音。我警觉起来,小心翼翼地循着声音行去。 拨开树枝,只见姚墟正站在那里,身边倒着四五具尸体。他一身白衣上沾满了鲜血,用剑撑着地,发丝凌乱。我刚要叫他,却忽然注意到,他的面前正站着个红衣女子,容貌美艳,正盈盈笑着。 那血看起来并不是姚墟变化出来的幻象,看起来太过真实了。 “姚大人!”我叫了一声,可他好似浑没听见。 “姚大人,”面前的女子笑了,“你已伤成这样了,还要再打吗?” 姚墟晃晃悠悠地举起了剑,一咬牙:“打!” “从小打到大,还没打够吗?”女子撇了撇嘴,“真没意思,亏我还觉得你和别的锦衣卫不一样,以为懂得怜香惜玉呢。” 姚墟冷冰冰地道:“姚墟眼中只有对错,没有男女。” “哦,这样啊,”女子沉思,又忽然狡黠一笑,“那我在你眼前脱衣服,对你也没有影响了?”说着,她就解起了衣带,一边解一边抱怨:“天太热了,打个架出了一身汗,早就想凉快凉快了。” 姚墟一看她竟然真的要脱衣服,出于君子风度,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然后我看见那女子一笑,撒腿便跑。 姚墟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睁开眼,却早就找不到女子的去处了。 眼前只有女子的一根衣带,落在地上,落在泥里。 我看见姚墟撑着剑走过去,捡起了那根衣带,又看了看周围的尸体,叹了口气。 我听见他骂道:“妖女!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就地正法!” 我看的云里雾里的,走过去,问姚墟:“你在干什么?” 姚墟却好像看不见我一般,撑着剑,一瘸一拐地从我身边走去。 我想了想,登时便明白了。我大约是进入了姚墟生前的回忆里。 姚墟这个鬼的法术还是很邪门的,我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用刺激我的办法强行窥见了我死前的回忆。这次他应当是失控了,一不小心用自己的阴气影响了我,把我拉入了他的回忆。 应当是回忆吧。 他的回忆里自然是没有我的,看不见我也有情可原。 可是,我要怎么出去呢? 我一路跟着姚墟,看见他骑着马回了城里。 北京。 他进了城,没有回家,直接去了锦衣卫衙门。 他对屏风后的人说道:“大人,属下无能,又让妖女跑了。其余的人,都死了。” 屏风后的人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姚校尉,又是只有你一个人活着?” 姚墟低了头,道:“属下侥幸逃过一劫,那妖女的暗器,实在难挡。” 屏风后的人并不信这话,他声音冰冷:“对了,那妖女和你是旧相识了。说起来,她是你师妹吧?” 姚墟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她杀了我师父和师弟,我只想清理门户,给师父师弟报仇。” “免了,报仇的事,还是交给别人来做吧。本官看你是下不了手。”屏风后的人一声冷笑。 “大人!”姚墟急了,跪了下来,“请让姚墟亲手处决那妖女!” “她下不去手杀你,你就能下得去手杀她吗?”屏风后的人说着,语气严厉起来,“姚校尉,我希望你记住,你是锦衣卫的人,就是陛下的人!而那妖女,是罪臣夏言的人!” 姚墟低着头,一声不吭。 屏风后的人语气平静下来:“她投靠夏言,杀了你师父师弟,杀了不少陛下的忠臣。她的手里还有许多罪证,只有抓了她,夏言的罪名才算坐实,你师父师弟的仇才算得报了!” 姚墟压着声音道:“属下,明白。属下,定不负所托,将秋罗,捉拿归案。” 原来那红衣女子,就是秋罗。 我不禁开始想,我究竟是哪里像这个姑娘了? 姚墟出了门,骑上他的白马,趁着夜色回了自己住所。地方虽大,但看起来着实空旷。 他自己拴上马,点上灯,便坐在桌前翻看一些材料。我凑过去看了一眼,全是朝中的案子。 他看着看着,忽然瞥见了桌边的一瓶金疮药,一下子便愣在那里。 “是啊,他受了伤,还没上药呢。”我想。 可姚墟却没有如我所想的那般开始上药,而是一把抓起了那药,气哄哄地冲出门外,狠狠地把药瓶向外扔去,高声喊道:“你这是在可怜我吗?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药瓶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姚墟狠狠地关上门,上了锁,回到房间里阴沉着脸,从怀里拿出了那秋罗的衣带,点上了火,烧了。 我才明白,那药是秋罗给他的。 他坐了下来,案子也不看了。过了一会,只见窗边忽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个女子的身影。 “你没受伤尚且打不过我,受了伤,就更不是我的对手了。还不养伤,我看你是不想报仇了。”秋罗道。 姚墟被她激得生气了,拿了剑就要出门,却一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倒吸了一口冷气。 窗外的秋罗叹了口气,道:“你别逞强了。” 姚墟气的把剑一扔,转身道:“你快走,我只当今夜没见过你。” “见过我又如何?没见过我又如何?”窗外的秋罗反问。 姚墟扭了头,只是固执地道:“你快走。” “说到底,你也对我也下不了手,就如我对你一样。”秋罗轻笑。 “胡说!”姚墟咬牙道,“总有一日,我会亲手杀了你,为师父师弟报仇!” 秋罗沉默了。若不是她的影子还在窗边,只怕我会以为她已离开了。 半晌,她终于开口道:“总有一日,我也会为师父师弟报仇的。”过了一会,她又补了一句:“我说到做到。” “说到做到?”姚墟冷笑,“你要自尽吗?” 秋罗冷冷道:“我会杀了所有害师父师弟的人,包括你,包括我。” 姚墟却愣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秋罗却不再答言,转身走了。 姚墟追出去,却不见秋罗人影。他高声喊道:“你给我说清楚!说清楚!” 可还是没有人回应,只有邻居家的狗被惊扰了,吠个不停。 我叹了口气,这时候的姚墟,还是太青涩。 我看见姚墟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握紧了拳头,喃喃道:“这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了……” 几个月后,姚墟又得到了秋罗的消息,和十几个同僚们出城,去抓秋罗了。 他们又在那片树林里找到了秋罗,只见秋罗背靠树干坐在高高的树杈上,轻蔑地看着树下的锦衣卫,道:“不想死,就尽管来。” 我笑了,这倒是我的风格。 姚墟用剑指着树上的秋罗,喊道:“妖女,你莫要得意!” “妖女……”秋罗轻轻念叨着,脸上忽然露出了笑容,对树下的姚墟道,“你从前可不是这么称呼我的,让我想想,你从前是怎么称呼的来着?”说罢,她就做出了一副沉思的表情。 “妖女!休要花言巧语!”姚墟高声道。 秋罗看了一眼下面的人,冷笑:“好啊,不花言巧语,咱们就来个花拳绣腿吧。”说着,她一跃而下,落在地上的同时,有两个校尉身前便冒出了血,倒下了。 她的暗器果然厉害。 姚墟看着同僚的尸体,闭了眼,似乎下了决心,直把剑指向秋罗,冷冷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 “哦,是吗?”秋罗一笑,随手又丢出几个飞镖,又有两个锦衣卫不防,被打落马下。 “你们连我的身都近不了,还妄想要我的命?做梦!”秋罗一边说着,一边丢出飞镖。这飞镖又准又狠,锦衣卫防不胜防。 姚墟大喝一声,纵马,挥舞着剑,向秋罗冲去。可只见秋罗吹了个口哨,那马便停下了。 秋罗笑道:“下次来的时候,不要骑着小白,它可是认识我的,比你念旧情。” 姚墟大怒,跳下马,带着同僚们就举着剑朝她冲来。秋罗轻轻一笑,好似浑不在意。她是女子,行动起来本就轻便,身法又好,因此锦衣卫们竟然刺不中她。 “一群废物,”她冷笑,“我师父当年,就是这么指导你们的吗?” “闭嘴!你还有脸提师父!”姚墟骂道。 秋罗轻笑:“为何不能提?我的师父,我为什么不能提?” 话音刚落,却只见一支箭向秋罗飞来。秋罗一个翻身便避过了。她落在地上,讽刺道:“堂堂锦衣卫,就这点能耐?” 锦衣卫众人被她说的急了,都发了狠。然而这一急,必然会有防守不严之处,被秋罗抓住机会,一人一支飞镖甩了出去,正中命门。 眼见着同僚们又一个接着一个地倒下,非死即伤,姚墟眼睛通红,对秋罗道:“你不要逼我。” 秋罗十分平静:“是你在逼我。”说罢,秋罗一甩手,又一支飞镖飞了出去,只见远处树上一个身影一动,接着,那身影便从树上摔了下来。 “刚才就是他在放冷箭吧?”秋罗问。 姚墟气愤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这个他从小宠到大的女子。 “你们锦衣卫的手段,我可比谁都清楚,”秋罗道,“你们死心吧。” “死心?”姚墟冷笑,“只要我还有一条命在,就一定会为师父师弟报仇。” “蠢货。”秋罗平静地骂了一句,转身就要走。 姚墟却见此机会,挥剑便砍。秋罗显然没有防着他,一个不妨,背上就被划了一道,剑刃上便带了血。所幸她伤的不深。 秋罗回头,看着姚墟,一言不发。 姚墟却看着手中那微微颤抖的剑,先慌了。 “上次我不小心一个飞镖打中了你,这次你砍我一剑,咱们扯平了。”秋罗看着姚墟的眼睛,道。 姚墟此刻却低下了头,避开了她的视线,又把剑指向她。 “你这是害羞了?还是害怕了?”秋罗笑了,问。 她根本不在意这伤。 姚墟气急,一时语塞。 秋罗却轻轻一笑,笑得有些苦涩,转身施展轻功便走,一会就没了踪影。 姚墟的手无力地垂下,手里的剑也扔在了地上。 “你本有机会杀了她,”地上虚弱的同僚开口,“她对你,完全没有防备。” 姚墟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这样,才越发下不去手。”他抬眼,看向了秋罗刚才坐的树枝。 秋罗似乎总坐在那个位置,一直没有变过。 “地上有血迹,我们可以追踪。”同僚道。 姚墟十分冷静,冷静到有些可怕:“以她的本事,怎会不懂掩盖自己的踪迹?顺着血迹找下去,只怕是一无所获。” 同僚着急道:“又折了这些个弟兄!难道就让他们白白送命不成?” “十几个大男人打不过一个小姑娘,说起来,也怪丢人的。”姚墟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还活着的同僚,撂下这句话,便走了。 晚间,姚墟骑着马到了一处灌木丛旁。他把药瓶放在树根旁,对灌木丛道:“我知道你在里面,这么大的人了,还不知掩盖自己的血迹。” 灌木丛里出了些声响。 姚墟叹了口气,道:“没想到,你如今竟是风餐露宿,和一开始遇见你时一样。” 灌木丛里没有声响了。 姚墟接着冷冷地道:“我给你送药,是因为这次我不是堂堂正正伤了你。你快养伤吧,等你养好了,终有一日,我可以堂堂正正地打败你,杀了你,给师父师弟报仇。你只能死在我手上。” 灌木丛里发出了一声轻笑。 “笑什么?”他问。 秋罗道:“你不想我死。” “自作多情,我恨不得你赶紧去死。”姚墟骂了一句,转身便走。 秋罗坐在灌木丛里,微微一笑:“当真吗?” 姚墟装作没有听到。 “我没有杀师父!”她喊道。 姚墟一愣,回了头:“你说什么?” 秋罗躲在灌木丛里,略带哭腔:“我没有杀师父,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可你怎么解释尸体上的飞镖?”姚墟忙问。 秋罗道:“那的确是我的飞镖。” “那你还否认什么?”姚墟一急,拔剑指向那灌木丛。 “是师弟杀了师父,我又杀了师弟。你忘了,师弟也会飞镖,”她闭了眼,“信不信由你。” 姚墟一愣。我看着他反应,知道他已有些信了。 “可为何,为何师弟要杀师父?” “师弟投靠了严嵩,而师父一向和夏言有过节。杀了师父,所有人都会疑心到夏言头上,”秋罗说着,叹了口气,“我当日也疑心到了夏言头上,怀疑是他买通了师弟,来不及告诉你们,便去了夏言的府上,要他偿命,却发现他根本一无所知。后来,不知怎么了,夏言就入狱了,我就成了杀害师父的凶手,成了锦衣卫众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妖女。我还疑惑呢!为何,为何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瞬间变脸,口口声声说要杀了我!” 姚墟一愣,低下了头,又问:“有证据吗?” “证据?”秋罗轻笑,“证据不都在你们锦衣卫吗?” “你从前为何不说?” “你给过我机会说吗?” 姚墟站在原地,紧紧地握着剑。他想了一会,严肃道:“你在这里等着,不要离开。等我查明白了,若真如你所说,锦衣卫会还你一个公道。若不是,我对你,再不必留情。” “随你吧。”秋罗说着,声音里带了倦意。 我看见姚墟骑上了马,飞奔回城,直接进了锦衣卫衙门,一头埋进那些案底,仔细翻阅起来。 可不知过去了几个日夜,他还是一无所获。他便开始走街串巷,打听师弟死前的人际关系,可依旧是一无所获。 他气急了,他想,一定是秋罗在骗他。 他提上了剑,跨上马,发髻散乱也顾不上管,直往城外飞奔而来。 他进了树林,找到了那灌木丛。 天已亮了,他看见那红色的身影,正在灌木丛后的小溪边坐着,梳理头发。 见姚墟来了,秋罗一回头,笑靥如花:“怎么?你发现什么了?”话刚说完,她便发现姚墟脸色不对了。 “你骗我。”姚墟咬牙道。 “我没有!”秋罗道。 “我查遍了,没有找到师弟和严嵩的一点关系!你这个妖女,杀了师父不说,竟然还栽赃到师弟身上!”姚墟拔剑指向她。 秋罗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剑,面上突然露出了讥讽的笑容。她眨了眨眼,抬头,对姚墟道:“你知道吗?你这么多次对我拔剑相向,这却是我第一次心寒。” “这话该是我说,”姚墟红着眼,“我心中,一直对你怀有一丝希冀,没想到,我的信任都错付了!” “信任?原来你的信任,就是多次带着人来杀我。你的信任可真是特别。”秋罗冷笑。 “住口!我今日,就要让你偿命!”姚墟大怒,又挥剑要砍。 秋罗没有躲,伸手接住了剑刃。剑割破了她的手,鲜血滴落到地面,她却好似浑然不觉。 只见她低头苦笑:“好,好,既然如此,以后也不必再顾念什么情分了。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若不幸遇见了,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秋罗说罢,把剑狠狠地拨向一边,施展轻功,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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