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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李凌在灯会上救了我,他又刚好是个无业游民,而我父亲则掌管着洛阳城里铸造兵器的活,我便求了父亲,把李凌一起带回洛阳,在军器监里给他寻一份差事。  父亲允了,李凌也欣然接受。  在洛阳的路上,我们聊了很多。他在马车外骑着马,我在马车里看着他。他说起他的出身,原来他的父亲是汉人,而他的母亲则是粟特人,因此他的相貌才会如此。  我对他的一切充满了好奇,看着他在马背上侃侃而谈的模样,我真想就这样一直听他说话。  “西北的风景不比中原,但别有一番风味。沙丘、绿洲、高山、流水,这些可以同时存在。”李凌对我道。  我也喜欢同他讲话。看着眼前的这个人,我的话也多了起来。  “公子怎么会来中原呢?”我问。  李凌笑了,看向前方:“中原人杰地灵,谁不想来看看呢?”  “公子来此多久了?”  李凌道:“我八岁时入的玉门关,如今已十一年了。”他又问我:“你想去看看关外的景色吗?”  我点了点头。  他一笑:“姑娘会见到的。”  不过父亲却不怎么喜欢他,在父亲的眼里,李凌就是个混混痞子。虽然父亲说的没错,李凌的确出身贫寒,靠卖艺过活,但是我还是很不喜欢他这样的说法,更何况李凌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李凌看起来倒是不在意这许多,只是微微一笑,这事便算过了。  不知不觉,我们便回到了洛阳。  大哥没歇几日便又动身去了范阳,留下秀眉一人整日愁眉不展,仿佛丢了魂。我虽也思念哥哥,但远远没有秀眉伤心,仍是像往日一样,没事就翻翻书、喝喝酒,偶尔隔着窗子和李凌说话。  李凌住在了我家的客房,而我在后院,看起来隔了很远,实际上却隔了一道墙。只是要从墙这边到墙那边,却又一段路要走。  每日早晨,我出门到园子的时候,我都能从墙上的窗子里看到那一边李凌出门。他总是透过窗子对我一笑,唤一句:“杨姑娘。”我也总是略施一礼,回一句:“李公子。”  而到了晚上,墙那边总能传来一阵埙曲,厚重绵长。我虽不大精通乐器,但也勉强能用笛子和上一段。于是,整个后院便都是那悠扬的曲声。  有的时候,我还能看见李凌又干起了他的老本行。偶尔夜晚,我会看见他坐在门前,反复练习他最拿手的戏法。只见他指尖轻轻一划,指尖上便会放出一朵绚烂的烟花。  我从未问过他其中有什么窍门,只是坐在屋内窗前,静静地看着那边的他。    父亲说李凌很是能干,可他还是不喜欢李凌。  李凌在我家住了三个月后,父亲对我道:“他在军器监已三个月了,应该已有了些积蓄,可以自己过活了。”  我不愿意李凌走,便对父亲道:“李公子是女儿的救命恩人,不该给他下逐客令。”  父亲皱了眉:“那小子心术不正。”  我不悦起来:“父亲不该这样说女儿的救命恩人。”说罢,我转身便走。  从前的我可断然不敢这样做。  “站住!”我听见父亲的怒喝,“你哪来的这么大气性?莫不是要造反?”  我当即转身跪倒在地,道:“女儿的命是李公子救下来的,若非李公子,女儿已死在长安百姓的脚下。父亲若要赶走李公子,便把女儿一同赶走好了,女儿绝无怨言。”说罢,我又重重地磕了个头。  父亲这次真生气了,摆了摆手,对我喊道:“罢了!回你的房去!”我便又十分利索地起身便走,只听见背后父亲的叹息。  我又何尝不知道父亲的用意呢?他希望我嫁个好人家,最好是那种可以给我们一家带来飞黄腾达的好人家,就如我那位远亲贵妃娘娘一般。可天下姓杨的人虽多,杨贵妃却只有一个,我自然也是没有那般的好运气了。  更何况,父亲想让我嫁的人家瞧不上我家,和我家条件差不多的人家我父亲又瞧不上,更别提李凌这种出身低微还有胡人血统的人了。  于是,一来二去,我到了十六岁还未出嫁。按照法度,女子十五不嫁者,州令官府是可以采取一些强制措施的。若不是我父亲成日打着杨家的名头,只怕我此时已不知道被嫁到哪里去了。  想着,我不由叹了口气。  已是黄昏时分,我走到了后院,透过那窗子,便看见了刚刚回来的李凌。他正要进门,似乎是下意识地透过窗子往这边看了一眼,见我在这里,便对我一笑:“杨姑娘。”  我依旧略施一礼:“李公子。”  不同的是,这次我们并没有立即走开,他收了钥匙朝我这边走来,我也朝他那边走过去。我们来到窗前,仅仅一墙之隔。  “杨姑娘,”李凌低了头,对我道,“李凌已在洛阳住了三个月了,实在是想看看别的地方的景色,因此打算下个月就离开洛阳。”  他一定是知道了父亲对他的态度。  我忙问:“公子要去哪里?”  他道:“天下之大,皆可为家。”  我低了头,想了一想,终于还是说出了挽留的话语:“李公子,妾希望你可在洛阳多留些时日。”  他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半晌,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终于一笑:“好,不走了。”  “什么?”我猛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笑了笑:“姑娘如此说,我便不走了。等到姑娘听烦了我的埙,或是看腻了我的戏法,我再走不迟。”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竟有些激动。但我面上仍是淡淡的,只是微微一笑,道:“天色不早了,公子请回房歇息吧。”  李凌点了点头,笑道:“姑娘也是。”说罢,他微微颔首,便又利索地转身走了。    那以后,我们二人还是如此。见面不过简单地问好,晚上有时会一同奏和,李凌还是会常常变他的戏法。  不知不觉,他成为了我生活中一个不可缺少的习惯。我喜欢听他的埙曲,我喜欢看他的戏法,我喜欢他那痞气又温暖的笑容。  但这时,我却还没意识到,自己已喜欢上他了。  直到那日秋狩。  不知不觉,秋天到了。洛阳太守与民同乐,召集大小官吏,在城外围场里举行秋狩。不少官吏都带上了家眷,父亲自然也要带上我。  那时的我着实不喜欢这些打打杀杀的玩意,况且去了也是陪衬,着实没意思,我便不想去。父亲却又动了怒,说我还不如从前懂事。我便只好去了,顺带着,把李凌也请了来。  在围场,父亲看见了李凌的身影,不由得一愣,问:“你来做什么?”  我十分坦然:“大哥不在,女儿又不精通这些,若是比起来,咱们要吃亏的。因此女儿命秀眉请了李公子来,助父亲一臂之力。”  父亲狐疑地看向秀眉,又看了看李凌,耳边又是各家男子高谈阔论的嘈杂声……父亲叹了口气,十分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李凌穿了一身猎装,倒是英姿飒爽。我和秀眉也穿上了哥哥的旧衣服,做男装打扮。李凌见了我,抽了个空,走过来笑道:“姑娘如此打扮,甚为英气。”  我低了头,含笑道:“公子说笑了。”  李凌看着我,微微一笑:“姑娘何必如此?”  “如此?”我有些疑惑,抬头看向他。  李凌道:“姑娘不必如此低眉顺眼的。温顺的姑娘虽好,可终究失了个性。姑娘不必如此,也不该如此。”说罢,他轻轻一笑,转身离开。  我呆呆站在原地,仔细回想着他的话。  是啊,温顺的女子虽好,可都像一个模子雕刻出来的,大抵都是为了取悦男人。我大唐虽也出了几个硬气的女子,可大部分女子还是沦为了男人的附庸。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女子便会改变自己,变成那样的人。如此这般,还有什么意思?遇到事情,女子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比如宫中的贵妃,看起来万千荣宠在身,可说到底,那真的是她自己的选择吗?  我惊讶于李凌的想法,并且,也将这个想法深深地刻在了脑子里。  他的话,似乎成了那把钥匙,那把可以把真实的我放出来的钥匙。  我不想成为别人的附庸,我要做我自己!  我抬头看向李凌,他正骑着马张弓射箭,一箭便中了那灰兔,周围响起一片喝彩声。  我不想只做个普通的温顺女子,我再也不想偷着喝酒。我要像他一样,骑马射箭,在这广阔的天地里自在奔驰!  想着,我翻身上马,纵马冲进了那群男子的队伍中。父亲十分惊讶,想叫住我,却已来不及了。  我来到李凌身边,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和那些非议,对李凌道:“李公子,可否能同我赛一回马?”  李凌对我一笑,眼里尽是赞许,点了点头。  我见他笑了,便也笑了,一扬鞭,马便冲了出去。李凌一笑,也狠狠地抽了下马,在我身后追来。  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周围已尽是草地树木,再无人影。我看着远方的天空,心中无比快活。李凌从我身后超了过来,在我面前勒马停下,挡住了我的去路。  “杨姑娘,你输了。”他笑道。  我理了理马的鬃毛,对他一笑:“输的好,输的快活。”  他笑道:“你可真是个大胆的姑娘。”说着,他下了马,走到我的马前,对我伸出了手。  我却没有搭上他的手,而是自己跳下了马。  他收回了手,看着我笑:“我没看错人。”  我笑着看天,躺倒在草地上:“只怕回去时,又免不了一顿斥责了。”  李凌在我身侧坐下,却不说话。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如今有些后悔同你说那些话了。”  “为何?”我侧头看向他。  他道:“我习惯了自在,反正这世间没人在意我,我也不必在意这世间。可你不一样,你的父亲十分在意你。”  我道:“不论你说不说,我都会是这个样子的。只是从前一直压抑着,今日释放出来罢了。至于我的父亲,我自然会孝敬他,但我着实不想任他摆布。他眼中的最好,却不一定是我最想要的。”说着,我坐了起来,十分真诚地看着他。  李凌也微笑着看着我。  我看见他眼睛里的我,心中似乎被什么击中了。  我似乎忽然明白了自己内心对他的感情。这几个月的日日夜夜里,我每日向他问好,每日听他的埙曲,每日看他的戏法……不知不觉间,我爱上了那埙曲和那戏法,爱上了他那痞气又温和的笑容,也爱上了他。  “李凌。”我轻唤他的名字。  “怎么了?”他问我。  此时一阵风吹过,他的衣领被轻轻吹开。  “西北风,冬天快到了。”李凌看了看四周,道。  我看着他,心中忽然想起了曹植的诗句。  “李凌,”我说着,低了头,“愿为西北风,长逝入君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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