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主峰一夜之间消失了去,群山围绕之处,伫立着一座辉煌的宫殿,雕栏飞檐,店门前白玉铺就的石阶在月色下如沉静的凉水无波无澜,放眼可见的四根大柱子上雕刻着不同的纹案,撑起了整座宫殿的宏伟磅礴。 禁闭的殿门苍老而神秘,殿门之上的匾额上,端端正正书着三个三字:雍圣殿。 琉璃瓦折射着夜晚的凉光,一道红光乘月而来,落入了院内。 “好好的大门不走,想不到扶婴帝君竟是个喜欢翻墙的人?” 打趣的声音传来,来人循着声音寻去,只见月下的假山之上懒懒半躺着一个人,着一身暗青色的简便衣裳,若非今夜月光明亮,怕是一眼瞧不出人来。 “上神好兴致,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是赏月,还是在等我?”扶婴并不似白日里那些神仙一般拘谨,此番像来到自家院子一般,熟门熟路摸着路往假山上去,挨着兮扬便坐了下来。 兮扬斜眼睨了她一下,摆出了一副嫌弃的表情。 “三界尊你一声帝君,端着这身份,倒是越发没有规矩了,想当初你求着我带你去见你那情郎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两人对视一眼,无比认真严肃的神情如同破冬的江水一般,顷刻间化了开去,放声笑开。 “我以为变回了兮扬上神,这点芝麻小事就该不记得了。说到底还是得道一声谢,自古情关最是难过,若非你当时帮了我一把了了心头的牵挂,怕是我还要在人间轮回几世才能修成正果。这恩情我是记住了的,不过,若你还是清婉小仙君这情意倒是好还,可你兮扬上神什么都不缺,我还你什么好?” “没什么好还的,我也没什么需要的。现在的三界需要的是太平,祝你历劫成神,也是在为三界做好事。说起来,我这上神也算恪尽职守做过拯救天下苍生的事情,若人人都要还我恩情,怕是整座雍圣殿都装不下。高处寒冷,以往说话的人都不在了,若是帝君得空,不妨多来陪陪我这老人家。” 兮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假山石磨得圆滑,就着躺下倒也不觉得硌背。 夜色凉如水,星辰闪烁,漆黑的天幕倒也璀璨。 扶婴曲起手搭在膝盖上,也微微仰着头望着远处一颗暗淡的星星。 漫天星辰皆对应着一位仙君,换句话说,这漫天璀璨,不过是天宫星宿,看着虽美,也许不过是哪个仙君打了个瞌睡,也只有那些天真又想象丰富的凡人能编出一个个美丽的神话。 “你还想那个人么?那个让你在人间道停下不前,想方设法要见上一面的人。” 兮扬突然开口,不知是夜凉了还是这雍圣殿处得太高,明明温温淡淡的声音竟有一些凉意。 “想,但是也放下了。我历了不知道多少情劫,唯独这一段最是刻骨铭心,心中有了执念便放不下,放下了,也就修成正果了。一段劫罢了,在心里偶尔念念便是了。”扶婴转头朝她笑笑,见后者根本不看她,也不恼怒,静静打量着舒惬躺着的人。 “你问起我的‘心上之人’,可是在想着你的心上人?” 兮扬终于看了她一眼,又很平静地挪开了视线,不言不语,若不是小小的动作摩擦衣裳有了动静,扶婴差点要怀疑她披着月色便睡着了。 “让我猜一猜,你是在想八万年前的你和白晔,还是在想八万年后的清婉和白晔?亦或是,现在的你,该如何面对白晔?” 后者仍是没有言语,不想回答,也不知如何作答。 扶婴轻轻笑出声来,踢了踢兮扬曲起的膝弯,一脸坏笑道:“既然不回答,那么便是这三个你都在想了。唉,这男女之情啊有时候最是奇妙,分隔太久再见能像从未分开过一般,也能变得和陌路人一样。” 兮扬白了她一眼,翻身坐了起来,有些不情不愿回击道:“看来果然是历了几万年情劫的人,分析起来如此老道。” “你少挖苦我,若不是你,我今夜还不跑这一趟。” 兮扬轻轻“嗯”了一声,看向她的眼神带了些疑惑。 “你可知道白日我为什么没有来?”扶婴一句话问出口,见对面的人根本没有要回答的意思,也不讨这个没趣,自发自觉道了出来。 “我以前虽未见过兮扬上神,可总觉得不该是假兮扬的那派模样,一个能够舍身救世的人,断不会为了自己、为了让几位上神复苏作出这样自私的事情。我以为我想得通透,可是有个人比我更早想透,我不知道他是做到明知是假的还陪着做戏,总之我是做不到的,不过没想到今日你会觉醒,白白错过了一场好戏。” “你若是要看戏,现在赶去妖界也不迟。” “罢了罢了,谁稀罕看去看那个人。诶?你别岔开我的话,你不问我那人是谁?” “除了白晔还能是谁。”兮扬再次白了她一眼,当初在人间道的结界内那个一身王者之气的女子并不是这样的,这才飞升几百年就变得这般不正经。 “得得得,你们心有灵犀,我也就是个传话的。不过也不是特意传话的,我本就打算来瞧瞧你,走个礼节问候问候,半路上让人给截住了。反正话我是带到了,听没听见就是你的事情了。” 扶婴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颇有些意味深长,十分恳切地与她对视了一番,在得到第三个白眼之后,才拉下脸骂骂咧咧捏了个诀离开了去。 望着红光消失的方向,兮扬再次躺了下来,天幕里的星辰有几颗换了位置,紫霞星亮得倒是有几分耀眼。 紫霞殿的结界内是融融的春日景象,兮扬迈进紫霞殿,只觉得这得是人界才有的春日的生机。 在清婉的记忆力,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紫霞殿总是春日更长一些。 她不是光明正大走正门进来的,守门的仙将并未见到她,殿里仙娥不多,行了一会儿都不见人影,在白晔的寝居转了一圈没见着人,忽然不知晓去哪里找寻才是。 前来打扫的仙娥见神君内卧前立着一人,一身墨绿古袍,一头及膝长发,但是一个背影便能感觉到自她身上传来的神压,当即便知道了这人是谁。 "小仙见过上神。" "嗯"兮扬疑惑了一声转过身去,白晔的居室素来整洁,平素里几乎不需要人打扫,以前将她调到跟前多是如留言那般对她有心思,想不到今日走这一趟竟然遇见了仙娥来打扫。 不知为何,心里居然有了一些不舒适。 "神君到哪去了?" "神君"小仙娥没料到兮扬上神会对自己说话,愣了一会儿神才反应过来上神说的是自家神君,回答得有些结结巴巴。 "回上神,神君的行踪小仙……小仙不知晓,近日神君常去殿后的……竹林,上神可以去那里寻上一寻。" "竹林" "是……是的。"小仙娥一颗心提起又落下,好半天听不见动静,抬头瞧去,才发现身前已经没有了人。 紫霞殿后长着一片茂密的竹林,兮扬沿着辟出的小径缓缓走进。 她曾以清婉的身份在紫霞殿生活了一段时间,竟不知晓这里何时多了一片竹林。 瞧着这茂密的长势想必不是一年两年了,支支节节扶摇直上,支杆虽细,却颇有几分高风亮节的秀逸□□,数不清的翠竹连成一片,倒成了一块通透无暇的翡翠。 纤细的竹不时地左右摇摆,竹叶发出婆娑的沙沙声,她第一次知道,仙界原来可以有这样的风声。 雾岚缥缈,这样的仙境,倒有些像那个远古洪荒时代,一切还是很简单的样子,青山碧海,未启智的凶兽,和简单善良的神。 小径的尽头是一方碧石,四面竹林环绕,紫衣青年闲坐其上,两膝间端着个棋盘,左右手各夹着两颗棋子,举棋不定间抬头看见来人,柔和的唇角扬了扬,将左手的白棋放回棋盒,往前推了推。 他还是这副模样,眉眼间似是藏住了数万年了纠葛沧桑,偏偏又温柔得叫人沉溺。 兮扬笑了笑,突然发觉这紫竹林很适合藏住一个这样仙人。 谦谦公子,温润如玉,那空着的竹节里到底藏这些什么,怕是除了挖出他的心肝,也没有旁的办法知晓了。 缓缓迈着步子行至白晔身前,望着他紫色的瞳眸,她眼中笑意更深了几分。 许多万年前,她初识他的时候也是和这相似的场景,那时他也是一派淡然的神色,她走进了他的眼里,看见了他眼中灿烂的星辰。 若时光不曾流逝,若岁月不曾更改,若她还是八万年前的兮扬,他也还是那个见了他便会不自觉露出温柔浅笑的白晔,该多好。 兮扬拂袖在他对面端端坐下,忽而眸色一凛,见对面的人若无其事思索着下一步棋,便又释然了。 本就知道玉石比普通石头要凉上一些,没想到竟凉得有些沁骨,若不是确然是玉石的纹理,她会以为这是从极寒之地挖来的寒冰。 寒冷的玉石对修炼有益,只是这竹林已是凉爽,再往冰面似的石头上一坐,便是她这等金身上神也生冷意了。 “啪”地一子落下,白晔抬起头来看她,浅浅一笑,道:“该你了。” 兮扬定定地看着他,再看看被他推到手边的棋子,并未伸手去摸。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 端庄威严完美得没有缺陷的模样都是给外人看的,在他面前,她从来都不喜欢这些虚的东西。 这回答似乎在他意料之中,白晔并不恼怒,从盒子里摸出白子思索了一会儿落在一处,又接着去摸黑子。 “八万年不见,你没变。” “可是你变了,白晔。”兮扬顺着他的话接下去,道:“你知道的,我没有和你下棋消磨的耐心,既然你不主动开口,那我先问便是。” “白晔,那日在渊泽岭我没有问你,不代表我不在意。我不知道你知晓多少东西,可你分明知道那个我是假的,为何还要顺着她的意?还是说,你在盘算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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