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人留在空空的屋里,握着铜镜手柄往里看。就是黄了点,不好端详脸部肤色,清晰度倒是还行的。 这位小姐是菱形的眼睛,眼尾慵懒性感地向下撇;唇很薄,并不是樱桃小嘴的样子,使这个人看起来冷漠严肃。最惊艳的是鼻子,有欧美式的高挺,正看侧看都漂亮。此外,额上还有美人尖。 如果说相由心生,那这必然是一位冷静多思、抱负天生的姑娘,尽管不知在这种时代的拘束下会否扭错了根节,就如在美学的宠爱下,病梅遍地。 我看了看这间装饰大气的屋子,原主有很多竹片编的书简,我抽了几本看,多有批注,但我看不懂。穿到一个学霸的身上很令我伤神,我宁愿她不学无术声色犬马,装起来也容易些。 一个人静下来心有些慌,再不见故人的恐惧一股子涌上来,我的心不安地跳了整天。 直到晚上阿蓁才请求进屋来,告诉我司农那边过来了人,说司农今晚兴致好,想阖家聚一聚。末了阿蓁还提点了我一句,说媵妾和庶生子今晚是不出席的。 她这么说显然是讨我这个嫡出的欢心,我却忧愁更重:人那么少我拿什么蒙混过关? 我忘了白天她专程给我跪下谏了件什么事情,反正提了我那司农父亲的。我直觉晚上主题与这个跑不了大偏,路上跟她搭话:“阿蓁,你觉得,今晚我们只是吃顿饭去的么?” 阿蓁眼神动了动,道:“前几次应大夫过府,司农都没说什么。这回特地请了夫人、您和四小姐,婢子觉得要透口风了。” 我问:“他会说什么?” 我故作别有深意,像与心腹征询一般。至少她没见异色,回答道:“婢子人笨,猜测是……要询问夫人和二位小姐的心意了。” 这件事是什么,她急死我也始终没说。 字里行间我觉察得见,这具身子的原主极看重那件事,甚至有一份执念,要么是十分想争取,要么是十分想抗拒。 车舆缓缓停止,在阿蓁的搀扶下,我走向一间灯明如昼的厢房。 桌案旁已跽坐了男女两位,我行礼问好全凭直觉加即兴发挥,竟然还被夸了句活泼。我万分感动,赶紧凑过去坐下装死。 这两位的年纪让我配就叫老牛吃嫩草,不过我一个叔控也能忍,男的中年还算强健,女的谁说人家就不是保养减龄呢,只是贵妇气质浓厚。 这位司农嫡妻兼我的亲妈对我笑了笑:“录淑,著微那丫头总不守时,你呀下次直接去她那儿把她提来。” 我却莫名觉着这笑不冷不热,心道你们大户人家都这么矜持的吗,况且让我去叫一个不守时的十有八九就双双迟到了不是? 心话还没槽完,一个小美女已走了进来,一套礼节行云流水,竟然丝毫没影响她第一时间问我:“姐,阿爹阿娘说我了没?” 我的大家长司农爹听了慈祥地笑:“就数你没规矩,又打趣起你爹娘了。” 可见果然是小崽受宠,要我说我这身体像是十五六岁,这位妹子也就再小个两三岁,分明都是水灵灵的萝莉,或许我那原身为人太刚强,年纪轻轻就揠苗助长似的把自己从萝莉拽向御姐行列了吧。你看多吃亏。 我只好含混地应:“谁让你总不记时辰。” 这事就揭过了,凉盘热菜一道道地上,话说中华饮食文化源远流长,我十分惧怕流落到一个没有香油调味料的粗糙时代,结果还是我眼界低了。掌勺的大兄弟,厨神,绝对厨神。 席中我绝少说话,吃着吃着大家长忽然点名:“录淑今晚话不多?” 我依稀记得这个录淑是我,抬起眼,搪塞道:“今天游园去了,必定饿了。” 其实真录淑今天明明在假山肚里睡觉,还一不小心被我上了身。 他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句“如此”,又在我和著微妹子之间看了看,说:“仔细一看,我的两个孩子果真都出落好了。” 我无言看着碟子。 大家长你认真的?这个自家猪养大了终于可以上称了的语气是怎么呢,这两个女娃娃搁我们那儿怕还没进高中。 我不知说什么,著微妹子却嘻嘻道:“阿爹怎么无端夸我?” 大家长道:“是你应叔叔夸你。” “什么?”著微一脸困惑,“应叔叔上回见我,都是正月啦!” “你和你姐姐容貌美,性情周正,我和你应叔叔都知道。所以我们觉得,你们将来嫁人,也要嫁得身份高贵。” 我对体力等于生产力的时代里女子地位有所预估,他说完我便醒悟到这是干什么,下意识去看别人。 著微不说话时像个安静的小女子,她在思考,我心惊地在这张童颜上感受到一丝妩媚。 而嫡夫人的脸色我仅仅一瞥,却发现她抿嘴皱眉,虽然在垂眼,却微微偏向丈夫那边。 朝潭水里扔惊雷的大家长却镇定自若地夹了一口菜,银筷子闪闪发亮:“如今我大燕储君尚无婚配,你应叔叔觉得关家的女儿就合适。但做太子妃,要学习、承受的事不少,你们是懂事的孩子,告诉阿爹,怕么?” 著微眸子清亮,不见喜也不见悲:“阿爹高兴,著微听阿爹的。” 我模棱两可道:“大凡您以为合适,就是了。” 我觉得我的话明明和著微是差不多意思,谁想大家长脸色一变,和他夫人双双向我看来。我冷汗涔然,这真不是我的锅,必然他们区别对待两个女孩,戴了有色眼镜看我。 大家长微笑道:“哦?录淑已揣测见我的意思了?” 我陡然一惊,他误会我的话是指让他遵从自己“心意”了!并且这个“心意”,绝对有一些让录淑猜中的把握,才引来他的问话。 我惶惶道:“我……” “你能有什么意思好揣测的,不就是没意思才拿出来问孩子们吗?” 是嫡夫人突然截了大家长的话。我不管她在想什么,反正这是我的台阶,我得顺着下,便点了点头。 大家长没有继续为难,一顿晚膳后头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家常,但我却不大在状态。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穿越,而是一穿来就摊事情,更可怕的是还无从分析。 救命。 吃饭都这么耗神耗力,晚上我出奇的没有认床,连硬邦邦的瓷枕头都不嫌弃,沾床就睡。 有钱人家小姐是真清闲,只要没人来搞事,我一个人过得还不赖。我了解到阿蓁是家生子,她那个夫人身边的娘大概是她的榜样,她志在做一个谨言慎行的人,但我发现她事实上是个爱拐弯抹角的话唠。 阿蓁这一点有利有弊,利的是那些弯那些角对别人来说可能是废话但我不一样,这很有益我了解人生背景;弊的是我内心来说不太喜欢她这个性格,矫情又装模作样,不如阿菜憨厚。 所以相比原本就贴身服侍的阿蓁来说,阿菜最近也常被叫进来伺候,在春幸堂的地位被我隐性抬高不少。 对这些人我是真心想优待一下,就是记性不好,前脚才说了让院子里的小姑娘们外头玩去吧别傻站了,后脚出去呼吸空气的时候就问阿菜:“咦?怎么没人了?” 阿菜吓一跳,怕我怪罪人,又不敢怼我的破记性,尴尬道:“您吩咐她们到外面去……” “哦对,我忘了。没事没事,就想问问她们通常玩什么?” “嗯……阿楝毽子踢得好,带的我们几个都跟着一块儿玩。” “哦?”我没想到是这么有锻炼意义的事。想我上辈子一个偏好冷清清的人,才穿过来几天就变得不甘寂寞了,兴奋地说:“你想不想玩?把她们叫回来,院子里一起玩吧,我看这个地方大小正好。” 廊下有一道空地,很适合嬉闹。 阿菜不磨蹭的去叫,一会儿都回来了,在我面前起初拘束,后来玩起来也就撒欢了,十几岁的小姑娘,还不用想高考,哪那么重的心。 我看着她们笑,心情松快了点。突然不知哪个惊呼一声,大家都眼睁睁看着毽子划过一道弧,不偏不倚落在了“春幸堂”的匾上头。 几个丫头有些慌,有人刚提了一嘴“是谁”,我忙道:“别说。阿菜,你给我要根长甘蔗来,摘完毽子,我们分甘蔗吃。” 这种事找出个所谓主使来不会有什么好结局,我一点也不想欺负这些平凡的女孩子。 阿菜感激地看我一眼,从门上出去,尽管把毽子踢上去的人不是她。 我等来甘蔗,对着匾上的毽子一阵捅,居然半天没下来。我不服地收手,让人劈甘蔗,感觉把它剁成几截也很是泄愤。 这天晚上,我那位亲妹妹突然来了。 姓关,关著微。 古人的夜生活与现代不可相比,挑灯夜读的都是国家级学霸,实则到了晚上很没意思,我这种闲人都睡的早。 因此我早早摊床上去了,有人通禀才扯了件袍子,走到一半只听巨大的轰隆一声。 我愣住,外面忽然喧声大作,有个婆子进来跟我一脸焦急地报信: “不好了!!门上的匾掉下来,把四小姐给砸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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