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过后天空一碧如洗,沅江上呼呼地刮着风,吹动宽大的船帆,带着一艘五帆大船往东而去。 船中央是如平地般起了三层的厢房,紫檀梨木雕花门,好不华贵。 厢房外守着两个着着黑色劲装的男人,船板上时不时有三五人巡视,监察甚严。 且说萧寰担心萧若珩在船上闷得慌,寻了几件稀罕的玩意儿,想来给她解解闷。他行至屋外正巧碰见了推门而出的芸香。 芸香端着汤盅与他屈膝行礼。 萧寰朝她颔首,瞧见她手里端着东西,心中不悦,道:“怎么尽是些汤汤水水,她胃口小,喝多了汤怕是要吃不下别的了。” 芸香闻言低头垂眸道:“郡主说是吃不下,这两日只进得了些粥汤。旁的端进去又原样给端出来了。” 萧寰这么一听心中不禁有些担心,他早年听说有些人天生就坐不得船,从上船的那一刻脑子就跟着江水一起晃悠,等下船了人都要瘦上几斤。于是皱着眉头问:“她这样你为什么不早些说,她这样子不吃不喝有几天了?” 芸香道:“从大前日便是如此了。” 萧寰一行人是昨日上的船,大前日便是客栈出事的第二日。 萧寰静默不语,心中不由后悔,却又无处补救。使唤芸香去吩咐厨房做几个萧若珩爱吃的点心来,而后只身进了屋。 此时萧若珩正坐在窗边作女红。红绸的底,金线钩的纹,面上绣着并蒂莲花。她红着眼睛,一针一线绣的极为仔细。 萧寰走近她,瞧了一会儿,道:“我以前倒是不知道你的女红做的如此好,这是要做荷包吗?” 萧若珩也不瞧他,只顾着瞧自己手里的活儿,道:“我在做鞋面。嬷嬷说鞋子穿的舒服,以后的路才好走。” 萧寰瞧着她,嗓音低沉,道:“何必要现在做,船上晃得很,仔细伤了眼睛。” 萧若珩道:“这是第四日了。我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昨儿才想着给她做双鞋。我手笨,光打样子就做了好久。折腾到现在才绣了个面儿。” 萧寰沉默了一会儿,道:“你在怨我。” 萧若珩不说话,她怨吗?她有资格怨吗?良久,久到萧寰以为萧若珩再也不愿意与他说话时,萧若珩开口了。 她瞧着那副鞋面,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笑,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往事:“我六岁的时候进府。太妃按照郡主的例给我安排了四个大丫头,丁香、念柳、碧桃还有紫芫。” 她口中的太妃是先吴王萧守约的侧妃殷氏,在先王妃去后一直是她打理着整个吴王府。刚进府时萧若珩也是在她手底下过日子。两人之间的关系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嬷嬷告诉我,在大宅子里生活,不能没有耳目。她说,丁香和念柳是外头买来的,在府里的根基不深,我好,她们才能好。碧桃是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府里。有了她我多了几只耳目。而紫芫。”说到这儿萧若珩嘴角弯起了一个笑,道:“她的母亲是太妃的陪嫁。而太妃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所以我一直不冷不热的待她。” 萧若珩眼睛弯弯,像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一样笑着道:“那时候的我挺傻的,你待我好,我便以为所有人都该待我好。天不怕,地不怕。太妃是什么人,不过是个无子无宠的侧妃罢了。她凭什么不喜欢我。你在军营的时候,我老使唤丁香,寻青鸾院里人的麻烦。对于这些她从不回应,我一直以为她怕了我,还暗暗自喜。” “直到丁香顶撞了于嬷嬷,被罚在雨里跪了一夜。而我没有一丝办法,没有办法保住她。我闯了青鸾院,我就像一个疯子一样在她院子里大吼大叫,可是她没有见我。第二日丁香就被以教坏郡主的名头发卖了出去。自此之后,我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只有她一直在哪里。” 萧若珩语气十分平静,眼神里却有恍惚之色。她这样子瞧得萧寰很心痛,是他错了。 “腓腓。”萧寰不由的喊出了萧若珩的乳名,他盼她无忧,盼她此生喜乐,却不想会再次看到她露出这样表情。 “我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直到我死她一直会看着我。”萧若珩说。 “所以你至今也接受不了,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 “不,我接受了。”萧若珩回过神来说她的眼睛渐渐恢复了神采,甚至比以往要更为闪亮,“我要送她最后一程,望她走好。” “这世上的人总是要死的,但下一次,我不会让这种离别变得那么凄惨。该好好来的便好好来,该好好走的便好好走。不会再有眼泪了。” 萧寰望着这般的萧若珩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该替她高兴,还是该心疼她。他伸出手,像小时候一样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道:“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害怕,便是有什么,哥哥都会替你担着。” 萧若珩抬头瞧着他,莞尔而笑。 说话间传来敲门声,却是芸香领着秦振进来了。 秦振朝萧若珩行了一礼,原来是萧寰麾下的长史在寻他。萧若珩知道邓充寻他必定有事,所以也不留他。 萧寰道:“听说你这几日都没吃些东西,我唤人做了你喜欢的翠玉豆糕,多少也吃些。” 萧若珩笑着应了,差了芸香送他出去。 萧寰穿过甲板回了屋,房间的侧间被布置成了一个临时的书房,屋子里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正在等着他。那人见他回屋,朝着他俯首作揖,道:“王爷不在,玉良便不请自入了。” 萧寰道:“倒是晏川让先生久等了。”话了,拉着邓充一同坐下。 邓充欣然而坐,道:“玉良听闻王爷今日去瞧郡主了?郡主那日受了惊,不知现在可好?” 萧寰道:“舍妹无事,多谢先生关心。不知先生身体如何?” 邓充道:“还是多亏了秦大人,若不是他带人及时赶到,玉良这条老命怕是要交待在这里了。” 闻言,萧寰不禁汗颜,道:“是晏川拖累了先生。” 邓充扶须笑道:“王爷何出此言,王爷是君,玉良是臣,臣为君死自是应当。再说此番南下是玉良的主意,怎么能是王爷的错。” 萧寰道:“自是晏川思虑不周,才导致先生涉险。若是先生因此受伤,晏川必定此生难安。” 邓充不禁感怀,起身作揖道:“王爷此言,玉良愧怍不已。若非王爷,玉良早已青山埋骨,何有今日?然余今日未能助王爷成事,使得郡主受惊,玉良之错。将军何故?玉良汗颜。”话毕落泪不已。 萧寰连忙扶起邓充,道:“先生这是折煞我也,快快请起。”说罢陪着邓充哭了一场,这才毕了。 两人再次落座,邓充这才说明来意。 今大齐与北燕不合,时有征战,输赢皆半。然近年风雨失调,四地不安,军中粮草匮乏,士卒困顿,萧寰不欲再战,遂上书请和,为天成帝不喜。 直至去岁萧寰领右将军位大败北燕,恰逢南地不平,尚书令窦延州再次请和,更有六部尚书等人附议,这才使得天成帝有了和谈之心。 萧寰虽不欲再战,却又瞧不上皇帝近臣那谄媚样,匮时主战的是这些人,待到战胜主和的又是这一群人。更别说萧若珩进平阳观也有他们的推波助澜。 于是得罪了汪明远,转年便被御史弹劾,说他好大喜功,目无尊长,对皇后不敬,纵奴行凶等等。 先吴王征战沙场多年,萧寰自幼长在宫中,由先帝亲自教养。按照律法,王爵世袭逐次降等,然萧寰自先吴王去世后,破例承了吴王之位,而非嗣吴王。由此可见先帝是有多看重这个侄子。 萧寰虽看上去是个温和谦逊之人,骨子里却继承了萧氏一脉的桀骜不驯。是以借故辞去了右将军之位。 天成帝已至天命之年,与萧寰名为兄弟,却大了他二十余岁,瞧他便跟瞧儿子一样,御史之言自然是不信的。奈何朝中流言他无法压制,于是便准了萧寰的意思。 这么一来萧寰便成了富贵闲人一个。当然以他的脾性却是不会这么就罢了。他虽舍了右将军之位,仍关心朝中之事。邓充便是来与他说朝中传来的消息的。 “京中传来消息,北燕使臣已从水路知雍州,陛下已命余显前去相迎。想来这次何谈必定是以他为首。” 萧寰道:“余显此人圆滑又余,刚正不足。和谈这事派他去倒是不算辜负了他那嘴皮子。” 邓充笑而不语,又道:“这一次的北燕使臣中,有一人将军绝对想不到。” “哦?”萧寰问:“先生说的可是那拓跋鸿,还是那北燕大司空夏侯安?” 邓充摇头笑:“都不是。” 邓充如此,萧寰便来了兴致,细数北燕来使的名单,突然脑中闪过一个名字,道:“慕容则。” 邓充点头,道:“便是这位北燕七皇子,晋王慕容则。”他又道:“王爷可知这位燕国的小司马是为何掺和进和谈使团中?” 萧寰道:“这使团以拓跋鸿为主,夏侯安为副。再来个皇子,并无不妥。” 邓充摇头道:“错了,这使团的主使可不是夏侯安,而是这位晋王殿下。” 萧寰不解,道:“这按资历是夏侯安是北燕大司空,论辈分拓跋鸿是燕帝的舅兄,是这位的长辈。却是不知这位七皇子有何能耐能担得起这和谈主使的名头。难不成他是燕帝所看好的太子?” 邓充笑道:“非也,非也。姑且不算燕帝未成年的儿子,便说这位七皇子前头的六个哥哥。除去已故的三个。剩下的三个,一个是元后养子,一个出自贺赖贵妃,剩下一个自小养在独孤太后跟前,而他的母亲不过是个普通汉女。他非嫡,非长,非幼,非贵。甚至算不上燕帝最喜欢的儿子。” 邓充说到这个份上了,萧寰怎么可能不明白,这次和谈的关键便在这位晋王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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