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一程

赵一程是大一的新生，抢选修课时没有抢到好得分、上课好玩的课，最后逼不得已选了老教授的法学通识。　　法学通识老教授上了一次之后就丢给了得意门生夏琳，直言被学生现在的上课态度气的要得心脏病。夏琳无所谓的接了。　　夏琳第一次去上课的时候，还是引起了一阵轰动。毕竟本以为是“年老色衰”的老教授突然变成了年轻漂亮的女老师，也算是极大的惊喜了。　　可惜，再大的惊喜也无法抵抗周五早上的安眠。　　夏琳第一节课没有点名，于是在第二节课的时候，至少五分之四的学生就选择了翘课。夏琳站上讲台笑了笑，然后宣布点名。这话一出，下面的学生就开始通风报信，点名期间陆陆续续有学生或偷偷摸摸或光明正大的进来。　　赵一程是点名刚结束时进的教室。他喊了一声报告。　　夏琳循着声音看过去，他穿着一件白T恤，水蓝色的牛仔裤，踏着一双球鞋，面色白净，气质干净，一看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干净少年。　　赵一程看着讲台上的夏琳，红着脸磕磕巴巴的说了自己编的理由。　　夏琳乐了，这是第一个说迟到理由的学生，不过，撒谎的技术不够高明，大概任何人都可以看穿他的谎言。但是，这样不高明的谎言反而让夏琳觉得愉悦，于是她直接让这个学生进去了，看着点名册上那个名字，夏琳在心里给他加了一个“单纯”的标签，然后在旁边打了一个表示到课的小勾。　　法学通识是公共任选课，学校的用意是增加学生们的法律常识，让他们避免违法的同时也能在权益受到侵害时能自我察觉。夏琳的老师虽然努力做到深入浅出，但毕竟常年带研究生和博士生，终究还是太过无聊。而夏琳虽然加大了案例的比重，但还是没有赢过学生有趣的手机。好在夏琳对学生上课认真与否并不在乎，她要做的只是让到课率不要太难看，否则教学办查到了就很难对老师交代。　　夏琳在讲台上自顾自的讲，而赵一程出于迟到和撒谎的羞愧一直认真的听。他看着讲台上的女老师，不知是对方在认真上课的原因，还是早晨温暖的阳光为她点缀的缘故，这位穿着一袭墨绿色长裙、长相不俗、气质独特的女老师似乎格外的美。　　夏琳不知在哪里听过一句话，说在人的心底，总是会对禁忌的关系有一种隐秘的渴望。像唐太宗登基后纳了兄长李元吉的正妃杨氏，像是鲁迅先生娶了学生许广平。像是赵一程爱上夏琳。　　之后的日子，不知何时动心的赵一程开始时不时的通过网络和夏琳聊上两句，想方设法给夏琳送点不值钱但是心意十足的东西。赵一程像个毛头小子，小心翼翼的用着自以为隐秘的方法表达着他的爱意，夏琳一开始没有往那方面想，直到某次课件赵一程扭扭捏捏的借着问问题的名义给她送了一瓶水。　　男孩红晕的脸颊、红的快滴血的耳根，还有那时不时偷偷看过来的眼神，夏琳觉得有些好笑，大方的谢过他，然后收下了那瓶水。　　那个时候的夏琳并不知道这个男孩会为她打开命运之门，这时的她，只把他当做学生，为他青涩、微弱的喜欢做一个得体的回应，而赵一程却仿佛看到了希望，甚至跑到了博士生宿舍下面给夏琳送吃的，夏琳这才明白他误解了她的意思，于是干净利落的表示自己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夏琳在这个学校呆了七年，一直也很习惯宿舍的生活，加上研究生之后她一直住的单间，所以就没想过要搬出去。可赵一程之后总让宿管帮忙转交鲜花让她实在难以招架，于是她在校外租了间房子搬了出去。虽然是搬出去了，但课却没理由推脱，也幸好赵一程还有些分寸，未曾在课堂上做什么事。　　之后的一年，赵一程想尽办法“围追堵截”，连寒暑假也留在学校想尽办法在夏琳面前晃几圈，夏琳也很佩服他的坚持，可每次也坚决的拒绝了他。　　她能从男孩的眼中看出他的真诚与爱意，可是，夏琳知道，她这个人是不可能得到爱情的。　　这一年，夏琳打赢了一个十分艰难的案子，这个案子在社会上也产生了比较大的影响。夏琳在法律界算是彻底站住了脚，而学校也像老师所说的那样，向夏琳抛出了橄榄枝，不过夏琳暂时没应。　　6月的时候，夏琳的妹妹夏芸高考，夏琳的爸妈都挺担心的，毕竟夏芸自小就不像她姐姐那样听话，成绩也不如她姐姐。所以从五月开始，夏琳爸妈就常常给夏琳开视频，让夏琳给夏芸做一做心理辅导，或者跟她探讨一下要给夏芸补充什么营养。那个时候夏琳接手的那个案子就快开庭了，她每天忙着整理案宗、疏离思路，还要忙着宽慰妹妹和爸妈，等视频挂了之后再一个人忙到深夜。　　嫉妒吗？不，夏琳已经习惯了。　　所以啊，谁会想当懂事的孩子呢？　　6月中，夏芸的成绩出来了，刚过三本线。然后夏琳接到了她爸妈的电话，问她能不能想个法子让夏芸进他们学校念书。　　夏琳取下眼镜，十分疲惫的捏了捏鼻梁根，然后跟父母解释了一通高考录取的规则，总而言之就是无能为力。父母有些失望，挂电话前让夏琳再想想法子，找一找关系，不说上夏琳的学校，至少找个好一点的三本院校。夏琳只能应了。　　然后夏琳妈说了一句“好好照顾自己”就挂了电话。　　虽然是习惯了，可夏琳多少还是有些矫情的觉得被伤害了。　　那一天，是夏琳开庭的前一天。那一天，夏琳是热伤风最严重的时候。　　然后，夏琳收到了赵一程的短信，让夏琳开门，他给她拿了一些药来。　　夏琳带着一股复杂的情绪开了门。　　门外，是那个在夜里曾经偷偷跟着她送她回出租屋的男孩，是那个说暑假没事死皮赖脸跟着她跑材料的男孩，是那个低着一张白净的脸说喜欢她的男孩。而那个男孩如今脸上带着汗水，穿着汗湿的衣服来给她送药。　　赵一程把药和他特意买的酸梅汤递给了夏琳，让她好好照顾自己。夏琳接过之后没搭话，只看着他。然后赵一程祝她明天顺利，夏琳也没搭话。赵一程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然后笑着说“祝你明天一切顺利，我就不打扰你了”，他冲夏琳挥挥手，然后走了。　　夏琳关上门，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笑了。　　夏琳第二天的案子以微弱的优势打赢了被告所请的知名律师，老师高兴的为她准备了一场庆功宴，让所里的律师都跟着高兴一下。夏琳答应了，然后去旁听席上逮住了准备悄悄溜走的赵一程。　　赵一程陪着夏琳去参加了庆功宴，期间许多人向夏琳打探赵一程的身份，她都一笑而过。赵一程心里有一种预感，可是他不知道这种预感是对还是错。　　饭后，赵一程送夏琳回家，在夏琳家的楼下，一路沉默的夏琳终于开口了。　　“赵一程，你之前说要追我，还算数吗？”　　赵一程立即心跳如鼓，他的预感是正确的。猜到夏琳要说什么，于是赵一程红着脸立马说：“夏琳，你愿意接受我的追求吗？”　　夏琳笑了，然后点头。　　赵一程高兴得恨不得在原地蹦上个几个小时，但他心里默念着要成熟，要绅士，于是他只是激动的说谢谢，克制住想去拥抱夏琳的冲动。　　两个新晋的情侣在楼下待了一会儿，赵一程就主动让夏琳上楼去休息了。　　第二天，夏琳拒绝了学校的邀请，毕竟男朋友还是学校的学生呢。　　赵一程成为男朋友后开始理直气壮的黏着夏琳，好在他单纯的亲近并不让夏琳反感。　　大概是赵一程太过单纯、干净的缘故吧，夏琳发现她并不讨厌这个小男孩的亲近。她跟他在一起，完全不用担心对方有什么小心思，毕竟他学不会隐瞒，毕竟他的眼睛藏不住秘密。　　和赵一程在一起，夏琳觉得无比安全。　　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份安全感，所以赵一程第一次鼓起勇气去牵夏琳的手时，夏琳完全可以忍受，并且再之后不断的亲密接触后，这份“忍受”也变成了“接受”。　　夏琳觉得自己得到了救赎。　　夏琳和赵一程的感情发展得十分平和，恋人该做的事他们都做过了。　　是的。　　夏琳一开始也十分害怕在经历那件事时，她会呕吐，可是，真正发生时她除了一点不适和紧张外，并没有强烈的呕吐感。　　那一天，在长久的跋涉中，夏琳看到了山谷，看到了白净的云朵，看到了七彩的梅花鹿，感受到了溪流与河水。她仿佛置身在一片传说中的草原上，脱离尘世，尽情的奔跑、舞蹈，然后，她啃到了一道门。一道白色的大门，上面雕刻着巴洛克的华丽图腾，夏琳情不自禁的推开了它，门后，是一片纯净的世界，一片没有被玷污过的净土。　　　　赵一程是个普普通通的男孩，和长者交往，他会不自觉的讨好对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性对同龄人的优越感，可同时，他又是个十分有教养的男生，夏琳和他交往的事他没有对任何人透露，为的，是保护夏琳的名誉。同时，身边的人都知道赵一程有一个十分相爱的异地女友，身边的女生大多都知难而退，那怕有些女生迎难而上，赵一程也会直接爽快的拒绝。这一点，夏琳十分的放心。　　转眼就是三年，夏琳博士毕业并且成为老师律所的金牌律师，赵一程也顺利毕业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两人也恋爱三年、同居一年，对彼此也十分熟悉，于是，结婚的事就被赵一程提上了日程。夏琳对于结婚倒是不反感，因此两人迅速达成共识。　　赵一程并不知道，其实两年前在父母不断的逼婚和介绍下，夏琳就已经将有男朋友的事告诉的父母。当然，传统的夏家爸妈并不能接受夏琳那个比她小6岁、甚至以前还是她学生的小男友。　　而夏琳也不知道，其实赵一程在交往之初就已经告诉了他父母。赵家爸妈自然也不满意这个儿媳，不过想着年轻人还未定性，喜欢也就是一时的事，于是就没有当坏人的去棒打鸳鸯。　　这一年恰逢赵一程的爷爷八十大寿，赵家准备大肆操办，于是，赵一程决定带夏琳回去见家人。不过打电话告知时被他爸妈拒绝了。赵家爸妈找了个借口，以为儿子的大龄女友会有自知之明的拒绝，可惜，夏琳同意了。　　后来的几年，夏琳有时候会想，如果，如果那一次她没有答应，那么，她跟赵一程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呢？　　可惜啊，世界本就没有如果。　　　　和赵一程回家的那天，夏琳特意将自己打扮得年轻一些，可还是让前来接机的赵家父母露出了不悦的神情。夏琳笑着忍下了。　　到了办席的酒店，赵一程不顾他父母的拒绝，还是带着夏琳去见他爷爷。　　老爷子八十了，嫌大厅吵闹，于是特意给他开了一间房让他休息。　　上楼的时候，赵一程一脸愧疚，夏琳不等他道歉就笑着宽慰他。夏琳是打心底的不介意赵家父母给的冷遇，毕竟想要和她过一辈子的是赵一程。　　赵一程告诉夏琳他爷爷是如何和善、如何宠她，并一再保证爷爷一定会喜欢夏琳。　　然后，赵一程推开了门。　　夏琳笑着跟在赵一程身后进了房间，她转身关门的时还听见了赵一程和他爷爷高兴的说话声，她带着笑转回去，然后，那张被她刻意模糊、刻意忘却的脸再次出现在她面前。　　那张脸上多了皱纹、多了老年斑，皮肤枯萎着叠在一起，他带着笑看过来，像是一个干枯的僵尸在死前想要拖一个陪葬品。　　夏琳捂着嘴、打开门冲了出去。在电梯口的垃圾桶大吐特吐，然后推开跑过来想要扶着她的赵一程。　　夏琳落跑了。她买了最近的机票回了学校所在的城市。　　她关了手机，没有回出租屋，开始一个人在外流荡。　　她不能回家，她怕会忍不住把一切告诉爸妈，她怕看到父母或责备或束手无策的神态。在很早很早以前，她就知道，很多事，她无法依靠父母，她能做的，就是自己扛着、自己解决。　　她也不能回出租屋，因为赵一程一定会找来。可是啊，她又该怎么解释她的不告而别？又该怎么告诉那个男孩她想要分手？　　二十多年前那个无知夏天的罪孽，最终还是淹没了多年后的夏琳。而可悲的是，这么多年过后，夏琳依旧无人可以乞求救赎。　　　　夏琳消失了半个月，然后回到了出租屋。而赵一程也在出租屋等了她半个月。　　夏琳干脆的和赵一程说了分手，顶着一张毫无动容、油盐不进的脸将不断询问、不断挽留的赵一程赶了出去。然后，夏琳给老师打电话辞职，然后拿了银行卡和一些资料后离开了家。　　她残忍的再次推开了赵一程上了出租车，一路去了机场，然后，夏琳就从赵一程的生命中彻底失去了身影。　　而被推开的赵一程呢，在拦了另一辆出租车准备追随的时候，接到了父母的电话，他爷爷快不行了。　　赵一程赶上了见他爷爷的最后一面。　　在让其他人离开病房后，赵爷爷告诉了赵一程那一年夏天里的罪恶。那是他一辈子最幸福、最满足的时光。　　　　后来的后来，夏琳成了知名的律师，有名到远隔千里的赵一程也听着她的事迹。　　后来的后来，赵一程留在了家乡，没有爱情、没有婚姻、没有灵魂的麻木的活着。　　后来的后来，夏琳在35岁时猝死在公司里。　　　　人常说啊，人死之前会看到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赵一程啊，为什么我看到的依旧是那年你红着脸给我递水又自以为隐秘的偷看我的样子呢？　　赵一程啊，你大概是我走一程、爱一程、期许一程又落空一程的人吧。如果再有来世啊，我希望你这个“一程”永远不要来我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