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分钟后，迎着正午的阳光，林璟把张潇夫妇稳稳地送到了自家楼下。 “叔叔阿姨，我就不上去了，今天下午你们也好好休息一下，这么早就起来送小元，也挺辛苦的。” 林璟关了车门，就想着要走，可张潇和彭林之却硬要留她下来一起吃个午饭。她原本是想推脱的，自己实在没什么理由去叨扰张潇夫妇。说到底，她其实不过是尽一个好朋友的本分而已。 但是张潇夫妇盛情难却，硬是拒绝反而显得不懂事。当然，她最担心的还是彭林之会不会又聊起自己和张路元的事，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可三人就这么僵在楼下也不是事儿，她心一横。 “那我就不客气了，谢谢叔叔阿姨。”林璟憋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还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并且尽量让自己的笑容不显得太过做作。 电梯停在了十七楼，彭林之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个地方，高三那年的暑假，她看上了他家楼下的一家茶餐厅，里面的点心特别出名。那家餐厅极为火爆，想吃个午饭必须提前两小时等位。他一听拍了胸脯保证，说自己早点起去楼下拿个号码就成。 结果等林璟都到了，这人微信不回，手机不接，气的她直接上了楼拍了他家的房门。 他开门，看到林璟，立马又把门关上了。 “你这是连门都不给我进？” 房间里传来一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你等我一下，我穿个裤子……” 林璟怔在门口，真的是满脸黑线。 他再次开门，林璟走进他家，看见门口堆着的是各式各样的球鞋，他从里面艰难地拎出一双女式拖鞋，“那个……我妈出差了，你穿她的吧。” “电视开着，你沙发上坐一会儿哈，我去洗脸刷牙。” 她懒得去找遥控器，电视里在放巩俐和周星驰演的《唐伯虎点秋香》，她也就这么看着。 林璟感觉沙发右边往下陷了一下，是张路元回来了，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两个人就并排坐着，沉默了五分钟，又看了五分钟周星驰。 电视里的石榴姐说：“是我风华绝代，万人惊艳的石榴呀。” 两个人终于没憋住，一起笑了出来。 他看到林璟的低气压警报解除，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个……我早上……睡过了……” “嗯。” “我如果现在去排队，我们俩可能得吃晚饭。” “嗯。” “你别光嗯啊，”他一向没什么耐心，“说句话啊。” “你让我说什么，”她连看都没看他，“你弄黄了我的午饭，你现在让我吃什么。” “要么……我给你煮个面。再给你加个蛋！我大方吧。” “嗯。”张路元看到林璟那张婴儿肥的脸上生出了一抹笑意。 “你笑了啊！我就当你原谅我了。” “那是周星驰好笑，和你有什么关系。”她死撑。 张路元转身进了自家厨房，听见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蛋我要搅碎了的！不要一整颗的。” “你是真的烦！”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朝碗里打了个蛋，拿筷子搅碎了。 约好了的港式点心，最后沦落成了一顿方便面。 可张路元是除了自己家人之外，第一个给林璟亲自动手做饭的人。 哪怕，那仅仅是一碗方便面。 * 张路元家进门的右手边是楼梯，家里面积虽然不大，却是挑高的loft复式设计，楼梯边的墙上，贴着的是彭林之年轻时的照片。四年前来的时候光顾着怄气，就没注意到这些。最底下的一张挂着的是彭林之年轻时的照片，已经有些褪色。但还是看的出她自年轻时就是个地地道道的美人胚子，皮肤白皙，身材瘦而不弱，嘴上擦着淡淡的口红。 “真好看。” 再往上一张是彭林之抱着张路元，看起来他当时不过半岁大，彭林之的身材却已经恢复，不敢说身姿曼妙，可完全不见臃肿。张路元咧着嘴笑着，牙都没有，白白胖胖的，极其可爱。 “其实，你小时候还是蛮讨人喜欢的嘛。”林璟抚着照片自言自语。 彭林之一进厨房就被张潇赶了出来，“下馄饨这种事我一个人就搞定了。”“那你去和林璟聊聊天。”一出来刚好看见林璟站在楼梯上看照片看的出神，小姑娘一个人，一边摸着照片一边傻笑。 “他才没照片上那么乖，”彭林之突然的回应让林璟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差点一脚踩空，踉踉跄跄才维持住平衡。“小心！” “没事，都怪我没注意。”林璟下意识地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努力想掩盖自己的脸上如同被抓现行一般的绯红，彭林之接着之前的话继续说，“小元小时候也折腾。” 彭林之没把林璟当外人，三步并两步走上楼梯，拉着她的手就坐在了楼梯上，给她一张张说着照片里的故事。 “拍这张的时候小元七个月了，我和他爸带他到人民公园去，想着带他出去逛逛晒晒太阳，好过总是闷在家里。谁知道这傻小子，一点不让人省心，手推车里是一点也待不住，我抱着他，他就笑，把他放进手推车里，他就哭。你看他照片里笑得开心，其实几分钟前还“哇哇大哭”呢。” “啊，这样吗，不过是不是小孩子都这样，我听我爸说，小时候我也总折腾他。如果是我和他两个人独处，他只要一打盹儿我就哭，他一站起来看我，我就不哭，就睁着眼睛看他，也傻笑。”林璟想起自家老林总是说自己小时候的“光辉历史”，和照片背后的故事异曲同工。 “那可能是你和小元有缘分，俩人都是从小都不消停。” 张潇在厨房里听着二人聊得起劲，也颇为好奇，趁着等水煮开的间隙出来，看看二人在说些什么，就只看到林璟抱着双膝坐在自家的楼梯上，而自己的妻子也没有长辈的样子，并排而坐，和她说着小元的小时候的事，说着，笑着。 张潇拿出手机来，抓住了这一刹那，用微信发给了张路元。 “看看林璟和你妈，我差点还以为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女儿。” 煮馄饨用不了多久，很快张潇就端出了三个冒着热气的碗。 “林璟你尝尝，这是小元奶奶自己调的荠菜肉馅儿，特别香，不比外面的馄饨差。” “嗯，我外婆以前也最爱做这个馅儿的馄饨。只可惜老人家已经过世好几年了，我妈也没学着这门本事，好久没吃着好吃的荠菜馄饨了。” “那你尝尝，看有没有你外婆的味道。” 林璟自小和外婆极亲，外婆手把手牵着她上幼儿园，上小学，上初中。直到上高中去了外婆送不到的地方，也认识了张路元。谁曾想老人家在自己高三那年突然中风，从此卧床不起，三年后过世。外婆一辈子的愿望，就是看着自己大学毕业，结婚生子。最后却一个都没达成，林璟看着这碗馄饨，心头一酸。 彭林之看着这姑娘，一阵心疼。 “你彭阿姨也喜欢荠菜馄饨，你看你们俩名字里也都有林字，真的是有缘份哦。” 彭林之轻轻摸了一下林璟的头，“我也是真的喜欢小林，以后有空来叔叔阿姨这吃个饭什么的，别客气。” 林璟手里盛着馄饨的勺子突然停了下来，彭林之还以为林璟有些什么旁的顾虑，“别客气，吃吧，要是不够再下一点。”她停下来的原因当然不是这个，不过想着现在气氛正酣，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 “奶奶的馄饨包的真好吃啊，和我外婆的味道倒真的很像。” “喜欢就好。以后想这个味道了，来家里吃就好。”彭林之眼里，又流出了几分疼爱。 林璟这一次确实不是客气，如果从外婆生病开始算，到现在也有五年了，其实真的要问她，外婆包的荠菜馄饨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她定是答不出来的。以前外婆在世的时候，两周左右总会包一次，老人家也不会太复杂的，就是青菜肉馅和荠菜肉馅。 有一次母亲带着她在外面的馄饨店吃，她才第一次知道，原来馄饨里可以包虾仁。自此之后，她对于外婆的馄饨就没什么青睐了，算起来也吃了十几年，她每次都和自己说，十几年了，有点吃腻了，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可一直到那次，外婆中风，只有半边身体勉强能动，她怔在病床前，看着那样的老人家，想起往日她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身影，想起上小学的时候自己凑在外婆身边学包馄饨，一下锅只有自己包的馄饨全散了。外婆却没有丝毫愠色，眼神里只有慈爱，然后把散了的馄饨捞进自己碗里。这般的天伦之乐，从此不再。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在外婆床前痛哭流涕的场景，当时的她怕自己，再也吃不上一碗外婆的馄饨。 一晃五年，再吃着荠菜馄饨的时候居然是在张路元家里。 林璟等三人吃完，才把刚刚没说的话说出了口，她大四的时候准备考研，在学校图书馆整整泡了大半年，一天到晚就是背书刷题，最后运气不错，如愿考上了北京的C大。 彭林之问她去北京的缘由，其实她自己也没有一个答案。 “就比较喜欢那个学校，就考了。” “孩子大了，总归是有自己的选择的，林璟看起来就是有自己打算的人。倒是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北京，也是真的很辛苦的。”张潇帮她解了围。 林璟想起从前一个人在南京的日子里，不过也就是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爸妈心疼她一个人在外地，生活费也给得很足。说起来，除了偶尔希望身边有个人陪着，并没有什么难的。 “小元一个人在加拿大，学业负担也比我重，他倒是真的比我还要难上许多。” 她忙不迭又补了一句。 “不过小元说的，你们有事还是随时给我打电话。我爸妈也都在上海，有什么事情也能帮一把的。” 彭林之对于林璟，的确是一见如故。她开口问及航班时间，若是她和张潇有空，也顺便去送送她。 林璟连忙推辞，一碗馄饨，已经让她觉得自己得寸进尺，再麻烦张潇夫妇，她的心里真的过不去。 “真的不用了，我爸妈会送我的，北京和上海也就两个小时不到。他们俩都习惯这么来来回回送我了。叔叔阿姨不用再跑一次了。” 张潇悄悄朝自己妻子使了一个眼色，彭林之也就不再坚持，“好了，听你的。早点回去吧，一会儿你爸妈也该担心了。”他给林璟留了自己和妻子的手机号，叮嘱她在北京有麻烦事也可以找他们夫妇二人帮忙。 林璟虽然存下，内心倒是更希望自己用不上这个号码。 “嗯，叔叔阿姨放心 。我先走了。拜拜！” 张潇夫妇站在门口目送林璟走进电梯，彭林之依偎在张潇的怀里，头微微摇了一下。 “可惜了，林璟和小元，怎么就没缘分呢。” “他们俩才多大，刚大学毕业的年纪。以后的事儿可说不准呢。再说就我们家那傻小子，我还觉得可惜了林璟呢。” “哪有这么说自家儿子的”，彭林之捶了一下丈夫的胸口，转身进了屋子，“我看他们俩那是正好。” “还有，今天的碗，快去洗了。” 张潇微微一笑，“是，老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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