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璟和张路元两个人的家其实隔得很远，正儿八经打车的话，怕是得花个四五十。但世事总有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巧合，离张家走一走五分钟的地方，有一个公交车站，其中就有一辆车，直达林家小区。 因而两家之间隔着的，恰好是一个终点站到另一个终点站的距离。 林璟背着双肩包，穿过天桥的时候，习惯性地两格一步向上迈。 她突然想起来，大二那年她下决心减肥，看到微博上有人分享说楼梯两格一走比较容易瘦腿，于是她开始每天这么走楼梯，走了一个多月，一点效果也没看见。恰好是那个五月，张路元从上海来南京找她，看到她艰辛地迈着步子，上课爬个五楼都能大喘气，实在忍不住嘲笑她。 “难怪你胖，你平时一点都不运动吗，上个五楼就能把你喘成这样？” 林璟一下还没回过气来，只能看着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朝他翻了个白眼。 “算你……算你……腿长行吧。” “我本来就腿长，谁像你一样，又胖又腿短。”他耸了耸肩，一脸不可置否。 “……你走，别打扰我上线代。”林璟不理他，兀自向教室走去。 “别吗……林老板，我错了。你也让我等没文化的小民听一下贵校的数学课，长长见识。”张路云转过身，走在林璟前面，朝她露出一脸讪笑。 “哎呀！”他一声惊叫，“林璟你是不是朋友啊，有垃圾桶也不提醒我！” “你腿太长了，挡住了，我也看不见。”林璟回给他同款耸肩和不可置否。 “那消气了吧？我都遭报应了。” “我什么时候生过气？” “你说的。” “……” 林璟在教室门口向面前这个小霸王嘱咐，“一会儿我上课，你消停点，”她仍旧不太放心，又加了一句，“你在边上玩手机就成了。” “哇……你们学校校风这么不严谨！” 她在心里给面前这个傻大个儿翻了一万个白眼，“所以你去不去……” “去！” 明明感觉还在眼前的事，居然已经过了两年了。 人们都说上了年纪的人才爱怀旧，可当时的他们，又怎么能发现从前的人和事是怎么样悄无声息印刻在自己的世界里。 原来时间不会等她，也不会等他。 上海的天气总是让人捉摸不透，一边大红太阳高高挂，一边又下起雨来。林璟坐在公交车的窗边，看着雨滴静静落到窗上，又一下滑落。 “你在多伦多，还能看到这样的太阳雨吗？” * 林璟回到家一进门，就看到路安坐在客厅等她。 “怎么才回来？喏，刚给你切的芒果，快过来吃了。”她顺手把盘子推到了女儿面前。 “妈，你今天怎么这么早？”林璟意外。 “明天去杭州，领导说提前回来收拾一下。” “去几天？那你礼拜六回得来吗？” “放心，”路安一边和自己的女儿说话，一边在手机上不停安排着工作，“礼拜五回来，刚好赶上送你的机。” 林璟拿起一根签子，戳了一块面前的芒果，送进嘴里，顺口夸了一句。 “今天芒果很甜啊。哪儿买的？” “就小区后面的水果店啊，”路安抬头看了她一眼，“水果再甜又有什么用，你又要走了，以后也吃不着了。” 林璟撇了一下嘴，满不在乎，她倒不是真觉得这个芒果甜，不过就是快要走了，想多说几句罢了，“北京那么大，还怕找不到几个甜芒果？” “没良心……到了北京可没人给你切芒果了，一切都得靠自己。” “没人就没人呗，我念大学这几年，不也就这么过下来了。” 路安对自己这个女儿一向没辙，和她聊天从来讨不到嘴上的便宜。 “送人送的怎么样啊？” “还能怎么样，不就是坐上飞机，飞走了呗。” 路安把手机放了下来，椅子也朝林璟的方向挪了挪，“看着他走的时候，有没有能设身处地体会你爸你妈的心情，知道我们俩每次有多舍不得了吗？你这不过是送朋友，我们俩可是送女儿，”她指了指自家女儿的额头，“你诶，可是从我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 “嗯……其实要说完全没有舍不得的话，我也没必要一大清早起来去机场送他。”林璟把嘴里最后那一块芒果咽了下去。 “可我很清楚地明白一件事，那就是他去加拿大，是他自己想做的，且对于他很有好处的事情。妈，你说做朋友，说到底不就是希望他过得好吗？” “你倒是清高。” “所以，你和我爸要这么想，我去北京，也是为了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就算再舍不得，你们也只能祝我一切都好。” “算你伶牙俐齿，从高中到大学到考研，哪次你顺着我和你爸了，哪次我和你爸拦着你了。” 林璟起身，把空盘子收进厨房，“你们俩可不是没拦，”她探出头来，“你们俩是……失败了。” 这句话可以算对，也不是全对。路安和丈夫林克勤对于自己这个女儿，一向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巴里怕化了。反而是这样，林璟起了逆反的心理。 四年前林氏夫妇一心希望这唯一的女儿能留在身边，上海的大学那么多，林克勤宁可林璟考个普普通通的，哪怕是二本，只要能留在本地就行。林璟偏就不肯，她说不想一辈子靠在父母身边，她说未来自己总是要回来的，一个人，不能在一个地方过一辈子，硬是把自己高考的志愿全填了外地，和家里的距离一个比一个远。 林克勤和路安两夫妇心里就算是有一万个不愿意，可说到底，还是女儿的意愿第一，最后还是由着她去了。 路安后来和林璟坦白，其实她曾有过悄悄找班主任，把她志愿给改了的想法，但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要是真给她改了，就算结果是好的，以她的性子，也非得恨自己一辈子不可。毕竟是林璟上大学，也不是路安和林克勤上大学，去哪里还是顺着她的意思最好。 路安劝林克勤，女孩子大了，自己会拿主意，也是好的。现在不过是选个学校，日后要做的选择更多。若真有什么苦头，也是她自己选的，她总得学会自己承担自己的选择。 “当初我们俩就是顺着你让你去了南京，你说的好听，说念完四年就回来。四年过去了，你心野了，又非得去北京。说的话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北京又不远，你看看张路元，一下直接飞到加拿大，加拿大诶，光飞机就得坐将近十四个小时，我这北京就两个小时，你又老往北京出差，见面机会还是很多的。”林璟这个时候倒是学乖了，还朝母亲眨了眨眼。 “你啊，就是个‘常有理’，东西收的怎么样了，你别又拖拖拉拉拖到最后一刻……” 人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自从外婆过世后，林璟切肤地体会到了子欲养而亲不待的痛。虽然偶尔她也会觉得路安絮絮叨叨很烦，也曾和林克勤怄气冷战。 但是路安和林克勤对于自己的爱，林璟很明白，她知道父母所做的一切，所期盼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可以在人生这条路上走的更加顺畅些，少吃点苦头。 这一切一切的道理，她是真真切切地知晓。可她才22岁，年轻气盛，她也不是安于现状，一心只想嫁个好人家安度余生的人，她希望自己可以闯一闯，冲一冲。 那么她唯一的选择，就只有辜负自己的父母了。 * 快两点的时候张路元给林璟打了电话报了平安，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时钟的分针已经指向了六的方向。 “不行了，我真的太困了，得去睡了……” “林璟，你一个人在北京，也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对面没有应答。 “林璟？林璟？” 电话那头依然毫无反应，张路元在心里悄悄吐槽了一句，这大傻妞，居然秒睡。 “不然……我会担心的。” * 周五傍晚，路安打电话回来，说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可能来不及赶回来送林璟的飞机了，语气里尽是愧疚。 “哎呀，不就是去北京吗，妈你瞎担心个什么劲儿，这次送不到，下次你来北京出差的时候，请我吃饭就成了，我已经打听到了北京有几家铜锅特别好吃…雍和宫边上就有一家…” “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别又为了什么人放我鸽子就成了。” 她历史记录一直不好，上大学的时候回家的机会少，为了见张路元一面放老妈鸽子的事不是一次两次。 “放心，陪母亲大人吃一顿饭的时间我总还是有的。” 路安又唠唠叨叨嘱咐了许多，譬如林克勤第二天别睡过了，林璟别忘了带身份证之类的琐事。林璟和林克勤一边接受着路安的关心，一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 挂了电话，林璟回到房间，一个人坐在窗前发呆，想到明天就又要离开家了，她还是有那么一些舍不得。 九月的上海还停留在夏季，窗外蝉鸣不停，她有点羡慕它们，叽叽喳喳的，是在和朋友聊天吗？虽然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也确实享受独处，但总有些时刻，她希望有人能陪着她说说话，就如同这些吵吵闹闹的知了一样，找个朋友聊聊天。 【晚饭吃完了吗？】手机突然亮了一下。 【嗯呢。】 【Face OK吗？】 【成，我给你打。】 有很多个瞬间，林璟怀疑张路元有特异功能，要么他上辈子就是林璟肚子里的蛔虫，总是在她最需要一些什么东西的时候，雪中送炭。 视频刚接通，林璟就听见张路元哇啦哇啦的声音。 “你怎么还是这么磨叽，让你打个电话都这么久。我可跟你说，你再不打过来，我就要夺命连环call你了。” 林璟动作确实慢了一些，她发完消息之后低头一看，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还是睡衣，不知道怎么的有些不好意思，翻箱倒柜，找了一件张路元曾说她穿着好看的衣服套上，就耽搁了几分钟。 “你也太没耐心了，这样你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明明那是我看不上人家。”张路元最烦她提这茬儿。 “行行行，”林璟没打算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缠斗，“说说你，在多伦多怎么样啊，时差倒过来了吗，现在你们那儿才早上八点吧？你怎么起这么早？” 林璟看到张路元嘴巴动了一下，但没听见他说的话。 “啊？你说什么？” “没什么。” 只有张路元自己知道，他说的是。 “起这么早，还不是为了你。” “你刚问我在多伦多怎么样？答案就是不怎么样，我第一天去便利店买东西的时候，我想呢，我怎么也算是一个J大高材生，托福也有个100+，虽然口语一般，但在国外买个东西肯定没问题吧。谁知道跑到人家店里，那个价钱的标签挤在一起，我都不知道哪个是哪个的。拿完之后把东西往收银台一放，那个小哥和我说价钱，我居然都没反应过来，他拿手指指那个液晶屏，我才明白原来，他刚刚说的是‘15 dollars’，我就开始摸口袋，我记得自己有一张20块钱的，结果就是找不到，一直在那翻，特别尴尬。最后就只好给了100加币，等着人家给我找钱…哎，真的特别尴尬，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一钻，感觉自己好像给中国人丢脸了一样。” 张路元一口气说了很多话，还手舞足蹈的，林璟不作声，只是他一边说，她一边在屏幕里笑。 “我拜托你，林小姐，我们俩可还开着视频呢，你能不能……收敛一点。” 林璟看着他唠唠叨叨，看着他把自己心里的烦恼全都倒出来，不至于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太过寂寞清苦又无处消解，心里不知道怎么也有些欣慰，就都顺着他的话说，“行行行，是我不好，那你新家收拾的怎么样了。” “上大学的时候，都是我爸妈帮忙去学校弄的，我跟你说，第一天套床单被套的时候，我真的没想到，我这么个1米87的大高个儿，居然被一条被子弄的这么狼狈。但我一想，你把，那么矮，还有点蠢，这种事情你都能自己搞定，我肯定不能比你差。” “你夸自己就夸自己能不能别带着踩我，做人能不能有点素质？”她翻了一个很标准的白眼，“让我看看你房间，验收一下你的成果。” “O的K，张家小窝第一次公诸于世，你可看仔细了。” “……”还是和以前一样幼稚。 张路元拿起手机开始在自己的房间里晃，床单被套的颜色是藏青色的，林璟记得上大学的时候她买了一套一模一样的，觉得不错顺手就把链接发给他了，没想到他连颜色都和自己选了同款。桌子上放的电脑也还是高考完那年林璟陪他去电脑城买的。 浴室收拾的挺干净的，大一暑假的时候张路元开始猛发痘痘，当时林璟在香港上暑校，事情还挺多。他大半夜凌晨一点，非拉着林璟问她怎么护肤祛痘，她就给他推荐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网上说好用的，其实她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用。张路元却很听话的全买了，一摸一样的东西，一直用到现在。 林璟在床头看到一个很眼熟的东西，那是一个深蓝色玻璃瓶，她叫住他。 “等一下，你床头那个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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