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路元在加拿大的一切并不轻松，学校里的学业加起来统共不过三个学期，他在枫叶国的第一个春天，就不得不开始为了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他一直没有长远规划的习惯，只在大学开始的时候懵懵懂懂地立了一个要出国念书的目标，然后就开始稀里糊涂地过日子，课业只是刚好能应付过去，林璟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着他要做打算，他不光听不进脑子里去，还觉得她烦人。 直到大三的步步逼近，身边人都有了自己的规划，有人实习，有人保研完全没有问题，有人跟着导师做实验，有人已经一作发了论文。只有他，该考的试，该重修的科目，还是一片空白。 他甚至连自己要去哪里心里的都没底。 他在林璟实习的大楼底下等她，那一阵子她早上十点到公司去，不到晚上九点几乎是下不了班，他只是一句轻描淡写地说想找她聊聊。林璟冒着晚上可能要干到十二点才能下班的风险，挤出了一个中午的时间见他，他们俩就在那栋大楼隔壁的咖啡馆，踏遍了世界地图。 “我不想去美国。不喜欢那里。” “那香港？那边的硕士项目有的条件还是很宽松。” “不喜欢，而且我也听不懂粤语……” “……” 林璟当时恨不得抽他一个大耳刮子，要求又高又不会早点打算，最后总是要自己陪他一起收拾各种各样的烂摊子，她时常觉得自己和张路元在一起，几乎是在养儿子。 “你毕业以后移民还是回国啊，这样我们可以有目的性一点，范围小一点。” “能拿绿卡总是好的咯。” “那就加拿大？好像毕业以后找工作比较方便，移民也比较容易，而且夏冰也是在加拿大的，你可以咨询一下他。” “那边好像挺冷的……？” “是挺冷的，那我劝你家里蹲，又暖和又不冷，日子最好过。” “……”她话里满满的都是一股□□味儿，那一瞬间张路元很怕下一秒她就会夺门而出，把他一个人留着做这个决定，他赶忙把话圆回去。“其实还可以啦，我觉得OK，比较符合我的目标。” 他在林璟的嫌弃声中，开始准备托福考试，急急忙忙开始重修各种各样的科目。他们俩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南京，一个复习准备考研，一个准备着出国的各种材料。日复一日里，她开始习惯每天睡觉前问一下他所有事情的进度，催着他做这做那。张路元也会关心她复习的进度，譬如单词背得怎么样了，林璟偶尔会解释自己背的那些艺术学理论，虽然她每次刚说没两句就能听见对面的呼噜声，那成了他重压下最好的催眠剂。 两个人就这么为了自己的目标奋斗了一年多，那是二人大学四年里最充实的一年多，林璟收到C大复试通知的那一天，张路元也收到了来自他女神校的offer。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就好像他们俩高中毕业那一年，张路元收到J大提前批的录取通知书的当天，林璟知道自己踩着分数线进了N大。 那天，他们俩回到当初一起庆祝如愿被录取的那间酒吧，点了和当时一样的酒。 张路元很高兴，一杯接着一杯，他酒量本来就不怎么好，酒品又差，喝多了一些就睡倒在了吧台。 他的眼睛生的好看，睫毛长长的，一对天生的剑眉，怎么也晒不黑的白皙皮肤。前两年因为痘痘还有些减分，林璟后来托了朋友，帮他配了几只某知名医院里专治痘痘的药膏，又盯着他把作息调好了，现在一张脸滑溜的堪比剥了壳的鸡蛋。 她喊了他好几声，张路元一点反应也没有。 酒吧里的人都忙着在舞池里跳舞，DJ的音乐震耳欲聋，到处都有喝醉了狂吐的人，没有人会看他们。林璟心安理得地吻了他一下，他的嘴唇上，她俯下身的时候，甚至可以闻到他嘴巴里刚喝下去的那杯长岛冰茶的味道。 那是林璟的初吻，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的吻。 那是她那条小溪细水长流七年来，第一次感情的释放，也是唯一的一次。 他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自己房间的床上，据母亲的说法，也不知道是谁好心把他送了回来，半夜两点，她起来上洗手间，只看到他一个醉鬼，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的十分香甜。是她和张潇，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他拖回床上，他睡的死死的，竟半点知觉都没有。 张路元下意识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除了酒味之外，好像还有一些淡淡的巧克力味，很像他和前女友接吻时，那女孩唇膏的味道。 可惜他断片断的实在是彻底，酒吧里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一切都有可能吧。 他给林璟打了电话，林璟还没起，嗓音迷迷糊糊的，不管问她什么都是，“啊？什么？不知道？” 除了承认把自己送了回来，剩下什么都是不知道，林璟两点半才到的家，又喝了酒，他一大早打电话，吵得她头疼，不等他话说完，就挂断在床上继续呼呼大睡起来。 张路元这一觉睡了也有八个多小时了，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他仔细想想，这事儿干的实在是挺混蛋的，让一个个子那么小姑娘大半夜把喝大了的他送回家，还得自己打车走，上海虽然算的上是全国最安全的城市了，可林璟家毕竟住的很靠郊区，老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半夜两点多，林璟那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单身姑娘，真出了什么事，他后悔也来不及。 过去几年的种种在他脑海里不断重新上演，他对于未来的计划和生活好像都和林璟分不开，她的身影在他生命中那蜿蜒的脉络里深深扎根。 他当初来加拿大，一半是因为打算未来在这个全新的国度生根发芽，开启人生全新的阶段，那是他长久以来的打算，可这半年里，当奶奶去世，当林璟恋爱，当自己开始打理一切，他才发现一切和他预料的有些不同。 在这半年里，他突然很怕一个人，在一个个深夜里，他躺在楼下的长椅上，睁着眼望着天上的星星，他身边没有可以说话的人，他甚至不敢给林璟打电话，他怕从手机里听到的是两个人的声音，是两个人快乐的笑声。 为什么，明明是自己先遇见她那么多年，七年的时间，足够那些电视上的明星恋爱结婚生孩子再分手，可他们俩还是在原地打转。 他真的想留下来吗，还是那不过是当初自己跟着别人仓皇做下的选择，因为同学们都出国，因为大家都收到了世界排名前三十、前五十学校的offer，因为大家都说移民才是最好的选择，所以他就跟着做了这个相似的决定。 孤单是这世上最可怕的□□之一。他的生活偏离了他本来计算好的轨道，留在这里，所谓的移民、绿卡，对于现在的他而言完全失去了当初的光芒。 他想起了何佳，那个为了林仁禺去了北京又去了美国的姑娘，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就为了她心里的那份近二十年的青梅竹马吗？所以她一次次地选择妥协？她到底是为什么？ 他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下周就开始放春假，他买了去洛杉矶的机票，他想当面听听她的回答。 林璟听到他这个突然的决定的时候很是意外。 【你怎么又要去LA了？你不是感恩节的时候才去过吗。】 【我不骗你，环球影城真的特别好玩，而且LA比我这儿暖和多了，春假吗，当时要找点暖和的地方玩，感受一下春天的气息。】 他的回答好像真的就是为了去旅游，可美国那么大，加拿大那么大，他为什么偏偏要去那座城市。 张路元这半年来，在她面前的秘密越来越多，她没有那么强的好奇心，他不说，她也就不问。 【行吧，那你万事小心。下周一上午的飞机是吗？】 【嗯。】 一周后的晚上，林璟陪着莫暮雨一起在图书馆自习，莫暮雨专心致志地做着题目，她习惯性地上微博看热搜。 【多伦多特大车祸】 第一个爆料的人好像是个中国留学生，微博里甚至放上了现场的图片，十分高清，那是在机场附近的公路上，十几辆车连环追尾，当中夹着一辆车，她很眼熟，黑色的奥迪S5，那是她帮他挑的款式和颜色，张路元在另一辆SUV和这轿跑之间犹豫不决，她还和他开玩笑说，开跑车比较好骗妹子。 她的手开始颤抖，往后一蹬椅子，九点的图书馆，又不是考试季，人并不多，就连翻书页的声音响一些都会招来别人的嫌弃，椅子腿在地上的摩擦声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莫暮雨压低了声音，“怎么了？” “没什么，”她已经开始收拾书包，“我有点事情先回去了。” 林璟一边往外跑，一边开始拨打他的电话。她希望这不过是个巧合，恰好有另一个人开了辆和他一样的车，恰好也要去机场，那并不是他。 “快接电话啊，求求你了。” 她打了整整一个小时，她听到的只有“嘟嘟嘟”的声音。 他还是没有接电话，各大留学生网站还有新闻媒体上有了越来越详细的数据 ，这场特大车祸里，10人轻伤，6人重伤，3人死亡，暂不清楚是否有华人。 林言回到宿舍的时候，就看到她一个人在那看着手机，泪流满面。 她在心里求他，求求你，接电话，给我报个平安，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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