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yan…You finally wake up.” 张路元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Elio。 这张床显然不是家里的床,这比他自己的床硬了太多。白色的被子、枕套和被单,还有手背上的针,和悬起的吊瓶,原来是在医院。右腿袭来一阵疼痛,他让Elio帮忙把床摇起来了一些,这才看见自己的右腿被打上石膏,高高吊起。 “Ah……Traffic Act.”他终于想起来了几个当时的片段。 Elio点点头,猛一拍他的肩,“You are lucky, three people died! ” 虽然他主要的伤是右腿骨折,可目前的他浑身无力,被他一下拍得够呛。没吃过猪肉,但也是看过猪跑的。出这种交通事故,轻微脑震荡是标配,他的脑袋里仿佛是被人扔了个小陀螺,附加一下一下的恶心。 Elio叫来了医生,他说了不少专业术语,那些词别说英文了,就是跟他说中文他都听不明白,Elio也是足够体贴,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个会说中文的医生,给他翻译了一通。 “说白了就是脑震荡加右腿胫骨骨折,医院里大概要住个一个多礼拜,最近大概会有头晕呕吐什么的症状,正常的,好好休息,少玩手机少看电脑之类的。” “医生……那个……我只记得好像是出了个交通事故,其他什么的都记不起来了……”他都不敢多想事儿,稍微多回忆一些,脑袋里那个陀螺就好像被人拿鞭子抽了一下,转的飞快了起来,“您能帮我问一下到底怎么回事儿吗?” “是个13辆车连环追尾的事故,你好像被夹在当中,运气算好了,第三辆车和第一辆车上的人都没救回来。”那个女医生和他的主治医师又说了几个他和Elio听不懂的词,然后双手往白大褂的口袋里一插,“警察晚点应该会来找你问问情况,脑震荡之后对于当时的事情想不起来是正常的,我会帮你和警察解释,你能说多少就多少。” “好的好的,谢谢您了。” “还有事儿吗?没事儿我走了。” “没了没了,真的谢谢您帮忙。” Elio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女医生的潇洒的背影,一路出了病房。 “She is so cooooooool!” 意大利男人的多情全世界有名的,他懒得理他那一脸坠入爱河的表情,“Where is my phone?” Elio 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和钱包,“Someone has been keeping calling you.”(有人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他翻了翻记录,百分之九十都是林璟打的,还有几个是林仁禺和何佳那边的。 他抬头看了一眼边上的Elio,“You didn’t help me pick up these calls, right”(你没帮我接过电话吧) Elio高举双手,“Of course.” 林璟电话还在不断地进来,他向Elio投去一个乞求的目光,伸手问Elio要他的手机,“Someone is calling you Why don’t you pick up the calls”(有人在给你打电话呢,你干嘛不接。) “I will call back later, but now I o call someone else first, I ha/ve an appoi with them.” (我晚点会回,但我现在要先给别人打一个,我和他们约好了。) 他先拨通的是林仁禺的号码,电话铃只响了一声就被接通,他甚至来不及“喂”一声,对面的人就跟机关枪一样的开始说话,“谢天谢地,你终于回电话了,你再不接电话我感觉林璟都快买机票飞过来了。” “你到LA了?” “没有,我没上飞机,出了个车祸,现在在机场边上的医院。” 林仁禺本来以为这不过是林璟杞人忧天,听到车祸两个字,他一下子跳到了自家沙发上,“我靠不是吧,那辆车真是你的啊,林璟说看着像是你的车,我和何佳还安慰她,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你给她回电话了吗?” “还没呢,我这不是先来跟你们通个气,别和她说我出车祸了,她要是问你们,说我手机和护照忘在家里了,来来回回花了点时间,然后就没赶上飞机。” 林仁禺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想把这么大的事瞒着林璟,“为什么不和她说啊?” “我怕她知道了和我爸妈说,那不是又多几个人瞎担心,本来也没什么大事。”他语气平淡的就如同一碗清汤寡水的白粥,根本听不出他是刚和死神擦肩的人。 “那你叮嘱让她别和你妈说不就完了,她又不是什么大嘴巴,没事跟你爸妈联系个什么劲。” 张路元对这件事情意外的坚持,“反正你别说了,我不想让她知道。” 林仁禺问了一下他的伤情,本来说要么来多伦多陪陪他,大家都是一个人在国外,报喜不报忧早成了习惯,张路元在多伦多也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一个人住在医院怪冷清的,又没人照顾,反正他和何佳也是放春假,去哪儿都成。 “行了,你就别同情心泛滥了,我室友在呢,再说医院里也有护工,你来照顾我我怕我病入膏肓。” “好心当成驴肝肺。” “对了,何佳在你这儿吗,我有点事儿问她。” 林仁禺扯着嗓子喊了一声,何佳就从房间里出来,接过了他的手机。 “非法同居啊你们俩这是?” 他嘴上死要面子,非得怼个几句才罢休,心里却是羡慕的。林仁禺和何佳,他们俩可以日日相对。他早上醒来,第一眼就能看到她,她醒来以后会给他做早餐,他们俩可以一起出门,一起去学校,一起下课回家,一起在图书馆。 这样的“一起”对于张路元而言,是多么奢侈的字眼啊。 “你找我什么事儿啊,”何佳“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搞了半天你这是为了我出的车祸?” “其实这事儿我不该来问你的,我这不是该准备着找工作了吗,可我反而感觉自己没那么想留在加拿大,我记得林璟和我说过,你一开始的打算也不是去美国,是回上海找工作的,最后是为了林仁禺,你才决定去美国的对吗?” 何佳掰开了林仁禺的手指,从他的怀里钻了出来,走到了阳台上,“你想回国,那你就回去呗,何必来问我呢?” “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想回去,现在大家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出国,想移民,但我……哎呀我就是想知道,你是为了他,所以决定出国的是吗。”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张路元非要跑来洛杉矶,这个话题,确实是值得当面说个清楚。 “是。” 张路元不解,“可你已经是为了他去北京念书了,而且你们俩认识也有十七八年了,就算真的分开两年,林仁禺也不会怎么样的,你对他这么没信心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 “我只是觉得,人这一辈子真的很短,如果有机会能在一起,还是要抓紧有限的时间,说不定明天出门的时候,你就会被车撞到,说不定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就会发现自己得了癌症,哪有那么多时间拿来浪费啊。” 张路元的脑回路清奇的吓人,“你得癌症了?” “有你这么咒老同学的吗。是我和他的初中同学。” 何佳看到那个消息的时候,正是她犹豫不决的时刻。她相信两年的时间不会改变她心里的人,她不想因为林仁禺打乱她原本对于自己的规划,可这世上的事情,有太多的始料未及了。 她和林仁禺初中的班长,在高二那年因为骨癌截了肢,他们俩还一起去医院探望过那个姑娘,因为化疗的关系,她从前那头乌黑亮丽的秀发已经掉了个精光,她知道所有的一切,自己的病情,即将接受的治疗,即将失去一条腿的事实,可她是笑着接受的。 何佳差点在她面前哭出来,那个姑娘当时才十六岁啊,她是那么爱跳舞的人,让她失去一条腿,老天爷是多么的残忍。 四年后,她癌细胞扩散,她的生命停在了二十岁。何佳记得,再过一个月,那个小班长就要过二十一岁的生日了。 在那一刻,她决定陪他做他想做的事情,不过是多念两年书,不过是换一个环境重新开始生活,谁能知道自己有没有以后。从五岁到二十岁,她已经浪费了十五年的时光在等他,接下来的每一天,都应该是被抓在手里的。 “我知道你在犹豫什么,哪怕你不肯承认,我也明白的,为了喜欢的人而妥协,不是所有人都会做的决定。如果你去问林璟,她一定不会为了什么人,然后就放弃了自己本来的目标,或者是她本来想好一定要去做的事情。你如果要留在加拿大,她会支持,你如果说想回国,她也会支持你,但如果你和她说,你想为了她回国,她一定会反对。你应该明白我意思。” “其实我也不能说完全就是为了他来的美国,我不喜欢北京,最安稳的选择本来是回上海,毕竟家里人都在,我没有林璟那样的胸怀大志,我只想安安稳稳的找一份我还可以接受的工作,然后和他在一起,最后不过是挪了个地方,何况他也有牺牲。” 何佳还没来得及告诉他她想回上海的想法,他就说想来美国念研究生。 她只和他说想去一个暖和点的地方,她不想去一个四月份还会下雪的城市,在收到的offer里,洛杉矶的这个学校是她最好的选择。 林仁禺其实也收到了CMU的offer,那是他最向往的学校,可匹兹堡的冬天太长了,何佳也没收到同一所城市的大学的offer。 他放弃了CMU,选择陪她去洛杉矶。 何佳以为林仁禺不知道自己原来的打算,可他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眼睛里的犹豫,林仁禺一直以为何佳不知道自己放弃了更好的学校,可以林仁禺的实力又怎么可能会没有更好的选择。 他们俩以为自己悄无声息的牺牲,不过是对方不愿意揭穿而又心照不宣的秘密。 可是他们俩是心甘情愿的。 “我其实给不了你什么答案,但说句俗的吧,follow your heart。” 张路元的犹豫其实不仅因为林璟,也有担心父母的成分在,奶奶走后,他才知道这些陪着自己的长辈早就老了,知道自己以为的“以后”可能根本就没有以后,也是在一个个漫漫长夜里,知道孤独的剧毒。 “你这事儿还能再缓缓,没那么急,身体养好了再说。但我劝你快点回林璟电话,她打不通你电话就来找我和我家小林同学,你今天不给她回电话,她这一晚上肯定睡不着了,现在北京时间也两点多了,你赶紧的。” “知道了,你和老林记得别穿帮了,我马上就给她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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