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谷雨从来没有想象过正式的和一个男孩子走在大马路上的感觉，大概就是莫名奇妙地……想笑。没有牵手，却意外地比预期的还要害羞地多。她向来内敛，喜欢观察事物。他们比肩走着，她能听到那边风的呼吸车的脚步，也能听到这边他的呼吸他的脚步。她胳膊肘碰到他的胳膊肘，衣服摩擦的声音到此处也显得新奇。眼睑垂下来，林谷雨看到尚澄的左腿以及她的左腿，他的右腿以及她的右腿。一步一步，这算不算也是一种默契？ 尚澄弓着腰，身子方向向前，目光假装不经意地撇着垂眸的林谷雨。她低头的样子才稍显温顺，不会亮着晶莹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心里寻思着挖坑给你跳进去。不过，话说回来，他还不是跳了进去。 坐公交车到达车站，距离学校门口还有一段路程，他们并肩走着，不语。直到达到校门口，尚澄顿住，扬了扬下巴，示意对面的方向。“过去喝点东西。” 林谷雨顺着尚澄的话点点头。 紧接着，在过马路的那一瞬间，她有些错愕地愣了愣。男孩子特有的宽大的手掌自然而然地隔着一层厚厚的衣服桎梏住她的胳膊。林谷雨没有能感受到尚澄的体温，她能感受到的是一种牵引的力量，拉着她穿过马路。她抬头看尚澄的表情，毫无波澜地注意着来往的车辆。 他过于坦然，反而显得她过于惊奇。 短短几秒钟，身后车水马龙，呼啸而过。 尚澄松开手。 林谷雨这才说道:“又不是小孩子。” “那又怎样。”他忽然赖皮傲娇起来，“拉你过马路还需要理由？” 林谷雨听出了言语中，一种关系的挑明，于是抬头盯视着他。 尚澄的眼睛有墨染的山水，有未干的丹青，有如画的江南，有娇媚的泪痣，还有盈盈的她。 她抿嘴微笑:“你说的都对。” 他两瓣红润的唇抿成一条线，这样的附和让尚澄比较满意，可偏偏他又不想显山露水地交代内心的活动，哼着鼻子迈步往奶茶店走去。 店里阻绝了外面打压人的冷风。装修的格局也比较年轻现代化，毕竟顾客群体主要是面对学生。他们进去时，店主是个年长他们一些的姐姐。对方笑着和尚澄打了一声招呼，又问尚澄:“老样子吗？” 林谷雨四下望了一圈。只有高三提前开学，难免会显得有些冷清。 尚澄冲着老板娘点头应了一声:“嗯，甜口奶盖。”又拿过菜单问林谷雨，“你看看要喝什么？” 林谷雨看了一眼菜单，用手指着一处对老板娘说:“老板，我要一杯柠檬水。” 尚澄单单看着林谷雨指尖下的“柠檬”两个字，条件反射，腮帮子就酸到不行。等尚澄结账，两个人一起出来后，他蹙着眉毛不可思议: “喜欢喝这个？” “不，是给你的。”林谷雨说。 “你明知道我的口味。” “就想让你尝尝。” 尚澄端正的五官直接糊在一起，“有毛病吧你？” 林谷雨板着脸一本正经地提示:“风流债还有多少笔？我怕哪一天又被找上门来质问。真是让人酸到不行。” 尚澄后知后觉地反应到林谷雨话里的意味。她说的是栗子。他低头看着林谷雨手中的那杯柠檬水忽而声音软了下来，千回百转带着不可察觉的一丝无可奈何以及……得意和喜悦。 “这有什么好酸的？” “我小心眼，所以就酸了。”其实林谷雨未必就那么小气。有些时候需要调味剂。或远或近，情情调调，看上去林谷雨是信手拈来，不过是耳濡目染。可是即使是林茜那么厉害的人，因缘际会，也没能得到善果。 “行吧，那你喝我的这杯。”他耸耸肩表示妥协。说罢将自己的那份和林谷雨的交换过来。 她手捧着原本应该握在尚澄手里的奶茶，隐约还残存着他的余温，眼里秋水涟漪。 尚澄白皙的脸上故作鄙夷， “偷着乐吧你。” 她笑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她确实是乐，只是——“光明正大。”林谷雨的声音永远平稳得让人不可察觉其中的语气。不过，她也有得意的时候，就好比这句“光明正大”末尾语调的上扬。 不是很软糯，柔美的声线，绵绵沙沙的，很有特色。可以铿锵有力，也可以燕声温软。总在言语的不经意间，像猫爪子一般的挠了挠人的心口。 心动即动。 没有一丝征兆，尚澄直接牵过了她的手一起揣回了自己的羽绒服口袋里。 林谷雨惊讶地小声呼了一声:“尚澄……” 他故作轻松，目光却率先别过了一边，他用惯常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废话真多。”明明很潇洒，却意外地蒙上了一层薄粉。细微之处，指腹的触感快速地将信号传送到大脑。尚澄得出一个结论，她的手好细。 他的掌心干燥且温热。修长而且骨节分明的手指暗暗地顺着林谷雨的掌心滑进她的指缝之中，并扣住。 十指相扣。 林谷雨这一次没有大惊小怪。 心照不宣。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既然这般，那还不如坦荡一些，也不必做那些扭捏的姿态。如若尚澄坦然，那她也可以。 走进学校大门时，因为天气太冷的缘故，就连门卫都躲在值班室关着门窗，打着冗长的哈欠。校门上闪着红光的摄像头一丝不苟地记录着通过的人。摄像头的用处当然大，比如校领导小树林抓幽会情侣的时候。 他们以这种禁止的姿态走进学校，并不忌讳。学校的禁令就像每年登陆的台风，来得猛烈，做妖一阵子就呼地过去了。在恋爱这方面，也不算实打实的严苛。他们走在青葱的路上，偶尔有过一两个学生的身影。大家，其实习以为常。 直到高三楼下的大厅。悄然寂静。他们站在两处楼梯口中间的栏杆那里。教学楼四面相环的格局让中间落出一块空旷，垂直而上。站在楼下，有着坐井观天的局限感觉。 暗地里的一场拉扯让林谷雨有些好笑。她问: “不松？” 尚澄撇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睨着林谷雨，眼角的泪痣也偏执可爱起来。 他在等。 林谷雨思索，然后伸右手在他的头上拍了拍。男生的发丝没有女生的那样柔软，更明显的是一丝一根都很坚韧的触感。 “就这样？”尚澄拧着眉头，不满意地反问。 “嗯。”她学着韦晓琪平日里无辜不明白的模样点头，不过自然是学不像韦晓琪那样灵动的。她的这个版本应该是一本正经地装糊涂。 明明是她先追的他，可是却一点也不主动。尚澄嘟囔地不乐意道:“真搞不懂你是怎么追到我的？” “啊？”她装作没听清楚。 到此，尚澄才松开手，无奈且嫌弃地说道:“揣着明白装糊涂。算了，今天就放过你了。上去吧。” 她的手在抽离的瞬间，女孩子喜欢留的指甲细微地在他宽厚的掌心里刮了一下。 痒。 尚澄轻笑。心思真多。 林谷雨的两道远山的眉毛弯了弯。 “那我上去了。”她说。 “嗯。” 他们一起转身往反方向的楼梯上去。林谷雨也才悠悠地爬着东边的楼梯。她没走几步就听到了身后紧跟上来的脚步声。她靠边想着让别人先上去。可是那人一直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跟着。于是林谷雨转头一看，发现是李晨玮。 “嗨，新年好。”林谷雨率先打招呼。正月初七，也还是新年的。 李晨玮推了推架在鼻子上的眼睛，眼里闪着探究的光，欲言又止欲言又止，斟酌许久才憋出一句: “新年快乐。” 楼梯间因为天光灰漠，“安全出口”的绿色显屏更加突出。林谷雨看他这样纠结噗嗤的笑了问:“你想问什么？” 李晨玮大概有点豁出去的模样一不做二不休地问道:“刚刚，那个人，你认识？” “嗯。”她轻生应道。 “西边的？”李晨玮又问。 林谷雨又点点头。 “你们……”李晨玮纠结起来全然没了平时和陆汉川打闹嬉笑的自在样子，吞吞吐吐一点也不痛快。 她干脆直接了明地说道:“对，就是你看到的样子。”李晨玮应该是看到了这才问她的吧。 他皱着眉毛脱口而出:“你们在一起了？”末了，他大概是觉得反应太过强烈，于是推着眼镜口气老成道:“现在可是非常时期啊。” 林谷雨侧头过来静静地瞅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过年吃东西上火的缘故，李晨玮脸上的青春痘略显猖狂。她忽而又对自己关心这种不着边的细节而感到好笑，于是忍不住失声轻笑。 李晨玮被她看得不自然，又看林谷雨笑了，更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脏东西，伸手就要去摸自己的脸。 她拦住他。“唉，别用手摸脸，手上细菌很多的。对皮肤不好。”林茜从小告诉她的。 李晨玮愣了愣才反应过来林谷雨刚刚应该笑他一脸的青春痘。这样想着，刷地一下脸就涨得通红。 她倒是没有注意。紧接着问他:“平时撮合陆汉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说什么‘非常时期’？’” 李晨玮顿时理由凿凿：“我就是开玩笑，再说他们都懂得分寸。你别看韦晓琪嘻哈的样子，她自己也还是有谱的。” 这点，林谷雨不否认。韦晓琪要是那种真的贪玩的人那也不可能那么久以来一直保持着年纪二十名以内了。正如李晨玮说的，陆汉川和韦晓琪是懂得分寸的人。于是她反问：“那你这么说我，是觉得我是没有分寸的人？” 他突然之间语塞，一时半会儿地想解释又乱成一团。到这里，李晨玮怎么觉得自己不会说话了？ 正好已经到了教室门口，林谷雨笑了笑：“放心，我懂分寸的。”她想把尚澄拉出来，自己又怎么会陷下去。 徐美霁刚好从卫生间那边绕过来，没几步就到了他们面前。她耳尖，听了细枝末节，奇怪地凑过来问道：“什么分寸？” 林谷雨摇摇头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过去。然后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身后的李晨玮眉头锁成川字形。 …… 直到天完全暗下来，王旭这才姗姗来迟。他屁股刚坐下来，看着尚澄桌子前的一杯柠檬水好奇地问道。教室里已经满座，这种隐隐的干劲让他大吃一惊。回去过个年，这都发愤图强了。 尚澄看似随意地打开着书本。所以王旭一开始只注意到了他桌子上的那杯柠檬水。于是不可思议地问道:“哟。换口味了？” “有人吃味，所以也想让我尝尝。”尚澄的眼睑垂着，目光撇到一旁浮着翠绿柠檬片的饮料上，低声笑道。 “我听栗子说了。”王旭说道。确切的说，不是听栗子说了，而是被栗子质问，为什么没有告诉她，是不是在看她笑话。噼里啪啦像机关枪一样被扫射，王旭也是百口莫辩。 “她找林谷雨的时候我正好在旁边，所以就说了。”尚澄说。 王旭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林谷雨因为这个吃味？” 尚澄含笑的嘟囔了一句:“谁知道是真是假。她心思那么多。” “啧啧啧啧啧。”王旭嫌弃地推搡了一把尚澄。“不得了了。” 尚澄见状，故意陶醉的一脸：“我忽然发现柠檬水也是挺好喝的。”他心里有点孩子气地想着，就想恶心王旭。 王旭鄙夷地嫌弃：“哪有空气清新剂？”说罢他还推了推前桌的女生问：“有没有空气清新剂？” 前桌女生翻了个白眼：“你当教室是厕所呢。我还随身带空气清新剂？” 尚澄摆手说道：“不用理他。” 王旭来劲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说道:“难道你没闻到一股酸臭味吗？” 前排女生直接吐槽道:“神经病。”说罢就转头回去了。 尚澄噗嗤地就笑了。 王旭擦着鼻子说道:“空气中都是爱情的酸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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