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上千万人,得遇一人,足矣。 ——千慕昭 【一】 不愿君王诏,愿得倾决叫;不愿千黄金,愿得倾决心;不愿神仙见,愿识倾决面。 这是世间男子对她的痴迷神往。 上京的文人墨客何其多,闲暇之余,把酒言欢之时,谈论得最多的便只有一个名字——云倾决。 曾经无数远道而来的文人墨客,初见时,便只能见到她隔在纱帘后的身影,斜斜地抱了琵琶,缓缓地抚上一曲;再见时掀开帘来,便能见到一张覆了薄纱的脸,幽潭的眸子轻轻一扫,无数的人便从此沉溺了下去,再不可自拔。于是那些年,无数王公亲贵、文人墨客不远万里慕名而来,仅仅为一睹众相传说中的绝世容颜,一顾她倾国倾城的笑靥。 但凡见到她面纱后真正容貌的男子,皆在镇惊之后,便语无伦次地求她嫁于他们,甚至于跪在她的凌罗裙下,苦苦哀求。云倾决当然不能嫁,她从八岁便知道了她的身份,她的职责。 在八岁以前,云倾决还姓卫,但卫府惨遭皇帝灭门,她被母亲拼死护在怀下而侥幸逃出,后被寻芳阁收留,更名云倾决。寻芳阁一步一步将她从游女到乐伶再到舞姬最后到京城第一花魁,从那时起她便知道了自己的职责—— 入主后宫,迷惑君主,做那祸国殃民的妖姬。 【二】 味觉茶楼内。 “公子可听过非礼勿视?”云倾决淡淡的语气,却似乎包含着一切,冷淡中透出一股华贵之气。 “不曾……”千慕昭唇边含笑,倚着半边墙壁,放荡不羁。 他话音一转,眉间轻挑,拢了拢一身白衣,却生生叫他做出了妖娆之感,“那姑娘可听过一见钟情?”语毕,在她面前不请便自坐下来。 “不曾。”倒非是没有,而是对她这么说过的人简直屡见不鲜,她已不愿去辨分真与假。 千慕昭微微欠了欠身,伸出手中的折扇抬起了她的下颌,“我知道你是寻芳阁的倾决姑娘,果真是貌倾才绝,让人无不神魂颠倒啊。” 云倾决瞪眼瞧着他俊朗的脸上满是盈盈的笑意,瞧着他浓邃的眉眼深处满是淡淡的嘲弄。她扬起手,手掌便重重地落在茶桌上,“你是何人,竟敢如此轻薄无礼!来人,快去请了掌柜来!” “啧啧,自古这美人一怒,天下男人的心便要碎了。”千慕昭缩回了手中的折扇,却是左手支颚,右手径自执了杯,续了茶,歪歪地倚在了椅子上,慵懒的惬意神情,好一派风流之态,“在下不才,却偏偏是这茶楼的掌柜,上京千慕昭。” 她自是听过千慕昭这个人,乃是当今皇帝的皇侄。 不过,饶是再蠢笨,听到这个名字也该起身,毕恭毕敬地尊一声“世子万福。” 可云倾决偏不,依旧瞪着他,伸手抢过他手中的茶壶,仿若不曾听见般对着旁边的店小二说道:“这茶泡得火候不够,去换一壶来。” 可瞬间,手中的茶壶便又被千慕昭一把抢了去,依旧是那副戏谑调笑的神情,“姑娘没瞧见吗,方才端了茶水上来的,正是在下。” 云倾决心下一恼,起了身便欲拂袖而去,可他的身形一晃,眨眼间便已然挡了她的去路,广袖一抬,生生地将她拦下。 千慕昭的身上带着袅袅茶香,那茶香的味道便混合着他的男子气息,全然钻进她的鼻孔里,她不禁有些微征,只听得他在她耳畔,吐气如兰,“姑娘要品茶,何不去里间,在下亲手替姑娘焚香煮茶,就算是亲自喂与姑娘喝也愿意,姑娘可愿意随在下前去?” 云倾决如同被他蛊惑了般,由着他牵了她的手走了进去。 那一日,他亲手煮着茶、温壶、刮沫、点杯,再双手呈到她的面前,那般姿态,绝不是对待风尘女子的那般轻浮与浅薄。也让同为爱茶的她,如逢知己。 那一日,她是坐着他的车马回去的,世子府的下人极为恭敬,躬着身子替她垫脚。那些侍从看向她的眼神,也没有世人见到风尘女子那惯有的鄙夷与不屑。仿佛,她只是极其普通的一个女子,而不是寻芳阁里让世间风流才子趋之若鹜的第一花魁,云倾决。 【三】 皇帝的寿辰到了,寻芳阁所有的姑娘以舞姬的身份入皇宫献舞。 殿堂之上,云倾决一眼便看见了千慕昭。 琵琶弹响时,她感觉到了他诧异的目光,惊愕的、不忍的、愤怒的,那目光久久的焦灼在她身上。她不经意地抬眼,逢上他带着微醉的眼神,那眼神流露出的怜爱与思念,如针般地扎进她的心底。 皇帝饮多了酒,站起又跌坐回于龙塌上,伸手指着那些舞姬,含糊不清地问道:“你们,哪一个是京城的花魁?” 云倾决施施然抱了琵琶向前一步,她已然知晓,只要皇帝宠幸了她,她便有的是法子将他的后宫搅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魅惑得他日日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迟早祸了这国。 可那一步,她却隐隐的有着退缩,她将目光瞟向了千慕昭,怀中的琵琶遮挡住她大半张容颜。 他站了起来,冲着她微微摇头,要她拒绝。 龙塌上的皇帝却踉跄地奔下台阶,借着酒劲抓着她的手,便是往那龙塌上拽去,而另一只手,已然开始拽着她的衣裙。 裙带开了,绢帛的纱衣伴随着一声声撕裂的声音散落在台阶下。她咬着牙,全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她挣扎了起来,场上越发的混乱。 “啪”的一声,千慕昭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贱婢,皇叔宠幸你可是你求之不来的福分,居然敢反抗?还不快滚下去!” 他那一掌,扇得她生疼,甚至于唇齿之间开始隐隐泛着血腥气。 云倾决晚上躲在皇宫宫殿一角的木塌角落里,捂着被打得红肿的脸哭得肝肠寸断。哭累了沉沉睡去的时候,感觉有冰凉的液体在她脸上涂抹着,那茶香充斥着酒气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端,耳边传来千慕昭沙哑的声音,“倾决,对不起,我这一巴掌是不是打重了?可是不打这一巴掌,我救不了你。” “你可愿意跟我离开这里?” 云倾决哭着点了点头,埋头钻进了他的怀里。 三日后,云倾决变成了千慕昭身边随侍的小侍从,跟着他走出了这冰冷的宫廷。 那日,她背叛了寻芳阁,背叛了卫氏一族,亦背叛了自己的十年来的决心。 【四】 千慕昭将云倾决安置在世子府的后院里,与他的书房,隔了仅仅一扇门的距离。 那些时日,他装病闭门谢客,甚至于早朝也抱恙推脱。在书房里,与她一起涂抹着扇面,或猜着字谜,或下棋,或焚香煮茶,或她弹琵琶他作丹青。 那些时日,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她真心想要的。 可纸包不住火,云倾决的背叛终于引来了寻芳阁的逼迫。寻芳阁的人对她说,若想彻底摆脱,必为她们完成最后一件事。 那便是,窃取世子府的情报,由此便可挑拨君臣间的关系,祸乱整个朝纲。 那晚,千慕昭捧着她的脸,轻声道:“倾决,待过了这段时日,我们便去乡野山间,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可好?” 云倾决迟疑了一会儿,终是点头,“好。”她在心里想着,只要再等她一会会,等她完成了寻芳阁的最后一件事,便可以永远的和他长相厮守了。 【五】 最终,事迹败露,从世子府飞出的白鸽被拦截,交于皇帝手中。 再则,世人闲暇之余,把酒言欢之时,谈论最多的再也不是云倾决,而是世子千慕昭与他国勾结,意图谋反,其已认罪。帝念于往日亲情,特赐鸩酒一杯,须臾毒发,呜乎哀哉。世子昭,殁,时年岁仅二十。 云倾决最后拿起他留在书桌上的最后一封信,上面写着—— “吾妻倾决,见信如晤,吾心唯一之遗憾便是至今仍没能给你一个名分。可是在我心里,你是我千慕昭这一世唯一爱过的女子。其实我早就知晓你是谁,也知晓你入宫的目的,可我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你的心。三日前,我已为你寻好一方世外桃源,可供我们携手共度余生。但你仍陷于执念,无妨,想做什么便尽情去做罢,后面一切有我,我愿意替你承担。我的心愿,不过只是你能安好,就好。” 灯下,纸张被风吹翻,一句墨香还温存的话。 “我多想与你并肩走完一生一世。然,世间上千万人,得遇倾决一人,足矣。” 云倾决看完信猛然大笑起来,笑声响彻整个后院,惊起窗外小翠竹里一片栖息的鸦雀,瞬间展翅高飞而去。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唇边的笑,意兴盎然,然而那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嗯,这碗消忧酒很适合你的故事。” 我将手中的消忧递给了她,看着眼前这位用云想衣裳花想容来描述的美人儿,果真是美得不可方物。 也微微略有些遗憾,许是有些事情被她早已淡忘了。 她执起酒碗,发如垂柳随风动,饮下面前一碗消忧。 消忧酒仿佛带着她回溯到多年前,触碰了一段被遗忘许久的经年往事。 幼时,她的名字还是卫决。在春花开满的荒山野道,千慕昭被太子追杀,得她所救。 离开时,少年抱拳对她说:“今日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请问姑娘芳名。” 少女一双灵动的大眼,狡黠地转了转,“你问我名字作甚,难道来日你想以身相许?” 千慕昭第一次遇到如此大胆的女子,愣了愣,郑重点头,“如若姑娘不嫌弃。” 她眉眼都笑弯了,本是想逗逗他的,没想到他竟当了真。她盯着他漆黑的眸子,含笑说道:“我姓卫,卫决。” 说罢,便离开了,连头上发簪什么时候掉落了都没有发现。殊不知,被千慕昭捡起,日日握着此簪而眠。 云倾决曾问过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 他一直未告诉她,很多很年前,她对他曾有过救命之恩,她早就忘记了,可他却一直记得。 当千慕昭终功成名就,来找她上门提亲时,卫府已惨遭灭门,她也不知何去。待再找到她时,她已然被寻芳阁收留,改名为云倾决。 知道她爱喝茶,千慕昭便潜心学了十年的茶艺,最后开了一家味觉茶楼。 然,味觉又为卫决,卫决茶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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