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夜里,她又一次来到了他的寝殿。 正值隆冬时节,连下了三日皑皑白雪。外头天寒地冻,她一言不发,在他寝殿外站了一宿。 她仰头,瞧见天上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冰凉的雪花扑面而来,她挡住丫鬟递来的伞。 雪覆上眼,她的睫毛一颤。 容湛,我疼。 【一】 来时嬷嬷就告诫过长柔,容湛是不喜欢她的。即使有了准备,但那一巴掌打在脸上,留下了清晰的五个指印时,长柔才知道他是有多恨她。 “长柔,你不必给我装傻充愣,我原想你也就是个被宠坏了的公主,任性罢了,竟没想到你会亲手害死知澜。”容湛狠狠地盯着长柔,似乎自从灭了柔然之后她的性子就变了,不哭不闹,不言不语。 容湛口中的知澜,长柔听下人们说过,或许她曾经和那位知澜姑娘有过几分渊源,但现在长柔的确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容湛见她不说话,也就冷静下来,将案桌上的奏折扔到她面前,“长柔,现在朝中大臣都逼我娶你,你倒真是使得好手段。” 长柔颤抖地翻开它,兵部尚书,骠骑大将军,吏部士郎……不过是因为她是柔然亡国公主的身份罢了。可他那般恨她,长柔在想她以前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她嘴唇有些干裂,说起话来有些疼,“你若是不愿,不娶便是。” 容湛冷哼一声,掐捏住长柔的下巴,“不娶你?你是料定了我不能不娶你吧,三年前你不就是想要嫁给我吗?”他猛的甩开她,“长柔,就算我娶了你,我也绝不会爱你。” 闻此言,长柔胸口处蓦地痛起来,她想,她以前大抵是爱他的。 【二】 金镶玉的素色如意碎在脚边,大红盖头还在头上顶着,长柔忍不住握了握红裙,死死咬着嘴唇。 “你很开心是不是,开心知澜不在了,开心我娶了你?”容湛一身酒气,走到桌边又拿起一壶桃花酿,“长柔,其实我以前并没有那么讨厌你,可你为什么不肯放过知澜呢?” 长柔默默听着容湛说的话,单薄的身子却不断因为害怕而抖动着,他不会轻易放过她,她知道。 “知澜以前总说你的好,让我不要那么不耐烦。可是长柔,你到底喜欢我什么?你又怨知澜什么?”容湛猛的灌上一口酒,眼底很是伤痛,“太医说你伤到了头,没了记忆,你说我到底该不该信?你向来没个正经,喜欢使这些把戏,可那又如何,难道你忘了,知澜的事就能当做没发生吗?” 长柔最终还是没能忍住,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快步走过去将容湛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 清脆的一声响,酒香瞬间弥漫整个房间,她才知道是她冲动了,忙敛住眉,怕容湛又会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可良久他都没有再说话,长柔微微抬起头,瞥见他已经醉了,睡在桌上。她鬼使神差地拔下头顶的凤头钗,对准他的脖颈。 即便她是忘了以前的事,但她至少还知道她是个亡了国的公主,而容湛便是屠她国的仇人,在江山社稷面前,儿女情长都不在话下。 可不知为何,这是长柔等了很久的机会,如今却怎样也下不去手,脑海里依稀还记着他曾经救她的画面。 容湛翕动着嘴唇含糊地念出两个字来,“知澜。” 长柔最终还是放弃了,终归是她欠了他们,欠了他,欠了那个叫知澜的女子。 【三】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长柔都再也没有见过容湛,倒是落了个安静自在。 “娘娘,娘娘……”丫鬟急急忙忙地跑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却还是掩饰不住一脸的兴奋,“娘娘,过几日就到了春狩的日子,皇上让娘娘伴驾。” 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她搁下白玉象的梳子,到底是在后宫,对下人来说,皇帝的一句话就决定了主子的荣宠,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容湛他从来不爱她。 春狩那天,也是长柔和容湛成亲后第一次见面,他坐在马上,看向她的目光很是复杂。而她站在马前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她原是柔然公主,自小便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只可惜她现在已经将骑术忘得一干二净。 若是她现在和他要一匹马车,他怕是又要羞辱她了。她正犹豫着要不要称病抱恙,好躲过这番狩猎,眼前便伸出一只手来。 长柔看得清他眼里的不耐烦以及眼底一丝不可查明的憎恶。 容湛把她放在前面,手臂越过她驾着马,他靠得很近,长柔能闻到萦绕在鼻息间丹沉木香的味道,“如果不是因为大臣的要求,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她当然知道,只是那丹沉木香夹杂着淡淡的寡淡和清香,迷了她的眼眸,也生生叫她想起了什么。 那是三年前,那时长柔还没有亡国,在柔然是个极为受宠的公主。 那日,她拉着她的好姐妹林知澜要去草原上策马。林知澜性子温和,总是能第一个就知道她需要什么。 林知澜的母亲是中原人,父亲是柔然人。虽有一半柔然血统,但终归是被母亲教导得知书达理,对于骑术并不精通。 她被长柔拉着,虽然很为难,但还是被拉了去。 也不知为何平日里无事,那日的马竟有些发狂,忽而就呼啸向前狂奔。急得长柔紧拉缰绳,然而,马儿却扬起前蹄,嘶声长鸣,将她狠狠地甩了出去。 林知澜从小身子骨弱,自然慌了神,也就只能在四周焦急地叫人。 当长柔整个身体被甩落下马,就像一只断翅的蝴蝶在空中马上要坠落,她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长柔到底是没能死去的,容湛救了她,是那个浑身散发着淡淡丹沉木香气息的人救了她。 她只感觉到自己被紧紧箍在一个温暖而宽厚的怀抱中,然后听到一声低低的闷哼,自己的身体也感觉到了一丝钝痛。 两人在草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来,林知澜随后马上赶来,扶起两人。 长柔扒着林知澜的手大口喘着气平复心情,容湛却皱眉看了看弄脏了的衣袍准备离开,林知澜走过去红着脸说:“你把外衣给我吧,我帮你打理干净。” 那时长柔尚且不懂何为感情,不过她记得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那天,草原上的格桑花开得正好,但比格桑花更夺目的是他的容颜。 她知道她是那时喜欢上的容湛。 长柔看着容湛纠结了一会儿之后,把外衣脱下来递给林知澜,看向他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皱了皱眉,“容湛。” “哦,你就是中原送过来的那个太子啊?好像还是被放弃的?”她嘴张成了一个圆形,有些激动,声音也就大声了些。 容湛突然红了脸,然后狠狠盯了长柔一眼,吓得她不敢说话,而他却越走越远。现在想想,或许他对她的不耐烦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种子吧。 【四】 虽说是春狩,但实际上确是在变相的选妃,好几位高官的女儿都围在容湛身边。 长柔单独站在围场外面很是不显眼,甚至毫不怀疑就算自己是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她抱紧自己的手臂,想要掩饰心底的痛,她不知道她以前喜欢容湛到什么地步,是不是真的为了那份单纯的少女心事害死了林知澜,但现在看来,那份爱多多少少也有了世俗感。 “皇后呢?” 听到容湛的声音,长柔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番,她抬起头看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来,眼光温和却有距离感,即便知道他是在演戏,她也忍不住为之心动。或许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没用,对待心尖上的人,说不得半句不是,容不得半点拒绝。 长柔勾起唇角搭上他的手,容湛微微一愣,稍又平静下来,“今日春狩,朕让皇后伴驾,各位大臣也来比试一番吧。” 她一怔,容湛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自己忘了骑术,却还让她来狩猎,还是说,他是在试探她? “皇上,臣妾……”长柔手腕吃疼,想必定然是留下了印子。 容湛不由分说便把长柔拉上马,率先拿了弓箭往林子里去,等到没人处,她才挣扎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容湛只当没听见,拔箭对准前面的一只梅花鹿。 本来在宫里的时候身子就没调养好,长柔哪里经得起他这番折腾,她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生怕某个时候便会想起过去。 她就这么从马上跳了下来,容湛心里一惊,手上的箭也就射偏了,他一脸怒气地翻身下马,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长柔,你想死是不是?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了的,你的命是要留下来偿还知澜的。” 知澜,知澜,知澜……他对她说话从来离不开林知澜,林知澜若是活着尚且可说,如今人已经没了,为何他还是心心念念? 容湛扯着长柔的手,“起来。” 她右手擦伤了胳膊,生生做疼。容湛显然是看见了那抹异样的红,眉眼凛冽起来,“你受伤了?” 长柔不作答,他也没再拉扯她,两个人就这么愣愣的对着。似乎想起了和他初见之后,对他的那份感情也在渐渐复苏,她杀不了他,更报不了仇。 容湛突然推开她,一支箭从眼前笔直地穿过,他立马拉起她的手往林子深处跑去,那批杀手是冲着长柔来的,她意识到了容湛是在救自己。 “容……容湛……”长柔在想,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吗?呵,真是可笑,自己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 【五】 一段记忆突如其来,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宫女们守在长柔的殿外,而她却偷偷跑到容湛的住所。 容湛拉开门见到长柔怔了怔,本想让她自己回去,却见她眼圈红红的,也就没忍心。 他递给她一张锦帕,又把汤婆子给了她,手上拿着暖暖的,“公主深夜到访,于礼不和,过几日公主及笄了可别再做这样的事。” “那我想见你了怎么办?”长柔低头哭了起来,“母后逝世了,知澜又跟着她娘回中原访友去了,我现在身边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容湛微挑眉,伸手抚摸她的发顶,很是无奈,“只要公主说一声,我第二日就可以去找你。” 她抬起头,“你骗人,父王说你马上就要回中原了,到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长柔低声抽噎,想来是舍不得他离开的,“况且,母后生前告诉我,我将来是要和亲的,父王前几日便在考虑我的婚事,到时候我们隔得那么远,怎么见你?” 容湛愣了愣,忙收回手,“你可以找个喜欢的皇子嫁过去。” 他说出这话她却有些难过,因为她喜欢的皇子就是他啊,但他不知道,他只惦记着林知澜。 她心里的痛,他从来不知道。 “容湛……你,你以后也会娶妻,你会娶谁呢?”长柔并不是想问这句话,她想问他有没有一点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可她都没有勇气问他。 容湛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能听见外面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我……会娶……你们这里的人。” 长柔的眸色黯淡下来,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知澜啊。 “嗯,我会听从父王的安排,嫁给一个配得上我的皇子。” 【六】 说好的和亲,最终没能如柔然王的心愿。 那日,长柔凤冠霞帔,迎亲的人站满了整个皇城,她和林知澜站在城楼上往下望,“知澜,我这一走,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知澜,你喜欢容湛对不对?”长柔问她,比起疑问句,这更像个陈述句。 林知澜脸上飞起两片坨红,她便明白了,这样就好,容湛爱的人也爱着他。 长柔正与林知澜道别的时候,城门突然被撞开,容湛带着人杀了进来,她很是震惊,为什么会是他? 柔然王从城楼边跑过来,举着刀对她说道:“长柔,你是孤的女儿,是柔然的公主,应当跟从江山社稷共生死,你也不要怪父王。” 面对接二连三的变故,长柔已经没有力气去说什么了,父王眼里是不是真的有她这个女儿?还是只把她当做巩固地位的棋子? 一直以来,所有的恩宠都在她这个长柔公主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可只有林知澜和容湛知道,她真正见到这位父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父王,你就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吗?” 语毕,眼前刀光一闪。长柔愣了,林知澜居然顶替她受了那一刀,这是长柔始料未及的。 其实说来很好笑,那个时候长柔想的是容湛没了知澜该怎么办。 林知澜身子软向城楼外,长柔连忙伸手去拉她,可还是没能拉住,她就这么笔直地从城楼上掉了下去。容湛显然也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吼了一声,“知澜!” 长柔心里一惊,她知道刚才的动作多像她把林知澜推了下去。她对上容湛憎恶的眼神,突然凄然一笑,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长柔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撞向一根红色的柱子,父王说得对,她是公主,应当和江山社稷共生死,这是一个公主的信仰。 【七】 其实,长柔那个时候死了是最好的,那个时候死了便只记得容湛好的地方。 容湛拉着她在林子里跑着,手臂上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伤口,却将她护得很好,当初她会喜欢上他,就是因为这份细致的呵护。 长柔跟着容湛,一直跑到天黑,才在林子里停了下来,那是她跑得最久的一次,但她没说一句不好,也没喊一句累。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容湛伸手递给长柔一只烤好的兔子,滋滋的冒油,她吃了两口便将它放到一边,‘呲啦’撕开裙角帮他把伤口包好,容湛眼底有一丝讶异,也有一丝温和,但长柔都不知道。 “我听下人说,你已经三日没有进过食了。”容湛轻轻开口,似乎这是林知澜死后他第一次和她好好说话。 长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将裙带围着他的手臂又转了一圈。 “长柔,你到底想要怎样?” 容湛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的难过,长柔垂着眼眸回到自己的位置,连着几日没能好好吃饭,又跑上这么一遭,脸色有些苍白。 “把东西吃了。”容湛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语气带着强势的意味。 她默默拿起那只兔子啃得食不知味,如果林知澜没有死,她和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鼻头一酸,眼泪就不值钱地落了下来。 容湛似乎有些担心,“你怎么了?可是伤口还疼?” “对不起。”长柔的声音很低,容湛似乎是没有听清,“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长柔只能重复说着这三个字,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长柔,今日的事不怪你,是我没能提前清理围场。”容湛只当她说的是今日遇上刺客的事情,记忆里的她是刁蛮任性、不知民间疾苦的公主,他从来没见过她现在这般样子。 长柔摇着头,却也没能告诉他,她已经想起来了一切。 长柔在天亮的时候离开了容湛,她知道他恨她,她也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会死,她欠了他一个林知澜,更不能再欠他一样东西。 当冰冷的箭穿过长柔胸口的时候,过去的一切轮流在她的脑海中放映。 初初相逢,容湛救了她,她却说容湛是被中原放弃的太子。 在雨夜里,她偷偷避开宫人,来容湛房里哭闹。 容湛离开,她躲在草丛里面目送他远去。 城门被破,她单薄消瘦的身影在城楼上望着那个灭她国的容湛。 …… 唉,到底是自己欠了他的。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还记得很多很多,但她已经不在了。她是个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疼痛的公主,她……很喜欢我。”男子撑着双目一脸悔恨的说。 我唇边的笑意兴盎然,然而那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我忽而反问,“嗯,她是很喜欢你。那你呢,你有没有直视过自己的心呢?” 男子双眉紧皱,交错间仿佛听见了他许久才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有些事等到过去了,我才会想起,有些人只有错过了,我才开始后悔……” 我倒满一碗闲忧,放置在他面前,顿了顿,道:“望这闲忧酒能够成全你。” 他不急不缓,伴随着悔悟徐徐啜下。 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格桑花开遍了草原。容湛要走了,可长柔却没勇气去送他。 她只能悄悄躲在草丛里面,听林知澜向容湛倾诉衷肠。 容湛说:“我已有心系之人。”她虽然刁蛮任性还不讲理,但是……我还是心系于她。 他自己嘀咕道:“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她什么。” 说罢,他朝着长柔在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对,她竟红了脸,他笑意温和,如初春融雪的阳光。 【四】 虽说是春狩,但实际上确是在变相的选妃,好几位高官的女儿都围在容湛身边。 长柔单独站在围场外面很是不显眼,甚至毫不怀疑就算自己是现在离开,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她抱紧自己的手臂,想要掩饰心底的痛,她不知道她以前喜欢容湛到什么地步,是不是真的为了那份单纯的少女心事害死了林知澜,但现在看来,那份爱多多少少也有了世俗感。 “皇后呢?” 听到容湛的声音,长柔薄如蝉翼的睫毛微微颤动一番,她抬起头看见他向自己伸出手来,眼光温和却有距离感,即便知道他是在演戏,她也忍不住为之心动。或许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没用,对待心尖上的人,说不得半句不是,容不得半点拒绝。 长柔勾起唇角搭上他的手,容湛微微一愣,稍又平静下来,“今日春狩,朕让皇后伴驾,各位大臣也来比试一番吧。” 她一怔,容湛是故意的,他明明知道自己忘了骑术,却还让她来狩猎,还是说,他是在试探她? “皇上,臣妾……”长柔手腕吃疼,想必定然是留下了印子。 容湛不由分说便把长柔拉上马,率先拿了弓箭往林子里去,等到没人处,她才挣扎着让他把自己放下来,容湛只当没听见,拔箭对准前面的一只梅花鹿。 本来在宫里的时候身子就没调养好,长柔哪里经得起他这番折腾,她不想和他待在一起,生怕某个时候便会想起过去。 她就这么从马上跳了下来,容湛心里一惊,手上的箭也就射偏了,他一脸怒气地翻身下马,快步走过来拉住她的胳膊,“长柔,你想死是不是?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了的,你的命是要留下来偿还知澜的。” 知澜,知澜,知澜……他对她说话从来离不开林知澜,林知澜若是活着尚且可说,如今人已经没了,为何他还是心心念念? 容湛扯着长柔的手,“起来。” 她右手擦伤了胳膊,生生做疼。容湛显然是看见了那抹异样的红,眉眼凛冽起来,“你受伤了?” 长柔不作答,他也没再拉扯她,两个人就这么愣愣的对着。似乎想起了和他初见之后,对他的那份感情也在渐渐复苏,她杀不了他,更报不了仇。 容湛突然推开她,一支箭从眼前笔直地穿过,他立马拉起她的手往林子深处跑去,那批杀手是冲着长柔来的,她意识到了容湛是在救自己。 “容……容湛……”长柔在想,他是站在她这边的吗?呵,真是可笑,自己竟然还对他抱有幻想。 【五】 一段记忆突如其来,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宫女们守在长柔的殿外,而她却偷偷跑到容湛的住所。 容湛拉开门见到长柔怔了怔,本想让她自己回去,却见她眼圈红红的,也就没忍心。 他递给她一张锦帕,又把汤婆子给了她,手上拿着暖暖的,“公主深夜到访,于礼不和,过几日公主及笄了可别再做这样的事。” “那我想见你了怎么办?”长柔低头哭了起来,“母后逝世了,知澜又跟着她娘回中原访友去了,我现在身边就只有你一个朋友了。” 容湛微挑眉,伸手抚摸她的发顶,很是无奈,“只要公主说一声,我第二日就可以去找你。” 她抬起头,“你骗人,父王说你马上就要回中原了,到时候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长柔低声抽噎,想来是舍不得他离开的,“况且,母后生前告诉我,我将来是要和亲的,父王前几日便在考虑我的婚事,到时候我们隔得那么远,怎么见你?” 容湛愣了愣,忙收回手,“你可以找个喜欢的皇子嫁过去。” 他说出这话她却有些难过,因为她喜欢的皇子就是他啊,但他不知道,他只惦记着林知澜。 她心里的痛,他从来不知道。 “容湛……你,你以后也会娶妻,你会娶谁呢?”长柔并不是想问这句话,她想问他有没有一点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可她都没有勇气问他。 容湛沉默了一会儿,房间里能听见外面雨水拍打地面的声音,“我……会娶……你们这里的人。” 长柔的眸色黯淡下来,看来他是真的很喜欢知澜啊。 “嗯,我会听从父王的安排,嫁给一个配得上我的皇子。” 【六】 说好的和亲,最终没能如柔然王的心愿。 那日,长柔凤冠霞帔,迎亲的人站满了整个皇城,她和林知澜站在城楼上往下望,“知澜,我这一走,不知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知澜,你喜欢容湛对不对?”长柔问她,比起疑问句,这更像个陈述句。 林知澜脸上飞起两片坨红,她便明白了,这样就好,容湛爱的人也爱着他。 长柔正与林知澜道别的时候,城门突然被撞开,容湛带着人杀了进来,她很是震惊,为什么会是他? 柔然王从城楼边跑过来,举着刀对她说道:“长柔,你是孤的女儿,是柔然的公主,应当跟从江山社稷共生死,你也不要怪父王。” 面对接二连三的变故,长柔已经没有力气去说什么了,父王眼里是不是真的有她这个女儿?还是只把她当做巩固地位的棋子? 一直以来,所有的恩宠都在她这个长柔公主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可只有林知澜和容湛知道,她真正见到这位父王的次数屈指可数。 “父王,你就真的不要我这个女儿吗?” 语毕,眼前刀光一闪。长柔愣了,林知澜居然顶替她受了那一刀,这是长柔始料未及的。 其实说来很好笑,那个时候长柔想的是容湛没了知澜该怎么办。 林知澜身子软向城楼外,长柔连忙伸手去拉她,可还是没能拉住,她就这么笔直地从城楼上掉了下去。容湛显然也是感受到了这边的动静,大吼了一声,“知澜!” 长柔心里一惊,她知道刚才的动作多像她把林知澜推了下去。她对上容湛憎恶的眼神,突然凄然一笑,他连解释的机会都不会给自己。 长柔连连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撞向一根红色的柱子,父王说得对,她是公主,应当和江山社稷共生死,这是一个公主的信仰。 【七】 其实,长柔那个时候死了是最好的,那个时候死了便只记得容湛好的地方。 容湛拉着她在林子里跑着,手臂上被树枝划破了好几道伤口,却将她护得很好,当初她会喜欢上他,就是因为这份细致的呵护。 长柔跟着容湛,一直跑到天黑,才在林子里停了下来,那是她跑得最久的一次,但她没说一句不好,也没喊一句累。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无论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 容湛伸手递给长柔一只烤好的兔子,滋滋的冒油,她吃了两口便将它放到一边,‘呲啦’撕开裙角帮他把伤口包好,容湛眼底有一丝讶异,也有一丝温和,但长柔都不知道。 “我听下人说,你已经三日没有进过食了。”容湛轻轻开口,似乎这是林知澜死后他第一次和她好好说话。 长柔手上的动作顿了顿,还是将裙带围着他的手臂又转了一圈。 “长柔,你到底想要怎样?” 容湛的声音似乎有些压抑的难过,长柔垂着眼眸回到自己的位置,连着几日没能好好吃饭,又跑上这么一遭,脸色有些苍白。 “把东西吃了。”容湛似乎已经不耐烦了,语气带着强势的意味。 她默默拿起那只兔子啃得食不知味,如果林知澜没有死,她和他是不是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鼻头一酸,眼泪就不值钱地落了下来。 容湛似乎有些担心,“你怎么了?可是伤口还疼?” “对不起。”长柔的声音很低,容湛似乎是没有听清,“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长柔只能重复说着这三个字,但眼泪就是止不住。 “长柔,今日的事不怪你,是我没能提前清理围场。”容湛只当她说的是今日遇上刺客的事情,记忆里的她是刁蛮任性、不知民间疾苦的公主,他从来没见过她现在这般样子。 长柔摇着头,却也没能告诉他,她已经想起来了一切。 长柔在天亮的时候离开了容湛,她知道他恨她,她也知道他和她在一起会死,她欠了他一个林知澜,更不能再欠他一样东西。 当冰冷的箭穿过长柔胸口的时候,过去的一切轮流在她的脑海中放映。 初初相逢,容湛救了她,她却说容湛是被中原放弃的太子。 在雨夜里,她偷偷避开宫人,来容湛房里哭闹。 容湛离开,她躲在草丛里面目送他远去。 城门被破,她单薄消瘦的身影在城楼上望着那个灭她国的容湛。 …… 唉,到底是自己欠了他的。 【尾声】 栖忧酒坊内。 “我还记得很多很多,但她已经不在了。她是个不知民间疾苦,不知疼痛的公主,她……很喜欢我。”男子撑着双目一脸悔恨的说。 我唇边的笑意兴盎然,然而那笑意却远未到达眼底。我忽而反问,“嗯,她是很喜欢你。那你呢,你有没有直视过自己的心呢?” 男子双眉紧皱,交错间仿佛听见了他许久才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有些事等到过去了,我才会想起,有些人只有错过了,我才开始后悔……” 我倒满一碗闲忧,放置在他面前,顿了顿,道:“望这闲忧酒能够成全你。” 他不急不缓,伴随着悔悟徐徐啜下。 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格桑花开遍了草原。容湛要走了,可长柔却没勇气去送他。 她只能悄悄躲在草丛里面,听林知澜向容湛倾诉衷肠。 容湛说:“我已有心系之人。”她虽然刁蛮任性还不讲理,但是……我还是心系于她。 他自己嘀咕道:“也不知道我究竟喜欢她什么。” 说罢,他朝着长柔在的方向望去,四目相对,她竟红了脸,他笑意温和,如初春融雪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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