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金陵,新春佳节的喜庆氛围慢慢褪去,那些因节日而被暂时放下的矛盾便又开始冒头。 裕德二十四年正月,奉天殿上上演无数明争暗斗,因前礼部尚书秦寿逝世而空缺出来的礼部尚书一职成了烫手山芋,各势力都不敢推自己的人上去,却又有不想被对方得到。 其次枢密院使张同渝奉旨出巡北疆,他身兼的吏部尚书一职也空了出来,这可不像礼部一样是个有名无权的虚职,所以成了各派所争夺的对象。 其实张党树大叶茂,其他势力根本没资格去染指吏部,偏偏张同渝在卸任前做了一件糊涂事,向裕德帝推举了三位张党中人来接替他的位置。 朝堂上谁不知道裕德帝与张同渝早已不和,张同渝还如此扶植自己的党羽,怎能让裕德帝安心? 而且张同渝正月初五便北上,没有任何随扈党羽同行,甚至连家眷都没带。联系年前张同渝受到的一次又一次冲击,便有人猜测张同渝已经失势,此次北上更如丧家之犬一般。所以无论是在张党内外,都觉得张同渝此次北上是被流放了。 同时,裕德帝还提拔一直默默无闻的户部尚书郑国锋入枢密院,又把被张同渝排挤到地方的聂睿城掉回京中做了应天府尹。 要知道这两位可都是已逝的秦寿的得意门生,且同张同渝一向都和不来,裕德帝这一系列动作表明:他要向张党动手了。 这位一向以软弱无能示人的帝王一出手便是雷霆手段,让人不禁想起几年前齐国公案,裕德帝便是以雷霆之势将齐国公一党清洗干净。 然而大家都不看好裕德帝,当年清洗齐国公一党裕德帝靠的是外有燕国公邢进嶂以兵威压制勋贵,内有当时的右相张同渝带领文官群体为他助拳。最主要的一点,当时在其中出了大力的侦察司被百官共同排挤,早已沦为都察院下的一个清贫衙门,已经没什么大用了。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裕德帝该用什么来瓦解张党。 朝堂上一片狼藉,裕德帝却在后宫中显得十分悠闲,一份圣旨从御书房中发出,再次震动了金陵官场! 裕德二十四年正月十六,裕德帝任命一直在岭南抵抗南蛮子的张尚麒为京畿禁军都督,统领二十万禁军。 张尚麒是何许人也?他本是张同渝的长子,张同渝文官之首,他的长子却从小只爱舞刀弄棍的莽汉。 张同渝请了多少名师大儒来教他读书,不是被他气走了就是被他打跑了。无奈张同渝只得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亲自教他读书,张尚麒这次不敢再打老师了。可也实在不是读书的料,又不敢忤逆父亲,在被学海书山折磨得实在受不了后,无奈只得离家出走,跑到浙江去投了军。 张同渝也明白这个儿子真不是读书的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还托请浙江的同僚照顾他。 张尚麒在浙江可算是混得是如鱼得水,不到两年就升到参将。然而他的升迁却遭到军中袍泽的耻笑,连属下都不服他的号令。一次剿匪中因为他经验不足,错误指挥使得五百府兵几乎全军覆没。 虽然有他爹帮他抹平了死罪,还把他调回金陵做了京畿老爷兵,既安全升迁更快。然而张同渝在金陵呆了还不到半个月就再次离家出走了,这次是真了无音讯,连位高权重的张同渝也查不到。 直到三年后,岭南接连传来捷报,而这些捷报里总提到着一个流民出身的将领。他孤身入伍,勇武有加,指挥谨慎。从一介兵丁靠实打实的军功升到千总,带领岭南几百几乎没什么装备的杂牌兵击溃了一个又一个山寨,打的南疆土人是闻风丧胆,不敢越边境一步。 直到这时,张同渝才知道自己的儿子为了躲过自己的庇护,跑到人迹罕见的岭南改头换面投了军,还真让他混出个名堂来了。但岭南是个什么地方,一提起来就是各种毒虫蛇蚁,毒烟瘴气。 张同渝可不想他儿子葬身岭南的的荒野密林里,所以再次动用关系将他调回金陵。这可彻底激发出张尚麒这些年的怨气来了,逆反心理一作祟,不仅抗旨不尊,还跑到南疆密林里挑了个大山寨,逼着山寨头人招赘了他。 这下可把张同渝给气坏了,当众宣布将长子逐出家门,断绝父子关系!张尚麒也是犟脾气,你不认我这个儿子我正好自在,躲在南疆山寨里安心的做他的头人。 直到南疆□□,南蛮子集结越境,张尚麒死守山寨,为宣朝保留了最后一点体面,还为援军争取了宝贵时间。裕德帝赦免了他抗旨的罪名,还封他为岭南总兵,统领南疆事宜。 时隔三年,张尚麒带着已经会走路的儿子回到金陵,张同渝将他拦在大门外。张尚麒已为人父,慢慢的已经明白父亲当年的苦心。靠着儿子的面子混到母亲面前,通过母亲的原因,才缓和了父子之间的关系,然而此时裕德权相的名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张尚麒一介武夫,又被有心人从中挑拨,当着父亲的面说了一大堆忠君爱国的狗屁大道理,狠狠的打了张同渝的脸,这事在金陵一时传为笑谈,却让刚缓和的父子关系再次僵化。反应过来自己被人利用的张尚麒也是悔恨不已,同时也对父亲弄权的行径有些不齿,干脆带着老婆孩子又回了岭南,安心收拾南蛮子去。 此时裕德帝将张尚麒调回金陵,到底是要打张同渝的脸还是要为张同渝留一条后路,大家都猜不到,唯一能猜到的便是,朝堂上很快便会迎来新一轮的洗牌。所以自认为又资格上位的人都拼命钻研,只等裕德帝一声令下,便重新瓜分朝堂上的利益。 只是裕德帝接下来的一条圣旨却更让人琢磨不透了,裕德帝突然召刚出嫁不到半年的瑞安长公主回京。瑞安长公主是裕德帝亲自“撵出”金陵的,现在把这位请回来是什么用意? 所有人都猜不透裕德帝到底要干什么,然而御书房内,裕德帝脸色苍白的坐在案前,左手搭在软垫上。道机干瘦的手指搭在裕德帝的手腕上,脸色凝重的说道:“已经油尽灯枯了,还要死撑吗?” 裕德帝闻言嗤笑道:“在这潭水还没有彻底浑起来前,朕都得撑着,直到阿九回来。别废话,是不是舍不得你的丹丸了。” 道机没有同裕德帝争辩,从袖中掏出一枚通体黝黑的药丸,投入一旁的茶杯里,药丸入水边立刻融化,片刻后本来清亮的茶汤便变得如墨水般乌黑。道机端起茶碗,递给裕德帝,裕德帝接过茶杯一口饮尽。 药一入口,裕德帝便剧烈的咳嗽起来。道机走到裕德帝身旁,伸出手掌轻轻拍打裕德帝的后背,嘴里喃喃道:“慢点,这药虽好,可也是会要人命的!你的剂量越来越重了,早晚有一天喝下去就咳不出来了!” 裕德帝在道机的安抚下慢慢的缓解过来,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红润,神态也威严了起来。片刻后慢条斯理的说道:“我知道自己没多少时间了,所以我才要把水搅浑,有些人才会露出来。我没时间同他们慢慢磨了,只有将他们都激到明面上来,阿九才能少些束缚。” 道机闻言一愣,片刻后激动的说道:“疯子!疯子!你要拉多少人同你陪葬?不是说好慢慢来吗?你为什么要赌,就算你死了,你不是还有两个儿子吗?让他们去陪那些人去磨,去耗啊!” 裕德帝闻言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看着道机说道:“哈哈,我的病你不知道吗?还是说我那个皇弟给的更多,已经再次收买了你?” 道机见状一脸惶恐不安,片刻后坦然的对着裕德帝说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何还留我在你身边二十年?难道就为了此刻看老道我的笑话?” 裕德帝止住笑声,看着道机严肃的说道:“因为没了你和酸才,我这一生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即便我那个弟弟毁了我一生,我依旧留着他长命百岁;即便你曾经背叛了我,你依旧是我最信任的人;即便酸才变着花样的同我作对,我依旧赋予他天下最大的权柄。我真的是孤家寡人,孤单到看到叫我父皇的子嗣都想亲手掐死他们!孤单到看着子颖的画像我便无地自容。而现在我快死了,所以我要带着你们走,只有你们陪着我,我才不会孤单,哈哈!你们都得陪我下地狱,谁也跑不了!哈哈”说道后面,裕德帝的声音已经半哭半笑。 道机看着疯疯癫癫的裕德帝,索性撩起道袍往御案上一坐,垂泪道:“我这一生到底做了什么?我自以为算无遗策,把最心爱的女人送上兄弟的床榻,陪着一个疯子较量二十多年,最终也没算到人心!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你为什么要逼死她!你想泄愤冲我来,为什么要殃及无辜!”说着双手抓住裕德帝的衣领,使劲的摇晃着! 御书房内传来两人的疯言疯语,吓得殿外的小太监跪了一地。 金陵享月楼,柯伊将面前的一叠写满人名的纸张投入火炉当中,召来侍女道:“该动手了,既然敢对公主下手,就该承受代价!” 侍女闻言踌躇不前,半天才小声的说道:“可是公主只让我们监视她,没说怎么处置她,姐姐是不是先问一下公主的意思再动手!” 柯伊闻言妩媚一笑,起身推开临河的窗户,片刻后凉风吹进室内,将室内的烟尘吹散,柯伊看着临河的住户争冒着初春的寒意浆洗衣服,越看越入迷,仿佛忘了侍女的问话。 侍女见柯伊久久没回复,便再次提醒道:“姐姐!” 柯伊抬起手制止了侍女继续说下去,略感无趣的关上窗户道:“公主没有立即处置她,证明公主觉得她可能有用,然而这几个月来她除了当她的官家小姐,一点有用的价值都没有体现出来,留着等公主回来碍眼吗?” 侍女还想说什么,柯伊挥挥手让她出去,侍女便悄悄的退出房间。 柯伊回到桌前,看着这几日赚取的银票,烦躁的心情得到一丝缓解,拿起桌上的银票反复抚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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