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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武城,除夕的夜随着鹅毛大雪降临,城中汉人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一些久居宣国的蒙古人也养成庆贺除夕的习惯,但终究没汉人那么热情。  然而今年的广武城却恰恰相反,乃蛮部刚迁徙而来的蒙古人大张旗鼓的庆贺除夕。  广武城本只有一个个城门,正对雁门关巍峨的城墙。现在却被顺王世子带领乃蛮部族在西城墙重开一道城门。  这道新开的城门外连接着和辉规划好的广武新城,在除夕前半个月,乃蛮部举全族之力,将广武城西侧的荒野平整夯实,并在周围筑起长八百步,宽一六百步的地基。只待开年,建造城墙的砖瓦运到广武城,便开始建造广武新城。  乃蛮族人上马征战都是一条好汉,但下马筑墙个个都成了白痴,这可难倒了和辉,他也不懂如何建造城池。  雁门关倒是有懂土木的工匠,但宣朝对于工匠管制胜于对兵丁的管制,没有唐兴和的首肯,再高的工钱也请不来工匠。  然而年前顺王府却突然来了几百拖家带口的破落户,自称是长公主家奴,浩浩荡荡的在顺王府前挤作一团,个个趾高气扬的样子,看着破落的顺王府指指点点。  和辉还没明白长公主到底是什么用意,三天后,当他安顿好这些家奴后,这些人便开始自顾自的在广武新城测量,不到三天,一幅广武新城的建造图纸便摆在和辉面前。  和辉才发现这些拖家带口的破落户便是他想方设法也请不到的宣朝工匠,明白过来的和辉笑得嘴都合不拢,所以他要求所有乃蛮族人都要学着汉人的样子过除夕,用行动表示对宣朝的顺从。  顺王府内,和辉同伏九围坐在火炉旁,和辉正兴致勃勃的讲着《说岳全传》里的片段,不时的抓起桌上的茶杯往嘴里灌一口茶水,说道激动处,还站起身在屋里比划着,赢得其余几女的阵阵喝彩。和辉当然记不得整本书的内容,但岳飞的事迹从小便听过无数次,也能说个大概。  伏九一直都很平静,懒散的侧卧在软塌上,眸光时不时掠过表情夸张的和辉,不禁走神。  和辉所讲的故事在她看来并没什么趣味,她之所以走神是因为她越接触和辉越看不懂和辉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出身异族,对汉人的典故却信手拈来,要说他仰慕中原文法,自小熟读汉家典籍,偏偏对礼法一无所知。他是北蒙叛族,却能虚构出如此忠肝义胆的汉家忠良,言行间对那个名为岳武穆的汉人更是推崇备至。他或许胸中真有韬略,然而自己这几个月以来只见识到他的小聪明。也许是他故意藏拙,可若是真是如此,她现在已“怀有”他的子嗣,他不该再对她有那么多防备。  伏九越想越是烦躁,出言打断正在口若悬河的和辉:“好一个精忠报国,可惜此时已近午时,本宫乏了。”说完面带疲倦的坐起身。  和辉闻言的停住了话头,他一时讲得兴起,竟忘了夜色已深,见伏九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脸上闪过一丝愧疚的神色。  伏九没有错过他脸上的表情,微微勾唇,杏眸朝着阿庚姐妹微微一瞪,众女脸上因被伏九打断故事而升起的微微不悦立即消散,阿庚起身走到伏九身侧,扶住伏九的小臂道:“是奴婢该死,忘了公主身体不便,请公主不要怪罪。”说着便搀着伏九起身。  和辉也快步走到伏九身侧,伸出手想要搀扶伏九,却又尴尬的停在半中。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他刚得知伏九怀有身孕时半天没反应过来。前世的他没有亲人,只有福利院的家人,这一世他不仅有了父母,还即将升级做父亲,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但他很珍惜现在的每一个亲人,虽然他这个父亲来得是稀里糊涂。  和辉仔细揣测过伏九的用意,无非就是为了掌控乃蛮而已,除了这个,和辉实在找不出其他理由来解释堂堂宣朝长公主会给他一个异族降族弄出一个孩子来。  和辉调整好状态,整天围着伏九身边,连广武新城的事也全丢给鲁朝和塔木尔去干。然而对于伏九,他心中始终有一层隔阂,举止间总会下意识的防备。  伏九注意到和辉的小动作,她脸上的神情慢慢的冷了下来,却没有太明显,抬起自己的手轻轻搭在和辉僵在空中的双手上。  和辉粗糙的手掌刚一接触伏九的手心,掌心传来痒痒的触感,他突然反应过来,尴尬一笑,五指微微收拢,轻轻握住伏九柔软的小手。管那么多干嘛?假如将来她真要借此越过自己掌控乃蛮,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退一步来说这对乃蛮来说还是好事,至少他现在都没能力给乃蛮族人一个遮风挡雨的住所,然而长公主却可以。  伏九双眼紧紧的盯着和辉,片刻后对阿酉道:“你们先出去吧!本宫有事和世子谈!”  阿酉注意到伏九眼中的决断的神色,一眼不发的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还在伏九身侧的阿庚,淡淡的说道:“你们先去休息,今夜我值守。”说完便率先推开门走出伏九的卧室。  阿庚闻言对伏九微微欠身,拉着一脸不情愿的阿新走出房间。  此刻房中只剩下伏九和和辉两人,气氛莫名的紧张起来,和辉不知道伏九要跟他谈什么,按理说这几个月来他表现得足够本分,黑玫瑰也没有什么大动作,而且自从伏九告知他怀有身孕后,他和太原的联络也淡了下来。不是他不相信陈隆祥的实力,而且他无法准确的猜测伏九的实力。若伏九真的能将山西局势掌控在手里,不应该如此小心对待雁门关上的一干将领。但从上几次对陈隆祥的试探来看,他似乎对伏九十分忌惮,这种忌惮不是来自身份尊卑,而是发自内心的不敢招惹。  和辉压抑住心底的疑惑,搀扶着伏九来到宽大的绣床前坐下,站直身子对伏九笑道:“不知公主有什么吩咐。”  伏九微微调整好坐姿,认真的盯着和辉的双眼问道:“和辉,你说我长得美吗?”  和辉闻言一愣,长公主这是唱的哪出?一向在他面前表现得十分强势的瑞安长公主居然会有这般小女儿作态,他到底是该说美还是不美?  伏九见和辉愣在那里,便自己替他回答道:“其实本宫明白和本宫的容貌与美字不沾边,偏偏本宫最喜欢那些人睁眼说瞎话的赞美本宫的容貌。因为他们的谎言太拙劣,容易看穿,所以本宫愿意给他们所求的。”说完这些话,伏九玩味的看着和辉。  和辉闻言不禁露出招牌傻笑道:“公主的意思是让臣赞美公主的容貌,然而臣生长在蛮夷之地,便是心中对公主惊为天人,也找不到词句来表达,请恕臣愚笨。”  伏九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哦,你说你愚笨?本宫可不这样认为,能将装疯卖傻做到真假难辨,这可不是一次般聪明人能做到的。”  和辉闻言表情不变,而是上前几步在伏九身侧坐下道:“不知公主这话从何说起?”  伏九笑着拉过和辉的手,将他的手掌摊开,引导着他的手轻抚着自己的小腹道:“摸摸看,有没有感受到里面什么都没有?”  和辉闻言并没有太过惊讶,而是顺从的在伏九小腹上抚摸着,片刻后说道:“哈哈,公主真会开玩笑,十月怀胎,人伦大事,岂能唇齿一碰便烟消云散。公主定是被西北的冬天给憋闷坏了,都开始说气话了。”  伏九将自己的手附在和辉手背上,身体微微的倚靠在和辉怀里道:“是啊!这里的冬天又长又冷,让人总想躲在屋里围着暖炉,都快忘了屋外是什么样子的了。”  和辉在伏九靠在他怀里时便身子一僵,片刻后手背上传来的痛感让他清醒过来,右手饶过伏九的肩膀,将她搂在怀里用微弱的声音道道:“想不到公主也不算自在人啊!看来公主的侍女也有疏忽的时候!”  伏九将头往和辉怀里钻了钻也压低声音自嘲道:“她们连几个蛮夷都防不住,更遑论那些脱俗之人。”  和辉闻言放肆的大笑起来,底下头在伏九额头轻啄一口,戏谑道:“公主这就错怪您的侍女们了,黑玫瑰还没有谁有这个本事在公主侍女的眼皮底下窥探公主的秘密。”  伏九闻言一愣,片刻后抬头看着和辉,与和辉对视道:“那你是如何看出破绽,还给本宫暗示。”  和辉抬起放在伏九腹部的手,替伏九将额前散乱的发丝挽至耳后,轻笑道:“公主可能忘了自己有宫寒的旧疾,每月月事都会服用特定的良药才能缓解,臣无意间看到阿庚姑娘给公主熬制‘安胎药’,里面的药材与以往公主服用的药材并没有什么差别。”  伏九闻言片刻恍然,脸上的笑容僵住,但立马恢复常态道:“呵呵,百密一疏,罢了!罢了,既然你看出本宫腹中无物,又何必陪本宫演了那么久?”说着看似温柔的握住和辉的手腕,暗暗扣住。  和辉状作无意的挣了挣,却无法摆脱伏九的钳制,又不能有太大的动作只得作罢,只是报复般将右手捏住伏九肩膀,暗暗用力道:“因为不仅仅公主需要这个‘孩子’,臣也需要。”  “你就不怕本宫随便找一个婴儿来做乃蛮的继承人,然后将你杀了。”  和辉语气轻松的说道:“看来公主又疏忽了,乃蛮的顺位继承人不在公主腹中,而在太原总督府。”  伏九闻言十分吃惊,顾不得此刻两人正在演戏,抬头看着和辉,见他脸上表情没有一丝作伪,不确定的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和辉轻轻摇了摇伏九,算是提醒,继续说道:“我的位置本就是我叔叔拱手相让的,若我死了,这位置便回到我叔叔手上了。至于公主找来的婴孩,若公主可怜他,倒是可以继承顺王世子的封号,哈哈。”  伏九被和辉提醒,恢复了微笑的表情,微微上扬的嘴角掩盖住紧咬的牙关,片刻后说道:“你想用这一点来威胁我!”  和辉看着伏九,眼中的柔情越来越浓,温柔的说道:“怎么能算是威胁?只不过是同公主谈合作的筹码罢了!”  伏九微笑中也慢慢的流露出妩媚道:“你真以为你同本宫谈合作的资格吗?还是你太高估一个异族降部的价值了。”  和辉依旧温柔的说道:“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价值,可能公主应该知道。公主能告知臣下吗?”  伏九闻言一愣,和辉有什么价值?她自己也不清楚,她只知道这是老师和师傅共同给她选的夫婿,至于那些虚无缥缈的命理之说,她始终是不信的。  “呵呵,果然有恃无恐!那你想从本宫这得到什么?又能给本宫什么?”  和辉闻言慢慢的将脸背对门窗,缓缓的靠近伏九的耳畔道:“我想要乃蛮安居乐业,永不被宣国驱逐。而公主得到的便是我,你可以随意利用,我会全力配合。直到公主觉得我没有价值为止,至于乃蛮,只要公主保证族人香火不断,你让谁作首领都可以。”  伏九闻言一笑,也靠近和辉的耳畔微笑道:“成交!”  ……  屋外,房顶上站着的玄衣青年注视着屋内耳鬓厮磨的两人,握住剑鞘的手紧了又紧,片刻后,屋内的两人相拥而卧,被和辉放下的罗帐慢慢遮挡了玄衣青年的视线。  青年独自在屋顶站了近一炷香的功夫,任凭呼啸的寒风携雪花在他掠过他俊郎的面庞,在他身上堆起薄薄一层,他却始终一动不动。  终于青年心灰意冷的转身,抬起剑鞘在一旁同样一动不动的阿酉腋下轻点,然后毫不留恋的自房顶跃下,片刻后消失在夜雪的掩盖下。  阿酉终于恢复了行动自由,追着青年的方向跑了几息,却被从黑暗中射出的暗器封住前路,却未伤她分毫。阿酉看着雪地里翠绿的柳叶,蹲下身将柳叶拾起,放在掌心凝视片刻。一向鲜有表情的脸上难得流露出情绪,却满是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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