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厨房的麻绳是用来捆牛羊等大个动物的,足有手指般粗细,这少年男子受伤之后居然难以挣脱,只得向沈玦怒目而视,这下近看,他年纪更轻,只有十六七岁,稚气英俊,只是满面怒容,杀气腾腾。 “喂,你是什么人?”沈玦养了会儿力气,举了举手里的锅铲,状似威胁,那少年男子看她年纪尚幼,一脸血污非常狼狈,加之说话中气不足便知她身负内伤,自己居然被如此小孩放倒,当真是生平的奇耻大辱,当下坚不开口。 沈玦见他不说话,指了指不远处谢离峰的尸身道:“你不说话,瞧见那人没有,适才就是被我杀的,你想试试吗?”那少年眼光何等利落,早把厅内打量了一周,自然瞧见了众伙计的尸体以及谢离峰,哼了一声:“吹什么牛。” 他声线尚自有变声期少年的沙哑,黑夜中听得恍似有共鸣,沈玦一阵火气窜上来,正欲争论,血气翻涌牵动伤势,当下咳嗽不止。那少年冷冷看她咳了许久,方出言:“我瞧你需得快些服点医治内伤的丹药,再静养一阵,否则,我怕你死在我前头。” 沈玦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已经没有力气争辩,坐着直喘息,那少年道:“你是璐环酒家的人?”沈玦有气无力地道:“是该我问你,不是让你问我。”那少年根本没理会她说什么:“你不是江湖人士,肯定是璐环酒家的人。——怎么只有你没死?” 说起这个沈玦又来气了:“这全都怪你,在梨园里干嘛和人打架?害我和妹妹失散了!现在她不知道是生是死,爹娘也不知所踪……”她越说越伤心:“对啊,我是璐环酒家的人,是又怎么样!”她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擦擦眼睛,喊了一番话,胸口又是剧痛。 那少年皱皱眉,虽然她这话没头没尾,不过大概知道自己猜得没错:“你先给我解开绳子。”沈玦瞪他一眼:“你休想!”那少年忍气道:“你想不想活命?想的话就吃下我的丹药,丹药就带在我身上,不然你活不到天亮。”“你少吓唬人,我不是被吓大的。” 两人沉默无言,那少年仍是什么都不肯说,沈玦却渐渐感觉耳鸣声越来越重,视线也有点模糊起来,心里有些动摇,她讲话已经有点含糊:“我的伤,真的很严重?”那少年冷哼道:“我骗你干嘛?”沈玦努力打起精神:“我怎知你不是给我毒-药?” 那少年几乎不屑回答:“我不给你毒-药你也活不到明天,我干嘛浪费药?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给我松绑,这里不知道何时才有人来。你的性命我还犯不着在乎。”他的话虽然恶毒,但沈玦还是信了几分,更何况身子的感觉确实不对劲,就勉力坐过来在他怀里摸索起来。 那少年大为尴尬,原本因受伤而苍白的脸色浮现红痕:“你干什么?!”沈玦才不理他,摸到他随身只有一个瓷瓶,取出道:“是不是这个?”那少年愤然转头不睬,沈玦将瓶塞拔开,闻见一股怡人清香,向他道:“我吃了啊。”见他没反对,当真倒出一颗吞了下去。 丹药入胃温温凉凉的,不一会儿真觉得神清气爽了一些,沈玦瞧瞧那少年仍是一副冷漠脸孔,老实不客气地把瓷瓶揣进了自己怀里:“这丹药这般有效,你自己怎么不吃?”那少年冷声道:“你怎知我没吃?我受的是外伤,这丹药对内伤才有奇效。” 这下沈玦才认真打量他,玄色帽子仍旧戴在头上,只是有些歪了,白色衣袍上斑斑血迹,腿上和手上均有,尤其左腿为甚,血迹染红了一大片,只以衣料随意包扎了一下,她没什么同情别人的心思,却也觉得这伤势着实严重:“喂,说说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跟梨园那些人打架?” 那少年当然不会开口了,沈玦自觉力气回复了许多,一锅铲把他的脑袋戳得歪到一边:“你现在在我手上,你最好放明白一点!”那少年怒得满面涨红:“你敢对我如此不敬!”沈玦捋了捋袖子:“你看看躺在这里的人,我原先就应该死了,这下还有什么好怕的。” 那少年知她是璐环酒家的人,至少比六剑联盟的人不危险一些,是以才愿指点她服药,只是没想到这小姑娘这么乖张又油盐不进,心里肠子都悔青了,他先前就已服下这水晶参巢炼制而成的灵药,是以受伤虽重,元气并无损,若是寻常人身上如此多的伤口,恐怕早就发烧昏迷了。 他又试着挣了挣麻绳,他手臂与左腿均有深可见骨的刀伤,实在使不得力,好容易止血了,若是再度裂开,就真的得不偿失。沈玦看他还是一言不发,像是在思索什么,心里有所忧惧,这人武功这样高,再拖得一阵很可能挣脱绳索,她的锅铲在地上直敲:“快答话呀!” 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沈玦再吃一惊,这是怎么了,怎么还有人到璐环酒家来?那少年也脸显担忧之色:“有人来了,快点给我解开,你对付不了。”“你连挣脱麻绳的力气都没有,还能指望你?”沈玦深吸一口气,奋起力气拉住那少年往厨房拖。 她重伤之下虽然有神药救护,但毕竟未曾痊愈,拖行的力道实在是小,那少年的屁股脚踝在地上被擦得痛得要死,他气得七窍生烟,却忌惮被骑马接近之人听见动静而强自忍下怒骂。 最多只能到这里了,两人堪堪躲在厨房的门后边,沈玦自觉是半步都再拖不动了,她喘息刚定,马蹄声便歇止了,又有人踏进厅来。有了方才的教训,沈玦拿手捂住口鼻是一刻都不敢放松,随即省起伸手也来捂这少年的口鼻,他怒得要拿牙咬她,瞪着她眼光几乎要杀人。 沈玦撇撇嘴,想是他江湖经验比自己丰富,总归比自己办法要多,果然他屏住了呼吸,沈玦离他如此之近都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她纳罕地看了他一眼,便即只凝神去听厅中的声响。 来的竟有三个人,一进门就有人感叹:“真是惨,这酒家中的人,没有一个生还吧。”另一人也颇有同感:“是啊,给家主祝寿而已,竟然弄成了这样。”第三人道:“听说这家夫妇尚有一个女儿,这里没有小女孩的尸体,应当是逃走了吧。”最先出声之人似乎很有恻隐之心:“希望如此了。” “今日景况实在奇怪,咱们辰公子的行踪向来隐秘,此次我等跟随他下山之事,应当无人知晓,究竟是谁透露到了江湖上去,结果引起这样轩然大波呢?只是害了这璐环酒家的一家人了。”“那么多人想着讨好家主,视咱们公子为眼中钉,被谁陷害可真说不清。” “别乱猜了,公子自然会查清的,——公子说吕少爷受了很严重的伤,让我们小心在意地找找看,不过这里看来不像有人。”过了会儿,一人“咦”了一声道:“这人是,谢离峰,已经死了,怎么会在这里?”另一人道:“死了?他武功不弱,是被吕少爷所杀吗?”“伤口看着不像,像是被钝器硬生生刺开,如此死法定然十分痛苦。” “对了!先前公子不是吩咐洛兰他们将一个小姑娘留在此处吗,她被公子隔空点穴点倒,公子猜测她大概是附近的居民。此刻她不见了,也许谢离峰是被她杀死的。”“怎么可能,谢离峰是江湖成名人物,那小姑娘年纪幼小又不会武功,绝对杀不了他。” “这些不关咱们的事,吕少爷不在此处,我们再去找找。他在梨园打斗完,受的伤走不了远,若没有来璐环酒家,定然也在附近。”说着三人的声线又渐行渐远,骑马离开。沈玦越听他们口中的“吕少爷”越像她身边的这个一脸怒焰的少年,等那三人的声音听不见了才道:“喂,他们好像是来救你的,我又没塞住你的嘴,干嘛不喊他们?” 那少年瞪她:“胡扯八道,谁说他们来救我,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他们找我只是想趁机施恩于我,欠人恩惠是要还的懂不懂。”这话沈玦倒是十分同意,忽然觉得这人或许很有用:“喂,听上去你蛮有来头的嘛,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为什么告诉你?问人姓名不是该先自报家门吗?他们刚才说的被辰浩延点倒又扔在这里的小丫头就是你喽?”“辰浩延?”“就是他们刚才一直在说的公子公子的,栖霞山上那位家主的养子。”沈玦脑中回忆起那双可怕的眼睛:“啊,这个辰浩延是不是,被很多人围着,样子瘦得厉害的那个?” “你见过他的容貌?”听沈玦的描述,十分符合辰浩延的样貌,这下连这少年也大为意外,江湖上见过辰浩延面貌之人不超过十个,居然会被这小女孩见到。沈玦无甚兴趣地道:“那张脸有什么好看的,不小心看到而已。”她不像沈璐环,对漂亮英俊的男子完全不感兴趣,还不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只是眼神耸人一点而已。 “这些厉害人物,为什么找上我家?栖霞山又是什么东西?”那少年听了蔑视地瞅瞅她:“看你可怜,就跟你解释一下,这武林虽然派别众多,争斗不休,但大部分的权力还归于栖霞山上。”沈玦这可就不懂了:“这是为何?” “这得从约九十年前说起,那时候栖霞山上有个长虹剑派,因为非常强盛高手众多所以掌门被奉为武林盟主,而这长虹剑派的开派祖师是秦、陆、凤三家,这个武林盟主就姓陆,陆家三代以来一边铲除秦姓的族人,一边排挤凤姓的家人,到了这武林盟主一代,长虹剑派已经完全由陆姓主事,而这时候凤家出了个大人物,就是前前代凤家家主,叫凤笑阳。 “这人是堪比陆姓祖先陆竟成的厉害角色,举手之间就能让天下翻覆,在他的周密布置下,陆姓几乎族灭,而凤家真正掌握了武林实权,虽然凤笑阳自己并不练武,但他扶植了一些傀儡门派听他指挥,可以说这武林盟主,他想让谁做谁就能做。” 沈玦想了想问道:“但是你刚刚说的那个辰浩延,不姓凤呀。”“问题就在此处,这个凤笑阳虽然聪明绝顶,但大概是太醉心权力斗争和家族事务,一生都未娶亲,自然也没有一子半女,这倒也没什么,横竖凤家家族庞大族人众多,然而他最后竟指定一个姓秦的后生晚辈做下一代家主。” 沈玦听得惊呆:“那他家人肯定不愿意。”“当时不止是凤家内部,江湖上亦是一片哗然,更有传言说凤笑阳是被人下了蛊毒,才做出如此匪夷所思的决定,但是凤笑阳的幼弟凤笑岚与这个秦时雨自小一起长大,却很支持兄长的决定,凤笑岚彼时武功天下第一,在凤家也颇有威望,众人只得敢怒不敢言。” 沈玦摇摇头道:“然而这嫌隙已生,这凤笑阳这步棋也走得太烂。”那少年点点头:“他一生英明,这个决定确实是少见的败笔,这个秦时雨不止是秦姓的唯一后人,义父还是一位姓陆的绝世高手,凤家人如何不忌惮?虽然凤笑阳安排了许多包括凤笑岚来帮助秦时雨,但在他离世后凤家仍是立即分崩离析。” “那现在栖霞山上的是谁?”“现在的家主叫赵绝伦,是秦时雨最小的徒弟,他是个铁腕之人,二十年多前他将混乱的凤家各支强行整合,但也只是维持了表面的安稳,凤家也早不是百年前的凤家,他们武学路数繁杂,又掺入众多外姓,人人各有异心,完全就是一个烂摊子,恐怕凤笑阳在世都要大伤脑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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