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玦嚎啕大哭,哭声响彻满室,她虽伤重力竭,但此刻悲痛欲绝,似要将剩余的力气全都哭出来,沈氏夫妇虽说是为怕爱女寂寞而领养沈玦,但待她视如己出,吃穿用度均与沈璐环一般无二,见她愿意学,烹饪法门也是倾囊相授。 沈玦对亲生父母毫无印象,记事起便是在一座尼姑庵中过活。尼姑庵中收容许多无家可归的年幼女孩,众尼姑对她们极之严苛,除了抄经念经的功课外,还需烧饭打水洗衣耕地等,而且动辄打骂,女孩们长到一定的岁数便要剃度出家,做法事赚取收入,但最最难堪的是貌美些的尼姑还会与有钱男人私通有染,简直如同妓所一般,是以八岁上沈玦就逃了出来。 沈玦早已将沈氏一家人视作亲人,现今得而复失更比未曾得到时悲伤。连青峰正自难以脱身,突闻哭声吓得一抖,他且战且逃,已经快到阶梯尽头,被辰浩延攻得左支右绌:“沈家那两个好像死了,你打死我也没用,天南散本来就无药可解,用药续命无非只多几个时辰而已。” 辰浩延全不为所动,说得轻松:“我何曾在意他们的性命,只是看你不顺眼,想杀了罢了。”连青峰见他当真动了杀机,终于害怕起来:“你、你敢杀我,六剑联盟的人不会放过你的。”“哼,”辰浩延冷冷一笑:“你们本来就不放过我了,多个杀你的一条罪名也不算多。” 白剑门的众大汉也是逃得飞快,早到了秘室外,只是掌门尚未脱身,不免有些担忧,但又不敢冲上来帮忙。辰浩延的剑法越使到佳处水势越大,一开始或许只是少许飞溅的水花,而今已如百川东到海,怒涛汹涌,连青峰被击得快要站不稳,终于一脚踏上了最后一个阶梯。 “快快快,关门!”另一边的秘室出口亦是梨园一处厢房,只是刚才辰浩延没有找到。然而这机关启动的速度如何比得上辰浩延的脚程,他一晃身从半合的石壁中钻了出来,连青峰大骂一句,挺剑又斗。这厢房比之方才秘室之中要宽敞许多,便于众人合围群斗,辰浩延被团团围住却丝毫不落下风,如一道绿影游走腾挪,连连伤人。 正自不可开交,远处一声竹笛响彻云霄,辰浩延心中一震,剑势稍缓,连青峰不知他为何犹豫,得此良机立即便要溜之大吉,也没管众弟子,第一个就向厢房外跑去。“嗡”地一声巨响,仅是声浪,数十大汉全被掀翻在地,那连青峰跑在前头,已在屋外,距离最近,翻倒在地扭了两下竟七窍流血而死。 其余大汉也是倒地不起,应是受了沉重内伤,辰浩延有所准备,早已运气抵御,只是他进食太少体力很弱,虽然内功极强但方才打斗也费了少许功力,因此两耳也是嗡嗡作响了一阵。来人的内力已臻化境,能毁人脏腑于无形,实在可怕。 远处缓缓走来一位年逾七旬的老者,须发皆白,米色长衫上有水墨山水画,如此年迈尚自风度翩翩,手中一管翠绿的玉笛,身后两步远跟着一个形容憔悴的少年,白色衣袍上血迹斑斑,走路也一瘸一拐,想是受了严重的外伤。 那老者一步迈入室内,辰浩延正欲行礼,那老者看也不看他一眼径直走过,瞧了瞧躺了满地的人,回头向那少年道:“是这些人伤了你?”那少年脸色不忿且尴尬:“不是,是骊山大剑门,不过应当同他们是一伙的。” 那老者冷哼一声,终于看向辰浩延:“多谢辰公子愿意对我这不成器的孙儿加以照料,不过幽人神谷的人还不至于麻烦到栖霞山的人救助。”他语气既轻蔑又尖酸,辰浩延似无所觉,有礼地道:“林旭也是凤翔峰的弟子,自然是要照料的。” 那老者对他是半点也看不上,他说什么全当放屁,充耳不闻地向吕林旭道:“你说那个抢了你水晶参巢所炼丹药的小丫头到这儿来了,在哪儿呢?”吕林旭面上极之难堪,偷望一眼辰浩延:“不是抢了去的,是偷了去的。”“有什么差别?!”那老者极没好气:“敢这么对待我幽人神谷的人,绝没有好下场!” 辰浩延却来发声道:“抢了林旭的丹药?是什么样的小女孩呢?”那老者狠瞪他一眼:“关你什么事!连六剑联盟那些老喽啰都对付不了,少多管别人闲事。”辰浩延回想沈玦倒是极像他们所找寻之人,不过既然人家不愿让他置喙,他也乐得清闲。 地上倒的均是受了内伤的白剑门弟子,几个尚有知觉的在痛苦地抽气呻-吟,那老者不耐烦地看了两眼:“胆大妄为的小丫头没找着,平白遇到这么些渣滓,真是晦气,旭儿,走了。”他掸了掸衣袍,似是怕染上什么脏污般,飞快地又一掠而走。吕林旭的手脚虽经过包扎,但毕竟轻功施展仍旧有限,不情不愿地向辰浩延行了一礼,即急忙脚步蹒跚地去追赶祖父。 辰浩延望着那老者极快消失的背影,轻功果如传言般诡异又高超,想着这老者睚眦必报的性情,骊山大剑门这次恐怕会有麻烦了。 —————————— 沈玦这一场大病也不知自己昏迷了多久,梦境中全是斑斓看不真切的情景,有时是在尼姑庵里,而更多的是在沈家家中,虽是些往昔快乐的日子,但不知怎地心情却似悲伤,难以真正开怀。 梦中沈璐环欢快的笑脸突然间蒙上血痕,随即头顶血流如注,将一张俏脸挂得鲜血淋漓,沈玦吓得大喊,那伤心难过像是堵在胸口叫她气都透不过来,终于她被闷醒了,全身满是汗水。 视线朦朦胧胧的,天色微微还有点暗,她看到头顶寂蓝色的幔帐,她竟是躺在一张床上,她脑海中能回想起的地方是在那小小的简陋秘室中,养父母逐渐冰冷的身体……她一想起来,眼睛又泛出酸意。 她试着起身,不明白自己怎会在这里,身上被砍伤之处也仔细包扎过了,除了沈氏一家人之外,她甚少领受过别人的好意,心中满是不信任之感,她觉得救她之人大约不是好人,能知晓那处秘室,不是辰浩延便是祁连山白剑门的人了。 “小姑娘你醒了啊。”沈玦正欲下床,见来的是个老爷爷,愣了一下道:“方大夫,是您救了我?”方兴是这附近医馆的大夫,沈玦认得他,他却不认得沈玦:“小姑娘你住在附近吗?几天前一帮江湖人士来闹事,咱们邻居死了不少人呢,弄得真是惨,可忙死我了,小姑娘你命大,昏迷了五天终于醒了。” 沈玦漠然地点点头:“多谢方大夫,可是我付不起诊金。”方兴道:“送你来的那个人可真心善,不止出了许多人的医药金,还给死去的几个无人认领的尸首准备了棺材……”沈玦一个激灵,棺材!养父母的尸首怎么样了?她着急地下床,也不顾牵动了伤处:“那个人,送我过来的人在哪里?!” “小姑娘你刚刚才醒,不能下地,至少先吃点东西!”沈玦一直昏迷无法进食,只是在无意识中被喂了些米糊和水,自然没有力气,脚一沾地果然就软倒,一步都走不了。方兴被她吓得不轻:“小姑娘,那人看着不像是本地人,可能早就走了,你急也没有用。” 沈玦草草吃了些东西,还是没有多休养就急着跑了出来,方兴说两天前新梨园和璐环酒家那一带就让人放火烧光了,她心急如焚地拖着两腿奔至,果然已是一片炭黑废墟,连缕青烟都消散完了。 她心里浓重的伤感与失落,随即转念,立即往沈宅跑去,璐环酒家虽然生意兴隆,但是沈氏夫妇生活并不奢侈,宅中仅有两个跑腿和小厮和四个帮忙家事的丫鬟,此刻定是跑得干干净净了。沈玦以为家中应该院门洞开,哪知道关得严严实实,她心里一跳,出事不过几天,难道宅子已经给人占了? 她立即举手捣门,拍得震天响,半天才终于有人应门,开门的是两个武士般的大汉:“什么事?”沈玦此刻已有了些经验,看他们的动作像是身有武功,她是惊弓之鸟,见了他二人的样子,便即后退:“对不住……找错门了……” 那两人就将她打量一眼,一人叫住她:“你等等。”沈玦心里一跳,走得更快,但她伤势沉重行动仍旧不便,一下就被拉住了:“你跟我们来一下。”她当下强压住害怕,心知自己跑不了,也不挣扎了,省些力气,一会儿或者还有机会逃走,跟着这二人走进院子。 曾经最熟悉的地方此刻景致也没有分毫的差别,只是人却已面目全非,她心里更是难过,但她并非耽溺过去之人,知道凡是须得往前看,否则她也不可能熬过独自流浪的日子。她明白只要活着,总会遇见更多的事情,或许是好事,也或许是坏事,但若是不活下去,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如今最重要的,是找到沈璐环,而她自己,也必须活着。 两个人将沈玦带进了西边的厢房,因为沈氏一家只有四口人,宅邸太大,所以都住在东边,西边和南边的厢房都是空置的,而今却站了好些武士,两边厢房以长长的走廊相连,此刻廊间摆了张圆桌,两个人正坐着,桌上有些饭菜,沈玦思索了一下,这个时辰,正好该是用早饭。 坐着的两人一个是美貌的年轻女子,正姿态优雅地小口喝粥,另一个男子年纪也轻,就是身形比较胖,胃口似乎很好,进食速度极快。那两人领着沈玦远远站着,也不说话。半饷,那年轻女子终于用手绢擦了擦嘴道:“你们俩来干什么,这小女孩是谁?” 沈玦旁边的大汉回答得极其恭敬:“右使,这小女孩大清早来拍门,属下看她的模样,猜测她也许跟沈家有些关联,所以带过来给右使看看。”那年轻女子眼光转了转,看向身边的男子,像是想询问他的意见,哪知入目的却是一张呼呼大睡的胖脸,她愠怒地大斥:“韩子桑!你又睡觉!” 韩子桑胖乎乎的身躯在椅上一跳,惊醒后迷茫地左右乱看:“怎么了怎么了?舟义?”那年轻女子王舟义咬着粉唇恨恨道:“练功怎么不练死你算了。”转头向沈玦道:“小姑娘,你当真是沈家人?我确实听说沈氏夫妇有个女儿就叫沈璐环的,难道你就是?” 沈玦一双眼睛黑曜般地看着她,王舟义心里一突,这小女孩一言不发地在观察他们吗?怎么可能,这孩子才几岁,能有什么缜密的心思?见沈玦不回答,她也懒得再问,想起什么般问旁边随侍的女子:“辰公子今早胃口如何,吃了多少?”那女子小心地道:“特意将粥煮得稠了些,只吃了半碗,就说恶心不吃了。”“配菜呢?”“新炸的鮸鱼夹了几口,鸡蛋和腌萝卜也都吃了少许。” 王舟义有些担忧地点点头:“嗯,你们小心在意着,辰公子有时吃完还会吐出来的,菜的口味做得重一些,容易下咽,还要松脆爽口,他半点油腻都沾不得,不然恐怕会三天都吃不下一粒饭……”她说到一半,见沈玦一脸的若有所思,她脑中灵机一动,自言自语道:“到了这沈宅来好几天了,也没找到丝毫幽人神谷的消息,真是叫我犯愁……” “贵府需要有人做饭吗?能不能让我试试。”沈玦突然开口,倒让王舟义意想不到:“你承认你是沈家的人了?”沈玦并不回答:“只是让我试试,也许能合您的胃口,但我有个条件。”王舟义心中不快:“什么条件?”沈玦木无表情地道:“你做得了主吗?我要见做得了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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