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你弄出去?”沈玦生起的火堆逐渐燃尽,她更是瞧不清水牢的模样:“你方才不是说,这个铁牢很坚固什么的……”她依稀尚有印象,这人打断道:“不错,若不是坚固,我要你做什么,我自己都能打开。” 求人口气还这么冲,沈玦想了想问道:“你这么厉害,怎地会被人关在这种地方?关你的人莫非更加厉害?”这人竟尴尬地停顿了一下才怒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答不答应!”沈玦咳嗽一声:“你关在这里三年了,这才头一回碰上有人经过,你应该对我客气一点。” “小丫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随时能取你性命知道吗?”沈玦撩了撩所剩无多的火星,就地而躺:“你杀了我,就更没人帮你了,我现在很累了,先睡一觉,明天咱们再来计较。”“你……”这人被气得七窍生烟,却无计可施,耳听沈玦咕咚地躺倒,没一会儿就响起了熟睡的呼吸声,她没有内功又受了外伤,呼吸频率急促,这人哼了一声,也打坐休息。 幕天席地地过夜,沈玦也是头一遭,幸而现在时近初夏,天气尚算温暖,但毕竟露重,清晨她全身不自觉地蜷成一团,很快被冻醒,实在睡不下去了。她穿着栖霞山弟子尘蓝的练武服,亚麻所制算是有些厚度,但是沾了露水还是冰凉,她跃起活动拳脚,想法让自己暖和一点。 “呼呼喝喝地吵死了,身手还这么差。”水牢里那人不耐的声线传来,沈玦做着活动:“你是不习惯了吧,一大早有人声。”“……别老是自作聪明,让人很讨厌!”沈玦哼哼一笑,知道自己说中了,这下青天白日的,她原本的惧意尽去,虽然知道这人既然被关,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身在牢中,又有事需得仰仗自己,沈玦这下子可谓有恃无恐。 看他乱发披面胡子拉碴,衣服更是破破烂烂,被关在牢中这么长时间,也是受了很多苦。这山间清雾缭绕,有几分世外桃源的感觉,她仰头去看,林木茂密没有尽头,栖霞山太大,也不知掉到哪个地方来了,怎样才能回凤翔峰去?她再看看这人闭目养神,似乎并不大想理睬自己,开口道:“喂,你说说看呗,我要怎样才能帮你逃出去?” 这人眼睑颤了颤,显是有所动摇,嘴上却要强撑:“怎么叫’逃出去’,这里又无人看守,怎么能叫’逃’呢!”沈玦暗地里翻个白眼:“对对,您老人家德高望重,怎么会逃呢,反正我这下也迷了路,只能望您指点让我能回凤翔峰了。” 这人压了压怒气,没好气地道:“我先前同你说过了,此牢乃是析枝铁所铸,在罗明山的神鼎里熔炼,而后被运到此处,就我所知,能砍断此铁的神器在这栖霞山上就有两种:天渊剑和山河日月图天戟。” 沈玦抓了抓头:“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偷这两样兵刃吗?”这人斜她一眼:“这两样兵刃都在极厉害的人手上,就凭你也能偷?”沈玦一屁股坐下:“那怎么办?”这人犹豫了一下,像是叹口气道:“虽说你看起来很不中用,但如今也是别无他法,只能让你试试看了。” 沈玦险些绝倒,这还不是要她去偷嘛!真是服了这个人了!这人顿了顿方道:“既然要去偷兵刃,现下时间紧迫,我先教你几手能速成的功夫,也好应你不时之需,要知道,山河日月图天戟被保管得极好,具体在何处还需打探,而天渊剑,几乎是赵绝伦随身携带的。” 沈玦原本一听要传授武功欣喜不已,随即听到这偷兵刃的难度,心里顿时一沉,偷这种东西,不是让人送死吗,她的命还要留着找沈璐环呢!心思一转,就有点想溜之大吉。那人看她一眼,随即道:“传你武功之前,需得向你说明本门以及祖师名讳,你虽不算我弟子,但武功来历还是需明悉,否则是大不敬。” 沈玦知道规矩,严肃地坐正,那人道:“本门名为龙吟剑派,自百来年前长虹剑派被灭后,本门两任掌门均是武林盟主……”“龙吟剑派掌门是武林盟主?那凤家什么什么?!”沈玦惊呼着打断,那人不悦地看她一眼:“凤家又不是武林门派,他们要号令武林,自然要依靠一个门派了。” “哦……原来你们就是那个傀儡门派。”沈玦做恍然大悟状,那人听得额上青筋暴起,语调犹如沉在火山岩浆中:“凤笑阳那个卑鄙小人,死后还妄想利用秦姓摆布本门掌门,赵绝伦和李承鹏之辈就更不入流了!你还道他们是什么英雄豪杰?!”他深吸了口气缓了缓,语调才平稳些:“总之,弟子绵辉,在此传授龙吟剑派的心法口诀给这个小姑娘,叫……你叫什么名字?” 沈玦想来这些门派之间的恩怨错综复杂,不是她一时半会能够了解,被他抢白得也自省不该妄言,见他来问,脱口而出道:“我叫沈玦。”原来这人名叫绵辉,名字听上去倒是蛮温和柔软的,与他的个性好不搭调。绵辉点点头:“今日情势所迫,弟子将心法口诀传授沈玦姑娘。——沈玦,我还有几句要紧的话告诉你,你过来些。” 沈玦微觉奇怪,此处就他们二人,什么要紧话需得悄悄说?但也不疑有他,她向水牢边走了几步:“什么话?”她刚刚张口,一颗什么东西飞速落入她口中,来势甚急,直接从她喉咙钻入,她被噎得大咳,半天才断断续续道:“什、什么东西?你给我吃……” 绵辉冷冷道:“我传你武功,你若是走了就不回来,我岂不是糟糕透顶?自然要给你吃颗毒-药,等你拿天渊剑或山河日月图天戟来换了。”沈玦拍着胸口想吐出来,却是无法,早晨肚子空空,东西一入胃即化,她擦着咳出来的眼泪:“我……我不信,都三年了,你哪里随身带着毒-药,你是骗我的。” 绵辉一愣,冷笑道:“若你这么想,也大可以试试,此药是本门秘制,毒性一月后即会发作,届时你若不回到此处,哼哼……”沈玦虽然仍不信这药真如他所说,但毒-药之事,宁可信其有,实在不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她原本已想开溜,谁知被他看出来,来了这么一招,如今沈玦是不得不认栽了。 当下沈玦连心法学起来都有些不情不愿,绵辉横她一眼:“好好记诵,这是保命用的,省得你在毒发之前就被人杀了。”这内功心法的经文比古文经典还要复杂难记,好些地方根本不明白内容,绵辉也要她囫囵吞枣地先背下。沈玦想起在沈家与沈璐环一起上课的时光,沈氏夫妇给她们请的教书先生年纪不大,身子弱得风一吹就倒,沈璐环有时课上睡着了他也不敢打扰,还同沈氏夫妇说她们都做得很好。 回想起来,她还忍不住嘴角带笑,好想回到那时候……不意额上挨了一记,她痛得一呼,摸摸额头,正是被绵辉那所谓的“剑气”击中脑袋了,她见过辰浩延用无形气功洞穿人的头颅,她心里一惊,绵辉说他随时能取她性命果然不是夸大其词:“你干嘛打我的头,你的内功这么厉害,你这样我很危险!” 绵辉哼了声:“我让你专心点,你放心,力道我控制得住。”沈玦只得收敛心神,认真背诵,一个上午,沈玦也算记了两成有余,绵辉有些满意:“好歹记性还不算差,现在给我做饭,一会儿教你吐纳方法和基本步法。” 沈玦觉得这人如今是拿她当女仆了,除了对她记诵的进境检查得极严外,其余什么杂事还都使唤她做,大概是一个人寂寞得久了,突然来了个人来给他使唤,他使唤得特别过瘾。可怜沈玦砍柴、做饭、打水、生火还要一边默背武功心法、默想招式架势,几天下来她连睡觉都不安稳,脑里全是经文武功内容。 沈玦的手很巧,只是第一天受冻,第二天她就用干草和木柴给自己做了个窝,绵辉并没有评论什么,实际心内对她所做之事有些微吃惊,沈玦虽然身上尚有多处划伤、基本不懂武功、力气也不大,但一人流落到这荒山之中,一切事情竟也打理得头头是道,除了食物是靠他的武功打来之外,其余的事情她都解决得十分完满,小小年纪,倒也让人有几分佩服。 “今夜你试着用我传授你的吐纳方法入睡吧,一开始或许有些不习惯,但绝不能放弃,直至睡着为止。”沈玦躺下之后听到他的声音,其实她有些不信这般心里一直念着要吸一口气憋气片刻再吐气能够睡着,没想到她居然没吸几下就睡了过去,而且一夜无梦。 这是一个多月来的第一次,她睡觉没有做梦,关于沈家关于沈璐环,这么大的变故,要她如何能够不做梦?这是头一次,她醒来后神清气爽,精力饱满,觉得经文都能多背几个字。绵辉瞅瞅她:“这下明白练习内功的好处了?” 沈玦未明所以:“什么好处?”绵辉缓缓道:“修习内功,气血运行流畅,心神安宁,自然好睡无梦,等你功力深厚之后,若修习内功时心有旁念,反而可能走火入魔,受到严重内伤。”沈玦愣了愣:“你知道我睡觉会做梦?” 绵辉语调有些别扭:“当然知道了,每天都说梦话,吵也吵死了。”沈玦沉默了一下:“虽然夜里不做梦,或许对我是好,但我却不希望如此。”绵辉有一丝意外,又是揶揄:“为何?你反倒希望每晚做噩梦无法好睡吗?” 沈玦沉吟道:“我心中有挂念着的过世之人,若是我做梦的话,尚能见到他们,若我不再梦见他们,我怕我有一日要将他们忘记了。”此言字字出自肺腑,甚为动人,绵辉竟一时无言以对,半饷方道:“若是你这样想,又怎会将他们忘记。” ———————————— 沈玦失去踪迹的第十日,王牧瑶一直在惶惶不可终日之中,姐姐的脸色难看至极,她基本已经确信沈玦要么是掉下山崖摔死或摔伤而饿死了,要么就是被猛兽野禽给咬死了,无论是哪个她都难脱干系,她只是想让沈玦倒个霉,可从来不想要沈玦的命呀! 玄姝羽回中峰后音讯杳杳,全然事不关己的样子,王牧瑶也不敢说出玄姝羽的事,心里简直苦不堪言,王舟义再三对她盘问,见她始终吞吞吐吐,像是有所隐瞒,真是恨铁不成钢,脸上挨的辰浩延的那一掌似乎仍在火辣辣地疼,她心中着实不忿已极! 而最难过的要数素妍,哭都哭了好几场,沈玦性格比较清冷,不太爱跟人打交道,一众女弟子中也只有素妍个性热情才跟她亲厚一点,其余的人也不过是知晓她莫名失踪,只对素妍宽慰几句,并无他感。 素妍几乎是确认沈玦是发生意外身死了,收拾了一下悲痛的心思,整理出沈玦生前所穿的衣物,要给她立个衣冠冢。素妍寻个无人的山坡,抱了衣服喃喃自语:“璐环姐姐虽然咱们相识时日不长,但你无亲无故的,可莫要做了孤魂野鬼,我这厢给你立个冢,也让你的魂魄有个归依……” “我听说立冢得找个风水宝地。”素妍听了只得道:“风水我是不懂,但是这里看着也……哎呀!!”她被吓得不轻,这声音哪里来的,这么像沈玦的声音,大白天闹鬼吗?!她忙四围去看,站在不远处被高于一人的杂草掩住身形的,不是沈玦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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