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云书院是先太傅谢远创办的。座落在望江县郊的青茵江畔落云山边。 书院在业国负有胜名,数十年间便出了五个状元郎。不少学子慕名而来,以能入得书院读书为傲。是以轩辕皓从业都来,不足为奇。 望江县城不大,穿过二条街就到了青茵江边。 江水浩瀚,江上波光粼粼,渔帆点点。江边桃红柳绿,春花烂漫,倒是个踏青的好去处。 “那便是落云书院了。”谢公子指着前方镶嵌在青山绿水之间的一片屋舍道。 轩辕皓抬眼看去,看得却是眼前的人,粉嫩的脸颊因长久徒步而染了些红晕,明眸皓齿,红唇微干。 一路同行而来,大家已熟识不少。轩辕皓举止有度,谈吐不俗,又刻意接近,不免让人心生好感。 “公子要上书院读书么?”谢公子问。 “不是,只是常听人提起江南好,便过来看看。” “公子这个时节来,真是来对了,三月间正是江南最美的时候。从书院上面的落云山看下来,可见到整个青菌江和望江城,是个看风景的好去处。”谢公子抬手盖在额间远远眺望落云山,言语间对家乡的美景颇有得色。 “时辰尚早,择日不如撞日,不如现在便同上山一观?”轩辕皓相邀。 谢公子先有些迟疑,待看到长弓少年和丫鬟满眼的期盼之色后,道了声好。 四人一同上山。 落云山不高,山中古木参天,石阶边开满不知名的小花,不一会儿谢公子手中便摘了一大把,捧着花的小公子更是比花还娇俏上几分。 走上半山腰便听得潺潺溪水声,顺着山势而下在石阶边汇成三尺宽的小潭。溪水清澈透明,潭底的鹅卵石映着水光像宝石般发着光。 “有水了。”丫鬟春月欣喜地拿出一截竹筒,装满水奉给谢公子。 谢公子靠坐在一边的巨石上,微抿一口,甘冽的溪水顺着唇舌流入腹间,倒比名茶碧玉春还香甜上几分。不由地多饮了几口。 “轩辕公子渴么?”长弓少年刘越飞问轩辕皓。 轩辕皓看着眼前被泉水渐渐润泽的小嘴,喉结微动道:“不渴。” 刘越飞俯身掬了水便大口喝了起来,完了还用水抹了把脸,水波平静下来,上面清晰地映照出轩辕皓的神色,他忽地起身,双臂一展,挽起长弓……。 寒光一闪,轩辕皓只觉得胸口发凉,如临大敌下意识地跃向一侧,侧翻几下才站住脚跟。 利箭高高射向一边的树丛,不过须臾,从空中荡悠悠飘下一张青翠的树叶,刘越飞飞身而起,接过这巴掌大的叶子,将它卷成杯状,走到潭的上游,接满水递给轩辕皓,满脸笑容,“给。” 惊魂未定的轩辕皓着实愣住了。 装什么矜持,刘越飞腹诽:“还不快接着,刚才你不是渴得直吞口水么?” 轩辕皓闻言波澜不惊,慢吞吞地接过叶子,轻抿一口后不着痕迹地倒了。 刘越飞见他喝了水,嘟哝着:“就是瞎讲究,跟她一样。”说完还直直地看向谢公子,生怕轩辕皓不知道他说得是谁。 谢公子被两人直白目光看得有些恼,居然朝两人做了个鬼脸,赌气道:“我偏这样,关你们什么事。”说完蹬蹬蹬向山上跑去。 这个鬼脸着实让轩辕皓心肝微颤。 春月跟在后面大喊:“可不能这样,被张嬷嬷知道,会说是被我带的没规矩,要打死我的。” 四人走走停停,说说笑笑,费了好大功夫才上了山顶,此时已是夕阳西下黄昏时分。 山顶上有一间小亭,亭中石桌上放着一个琴盒,打开琴盒里面是一把棕黄色的百年杉木瑶琴。 站在山颠登高远眺,面前便是浩浩荡荡的江水,烟波浩渺处落日熔金,火红的夕阳己有小半个沉入江中,将江水染成金橘色,与天边的金色的落霞连成一片,长天与江水一色,将人的心胸也涤荡得高远辽阔。 在火红的夕阳中间,渐渐地出现了点点渔船,船儿沿金光灿灿的江水顺流而下,愈来愈近。 渔公哨子响起,此起彼伏,不少渔公撂开嗓门高歌起来,嘹亮的歌声远远传来,惊起了江滩边的白鹭,扑腾着双翅在江边盘旋。 原本的宁静被打破,水声,哨音,鸟叫,歌声……各种声音混杂一起,却无比和谐。 琴声响起,溢散开去,与此景此情融为一体。 轩辕皓微微闭目,透过这悠扬的琴音,也能看得到青茵江边日落美景,感受得到渔家满载而归的欢乐心情。 琴音嘎然而止,片刻后,变得断断续续,曲不成调起来。 刘越飞回头看了一眼谢公子捂着耳朵躲远一点。 春月干脆拿帕子把耳朵塞了个严严实实。 轩辕皓缓缓踱步过来,在谢公子身边坐定,伸手把他手下的瑶琴抽走,在他不解的目光下,抬手抚琴。 好听,刘越飞与春月心想,一模一样的曲子比刚才弹得要好听得多。看来曲是好曲,只是自家公子的琴艺确实不过如此。不过人么,怎么可能样样拔尖呢,人无完人么。公子能谱出这样好听的半首曲子已是当之无愧的神人了,试问这世上除了公子还有谁能在这样的年纪便能著书,谱曲了? 这么一想,刘越飞与春月对自家公子景仰之情如这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谢公子被惊到,只弹子一遍这位轩辕公子便能将这半首曲子分毫不差地弹奏下来。 那双抚琴的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侧颜如玉,淡色的薄唇,高挺的鼻子,幽黑不辩神色的眸子,长眉斜飞入鬓,有一种凌厉的俊秀。 慢慢地,谢公子不止被惊到了,而算是被吓到了吧。 身侧的人居然无一丝违和地续了下去。 渔舟唱晚,日渐西下之后是月上树梢,江边静谧,千万年孤寂的江月悬在漆黑的夜空,年年月月日日孤单如斯。 谢公子呆呆望着轩辕皓,完全忘记了避讳,原来热闹之后并不是欢聚团圆,而是曲终人散无边的寂寥。怪不得自己总是谱不好下半曲。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只是这极致的冷清寂寞,透得却是无尽的哀伤,谢公子眼中泛起水色,忽然间觉得心口微痛。 一曲弹罢,轩辕皓看向身侧的人,原本乌黑的眼眸泛着水光,在漫天霞光下变成了浅浅的琉璃色,似一眼便能望穿。 四目相对,竟恍如旧识。 突然从石桌对面探出一张饼脸来,嵌在上面的一双小眼兴奋之中带着崇拜,“轩辕公子真厉害,竟然把下半曲给续了!”这位公子的才学举世无双,只是比自家公子稍差了一点点。 谢公子似被春月的大嗓门惊醒,慌忙移开目光,低头间耳根微红,顺着话音道:“是啊,公子乃神人,仅听一遍便能熟记曲谱,更令人惊叹的是这曲续得极好。” 轩辕皓眸子发亮,最后却渐渐暗淡了,轻摇了下头,“当不起”,这绝不是一遍,而是数以千计个日夜。无数次的失信之后,总想能做到点什么,哪怕是不需要的。定定地看着他,问:“该叫什么曲名才好?” “江月夜,可好?”谢公子终于又抬眼看向他,眼里像洒满了星子,含着满眶的笑意与慕儒。 “江月夜。”终于有名字了。轩辕皓如品香茗,低语回味。展颜而笑,如月夜清辉。 这样的笑,让人不敢多看,谢公子绞着手指,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身子不着痕迹地向外侧了侧。哦,像是靠得太近了些。 “王大叔捕到青茵豚了!”刘越飞忽然跳了起来。 跳得轩辕皓的心肝也震了震。 江边也停满了归来的渔船,各种吆喝声,若有若无传来。 谢公子忙不叠地向轩辕皓这个外乡人解释:“青茵豚是青茵江里独有的江豚,很难捕到,是难得的美味,捕到的人家要在桅杆上挂上红布。”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一艘船上飘着红布。 “王大叔!”刘越飞一手微蜷在嘴也,运气高喊,“把青茵豚给我留着!” 余音荡气回肠,飘扬在山间江边。 “好咧!”远远传来回音。 “快走。吃青茵豚去!”谢公子扯住轩辕皓的衣袖就往山下跑。 一口气跑到半山腰。 春月被甩落在后面,急得大喊:“小……公子,嬷嬷说你已过十五生辰了,可不能这么疯魔了。” “她就是嫉妒我们跑得快。别理她,我们赶紧下去,青茵豚出水便死了,越新鲜越好吃。”刘越飞带头跑在前面。 “不累么?”轩辕皓问谢公子。 “不会。”刘越飞回过头替人答道,“小时候他爹也让他习武来着,但他懒,又吃不得苦,所以荒废了,打架不行,这脚程倒还算利索。” “要你多嘴。”谢公子嘟着嘴,折了根树枝便向刘越飞掷去。 刘越飞不躲任树枝落在身上,对轩辕皓笑说:“这人跟他熟不得,一熟便疯魔了。” 轩辕皓笑得勉强。 三个人下山极快,不过盏茶功夫就已站在王大叔的渔船边了。 青茵豚还吊着半口气,被谢公子葱白的手指一戳,桔橙色的鱼腹微微鼓动,惹得他咯咯咯一阵笑。 王大叔连声说小心,小心。 刘越飞付了银子,刚拎起青茵豚,变故横生,一位家丁跑来道,“张嬷嬷坠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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