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出了话中之意,穆诚儒双目微阖,心里风浪翻涌,思量良久,才问道:“太子这是想散了镇国公府?” 说着倏然睁开双眼,看向轩辕皓,只见端方贵公子,稳稳坐在椅上,见他看来便直言道:“于镇国公府来说,没有名正严顺堪当大任之人,祖父无论立谁都不足以服众。世子未立便已公然争斗,若真立其中一位,祖父众多儿孙怕都要刀戈相向了。” 烛光下那人一字一句道来,年青如玉的脸颊半明半暗晦涩不清。 “于太子府来说,如今这太子妃娘家除了祖父您,满院的人没有一人能真心待穆霜的。不是所有旧怨都能化解的,做过的事,岂是说了便能了?说瞒就瞒得住的?即便岳父母已故,穆霜年幼不知细情,可总有人知道。若不然便不会有望江县山道之上的祸事了。尘年往事埋得久便是杀人之利刃。” 穆诚儒将手中茶盏放回桌上,目色渐沉。 轩辕皓顿了顿道:“当年双方各执一词,可祖父那时听得最多的怕是府内所言,今日孤把张嬷嬷带来了,祖父合该好好听听。” 穆诚儒目光一闪,变得锐利。 张嬷嬷一身藏青棉服,发髻梳得纹丝不乱,干净利落,数月的将养腿脚已完好如初。 进屋行完礼后,才娓娓道来。 穆锋与谢蓉婚后不久,谢蓉就有孕了,可胎儿在二月间流失了。谢蓉因而伤了身,多年不曾有孕。 业都坊间一直传言,谢蓉不孕。 谣言初出之地便是镇国公府。当年老太君还与夏氏登门劝谢蓉为穆锋纳妾,道镇国公府世子岂可无后。 穆锋夫妇情深自是不予理会。 谢蓉再次有孕已是九年后,这一胎夫妻俩自是万分珍重。 偏巧夷敌来犯,穆锋领皇命出征西北。此时谢蓉已孕四月余。 三月之后,罗皇后召见,说是边关传来消息,召谢蓉进宫。 谢蓉进宫之后得到西北大捷之讯自是十分欢喜。 出宫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何突发胎动,疼痛难忍有临盆状。 同来入宫听讯的老太君与夏氏见状,不由分说,一辆马车将人载进了镇国公府。 世子妃有孕镇国公府同样也早早备下了产房。回镇国公府生产原也无可非议。可坏就坏在生下了死胎。 所有人都说谢蓉生下的孩子落地便死了,唯有谢蓉一人拒不承认,哭喊着还她孩儿。 谢蓉与镇国公府众人各执一词。 穆锋回来后信了妻子之言,与镇国公府反目,自请去了世子位,弃府而出,带着谢蓉去了江南,从此天涯海角四处找寻失踪的孩儿。 再次听到这往事,穆诚儒依然心痛,抚胸顿足喘不过气来,当时他何曾愿意相信那是个死胎。 张嬷嬷说到此,一下跪在穆诚儒面前,泣声道:“当日夫人早产凶险万分,产子后便因大出血昏迷,奴婢只匆匆看了小少爷一眼,见他虽身量未足却气息平稳,便将他交给了卫、陈两位嬷嬷。自己则专心照顾夫人。天明时分夫人总算缓过气来,醒来后却被告之孩儿已死,这让夫人与奴婢如何能信。” 穆诚儒沉思良久,才落寞道:“早产二月余的婴孩能活的并不多。” “不是。”张嬷嬷泪流满面,“夫人并不是如老太君所言得了产后癔症而胡言乱语,当日跟在夫人身边的卫嬷嬷乃安平王府的人,是安平王世子妃派来照顾夫人与孩子的,她实则是位医者,每日为夫人探脉,都说夫人与孩子都十分康健。孩子生下时,她亦说孩儿虽不足月,但气息稳,无甚大碍。怎么会突然去了?” 穆诚儒道:“早产儿本就……”那日谢蓉产后血崩,危在旦夕,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投在了她身上,包括卫嬷嬷。后来还是卫嬷嬷与大夫一起把谢蓉给救了回来。卫嬷嬷那慌乱中的匆匆一瞥许是作不得数。 张嬷嬷摇头:“若是别的医者,奴婢尚且不信,但卫嬷嬷的话,夫人与奴婢都深信。她乃是一名神医。 西北失守,安平王父子战死,世子妃身中毒箭,回到业都产下孩儿不久便去世了,小王爷落地就带了胎毒,幸得卫嬷嬷救治才得以留下一命,只是余毒需一味雪山红莲才能清。 雪山红莲罕见,恰巧夫人曾服过。卫嬷嬷见到已有七月身孕的夫人大喜,道药性全在夫人肚中孩儿胎盘之上,于小王爷来说最为适宜,待夫人产子后取来胎盘给小王爷服下即可全愈。因而她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寸步不离。 卫嬷嬷也曾与夫人言,她腹中的孩儿得红莲庇佑比之一般孩儿更强健些。 同是七月早产小王爷中了胎毒尚能救回,一个婴孩是否有恙卫嬷嬷岂会看不出?若真有恙,胎盘之血已污,如何能治好小王爷? 所以夫人才坚信小少爷并未亡故。” 穆诚儒听罢,微微俯身,紧着嗓子问:“后来那孩子可有找到?” “没有。” “当时这些事为何不说?!”穆诚儒突然间起了怒意,沉声喝斥。 “老太爷,怎会不说,夫人与奴婢对老太君他们说了多次,可都被当成了癔症,不予理会,甚至以将养之名把人禁足在府中。直到老爷回来,才开始查找小少爷,可已过月余,镇国公府上下众口一词,无证无据之下,一个小婴孩哪里找得到。就连卫嬷嬷入宫救治小王爷后也不知所踪了。 事情十分蹊跷,那日夫人出门时身子还好好的,一出了宫便阵痛了,明明穆宅离皇宫更近,可老太君与夏老夫人说是镇国公府的嫡孙当在镇国公府出生,一路颠簸硬生生将人带回了府。当时府内虽设了产房,却没有产婆与大夫,后来来的产婆与大夫都是夏老夫人临时叫的,夫人血崩之时,两人都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看着,幸好卫嬷嬷在,才保住了命。 说句诛心之言,她们这是要人性命啊,对待大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一个初出生的婴孩?! 事情的经过,十七年前夫人与老爷都已禀过老太爷,也与老太君和夏老夫人当面对过峙,老太君与夏老夫人说得有理有据,无可挑剔。” 说到此,张嬷嬷深深叩首下去,泣道:“但舍近求远,入府生产时又全无准备,镇国公府全然不把人命当回事,单凭这一点,怎能不让人怀疑大开方便之门后,有人乘乱下了黑手。” 夜色浓重寂静,只有穆诚儒剧烈的咳嗽声骤然惊起,脸色涨得通红,额上青筋直暴,轩辕皓慌忙叫来大夫,穆诚儒难受至极,一把夺过大夫手中的药瓶,头一仰悉数全灌进了肚里,这才好了些。 挥退了呆立的大夫,这才努力平着气息,红着眼看着张嬷嬷问:“穆霜可知?” 张嬷嬷道:“奴婢在来业都的路上己告知小姐。” 穆诚儒骤然失力地靠在榻上。 张嬷嬷又道:“老爷和夫人走前嘱咐奴婢,若有一天,小姐需回业都便将往事如数告之,但奴婢深知,老爷夫人生前选择隐瞒,定是不想让小姐因往事而心生怨恨。所以奴婢并未把先前心中猜测之言告之。” 穆诚儒沉默良久,又忽然问:“当年那孩子可有特征?” 张嬷嬷答:“他肩上有一枚蝶形的褐色胎记。” 穆诚儒闻言抚肩愣征许久,倏然哈哈大笑。笑声过后,对轩辕皓通快道:“当如太子所愿那便分家吧。” 从镇国公府出来,夜色已深,上车辇时,轩辕皓忽地转身问张嬷嬷:“岳母为何会服雪山红莲?” “回太子,因为夫人中了毒。”张嬷嬷答。 “什么毒?” “银月夜。”张嬷嬷答完便觉得周遭冷叟叟的,气温骤降,抬眼看时,太子已转过身大步跨上马车,车帘落下,遮盖了一张神色冰冷的脸。 第二日,镇国公府便分家了。 穆涛,穆刚,穆珍三人统统出府另立门户。家财不偏不倚分成三等份,三子各执一份。 世子不立,穆家军依旧牢牢控制在穆诚儒手中。 三人自是闹腾不休,不愿分家。 其中闹的最厉害的是穆涛,因为穆诚儒一纸休书将夏氏也赶出了府。 穆涛领着家眷十余人跪在穆诚儒面前,求他收回休书。 穆涛道:“母亲自嫁进穆家,孝敬婆婆,打理府务,四十余年来,从未敢有所懈怠,何至于无缘无故说休便休了,让儿孙们的脸面往哪里放?” 穆诚儒双眼瞪得如铜铃,道:“你母亲能进这家门,不过是老夫一时昏蒙所致。乘如今尚有一口气在,自当退回去。” 一番话无情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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