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接下来的劳动节长周末,晓雪借口公司加班,躲到外面逛了一天。回家时发现拓海和白郎也都不在家。黑漆漆的房间,清冷而孤寂,让人有一种不愿意进门的感觉。 东京的十一月,天气已经开始渐冷。今天外面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家里没有空调,取暖只有用煤油炉和电炉子,油炉子里的油还没有买,电炉子也还没有拿出来。 晓雪翻箱倒柜,终于在壁柜里找出一个电炉子,把它打开,房间渐渐暖和起来。她在外面吃过了晚饭,估摸着拓海一定是回他爸妈家了,今晚也许不会回来。于是,她洗了澡,换上睡衣,也没有锁门,靠在床上,窝在被子看村上春树的《挪威的森林》。她以前读过中文版的,现在在看日文版。 渐渐有些累,看看床头柜上的闹钟已经十点多了,该睡了。不经意间,她眼光扫到柜子上那个小人偶,不由得停住了目光。 那个娃娃,已经被她抚摸得有些褪色了,它憨态可掬,萌萌地眯着小眼睛,撅着小嘴索吻。 晓雪看着看着,扑哧一声笑了,伸手怜爱地摸摸它,忽然一瞬间,眼泪却挣扎着流了下来,她不由得伸手将它抱进怀中,嘤嘤地哭泣起来。 她没有听到拓海进门的声音。 拓海站在她房门外,默默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他去了父母家,妈妈一个劲儿地问他晓雪为什么没来,他只好说她加班去了。但,没有人相信,连他也知道那是谎言,没有日本公司会在国立节假日让员工加班的。晓雪呀,麻烦你骗人也骗得有点技术含量好吗! 他心里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有沉默不语地吃饭,大口喝着闷酒。 离开时,他和父母商量,把白郎留在父母家,晓雪这一段时间太忙,每天回家还要带白郎散步,他不忍心让她那么辛苦。妈妈答应了,但是免不了数落他:“老婆不可以这样宠着!你小心她以后不把你当一回事了!” 房间里温暖的空气让拓海的酒意有些上头,他今天酒喝得并不多,只是喝得有些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只要喝一点酒,再看到晓雪躲避他冷落他的样子,就会变得有些不能自持,心智都要丧失似的。 他刚准备转身离开,忽听晓雪喃喃自语:“阿枫,你到底在哪儿?你有没有想我?我想你了!”随即抽泣声越来越大。 一股酒气冲上头顶,拓海一把推开房门,冲着晓雪怒吼:“你这个傻瓜!笨蛋!你没有脑子吗?是你离开他的!是你放弃他的!你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们根本无法在一起!难道你就不明白吗?你根本不爱他!所以你才会放弃你们的感情!对不对!难道你要他放弃他的家庭和他原本的生活,和你死在一起吗!你怎么还是不明白!你这个愚蠢的女人!馬鹿馬鹿しい!(混蛋!)” 晓雪被他的出现吓了一大跳,怔怔地看着他,却更紧地抱着那个娃娃,嘴唇颤抖地说:“你说的不对!我爱他!!我只是不想他为我受苦!我们会在一起的!一定会的!” “你爱他!?爱他你为什么还会离开他!你以为这样他就不会受苦了?!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不想让他为你痛苦,你就忍心让我痛苦!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忘掉那个可恶的家伙!给我立刻忘掉他!” 拓海怒不可遏地一把从晓雪怀中抢过那个玩偶,狠狠地摔在地上。 一声巨响,玩偶摔成了碎片。 一声巨响,世界瞬间变得寂静无声。 晓雪不敢相信地看了拓海一眼,那表情好像是在确认这一切是真的?这一切不是做梦!她再低头看看破碎的玩偶,人有些恍惚。 拓海以为她会痛哭失声,没想到,她只是默默地蹲下,一片一片将碎片拾起。 一片小碎渣划破了她的脚,血流了出来,但是她完全没有知觉,根本不予理会,任由鲜血流淌。 那一声响,也把拓海也震清醒了,他醉意全消。当他看到鲜血从晓雪的脚下流出,人整个蒙了:“晓雪!你流血了!快停下!快让我看看!” 他伸手去抬晓雪的脚,晓雪一言不发,默默地推开他的手,仍然执着于那些碎片。 拓海跑去拿来纱布碘酒和创可贴,不由分说把她按坐在床上,又把她的脚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将扎在脚上的碎碴子□□,用碘酒消毒,包上纱布。 他疼惜地看着晓雪,内疚又有些生气:“晓雪!不要这样好吗?看着我!”他把晓雪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请你感受一下,这里,这颗心在为你跳!请你好好感受一下可以吗?” 晓雪收回自己的手,很陌生地看了看他,声音有些许晦涩,轻轻地:“拓海君,对不起!我不爱你!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我都得告诉你,我不爱你,实在对不起!我把你当成好朋友和好兄长。我爱的人只有阿枫,没办法!”她痛苦地用手锤着胸口,“我也不好受!我也不希望你痛苦,可是,我没办法!” 说完,叹了口气,她又要下地去捡那些残留的碎片,拓海也用力叹一口气,粗暴地将她按在床上坐好:“给我坐着不许动!” 他飞快地跑去拿来扫把,把地上扫得干干净净,然后找来个塑料袋,把晓雪之前捡的碎片和他扫起来的碎片一起装进去,封好口放在床头柜上,长叹一声,默然离去。 日子一天天过着,晓雪现在每天都会把房门锁起来睡觉,拓海则更加常常外出买醉,迷迷糊糊回来就成了家常便饭。有一次居然开门开到一半就倒在门口睡着了,多亏晓雪听到动静出来看到,把他拖进屋里,可是怎么也弄不到床上去,就只好给他盖了两床被子,在地上睡了一宿。 每天,两个人都回家很晚。晓雪工作得兢兢业业,早出晚归,累得进门不洗漱就想睡觉,可是不知为何,头一粘枕头,人却变得无比清醒,很难入睡,就算勉强睡着,也睡得很轻很浅。 以前,当夜深人静,当她想武想得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抱着那个小玩偶,她就能渐渐入睡,而现在,那堆碎片,静静地躺在她的抽屉里,拓海的那句“爱他你为什么还离开他!”的话常常让她痛彻心扉,无法入睡。 她看了医生,医生说是神经衰弱,建议她放松心情,多做运动。这对晓雪来说太奢侈了,她根本没有时间锻炼,也没有办法放松心情。 这一段时间,俩人却也相安无事,关系好像变得淡淡的,就像初冬阴霾的天空。 爱情这东西就是一把双刃剑,你希望它锋利无比,可以披荆斩棘,大刀阔斧斩掉一切阻挡在爱情路上的艰难险阻,为爱开路,让人奋勇向前,然而另一面,一不小心,就会被锋刃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 晓雪每天很晚离开公司,经常会碰到一个打扫卫生的女孩。女孩儿长得很清秀,大大的桃花眼,见人就微笑,脸上一对甜甜的小酒窝很是可爱。 开始,晓雪以为她是日本人,但是同组的小原凉子讥笑地说:“干这种活的日本人都是四五十岁上年纪的欧巴桑,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做这个,一定是中国人或者是韩国人。” 她的表情让晓雪很不爽,可是想想,可不是嘛!想当初她上学时,这样的工作是会让他们留学生抢破头的美差。 一天又碰到那个女孩,她友好地和她打招呼:“晚上好!” 女孩子有些吃惊,她大概没有想到这个白领女孩会主动和自己打招呼,马上笑眯眯地说:“晚上好!辛苦了!” 晓雪听出她的日语有很强的口音,就用中文低声问她:“你是中国人?” 女孩子又是一脸惊讶:“你也是中国人!” 俩人都高兴得笑起来。 慢慢的,两个人越来越熟,女孩常常会带一些自己做的馒头包子花卷或是小菜给晓雪,晓雪也会给她一些有名的化妆品牌公司送来的美容护肤sample。她们还会在茶水间聊聊家常。 于是晓雪知道了这个姑娘叫龙本英子,才19岁,爸爸是日本残留孤儿,她和妈妈姐姐弟弟一起随爸爸来到日本。她来日本只有两年,日语还不是很好,现在和同是残留孤儿第二代的老公结婚大半年了。她老公在垃圾回收公司收垃圾,钱虽然不多,但是福利很好。她除了做这份清洁工作之外,白天还在一家超市里做天罗妇买。这样一来,每个月的工资收入也还很不错的,用她的话就是,这一个月的工资比她在中国两年挣的都多。 她现在怀孕六个月了,老公的公司给他们很好的保险,她所有的产检都不需要花钱,将来生了孩子,政府还有30万的补贴,到那时,她就可以不用上班了。 看着她充满憧憬的放着红光的脸蛋,晓雪很感慨,英子的幸福多么简单,就是简简单单地和爱人孩子一起生活,不求什么大富大贵。 看着她隆起的肚子,张红的身影不由得浮现在眼前,张红,你在哪儿?你可好? 想到张红,晓雪随便问起英子产检的医院,没想到和张红竟然是一家! ”你认不认识一个叫张红的女孩?”晓雪迫不及待地问。 “张红?是不是一个上海人?” “对对!” “认识,她人可好了,给我当过几次翻译呢!你认识她?她该生了吧!好久没见到她了。” 晓雪像泄了气的皮球:“你也好久没见到她了?” “姐姐找她?我老公和她老公是同事,她老公也是残留孤儿二代。”英子说。 晓雪惊得张大嘴巴,半天合不上:“她老公?你确定她老公是残留孤儿二代?” “对呀,以前我也不知道,也就是十月份吧,我老公说他同事小田桑的老婆也怀孕了,比我的大,是同一家医院什么的,说着说着才知道就是张红。” “英子!麻烦你可以帮我问问你老公他的那个同事家在哪里?或者给我一下他的电话号码也行!”晓雪激动得声音有些抖。 英子觉出晓雪的异样,急忙说:“嗯呐!等我回家问问哈!你别急!” 过了几天,他们又遇见了,晓雪连忙把英子叫住:“怎么样?” 英子面带歉意地说:“晓雪姐姐,这个张红可能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吧!我老公跟小田桑说了,他好像很不高兴,说不认识你,而且张姐姐下周就要生了,他们不希望有人打扰。” 晓雪失望极了,可是从英子的描述来看,那个张红就是她的张红! 她不甘心,平复了一下,说:“哦,这样呀!那个,你知道他们在哪个医院生产吗?” 一听她问,没有帮上忙的英子来劲儿了:“这个我知道!在新宿公立医院,他们家好像也在那边。” 说完她马上捂住嘴:“晓雪姐姐,我老公说小田桑不让我们告诉你的!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哈!” 晓雪更加确定那个张红就是张红! 她灵机一动:“英子妹妹,你的预产期是三月份吧?那个张红是下周几的预产日你知道吗?” “好像听我老公说是下周五住院。”英子还是告诉她了。 晓雪周五请了假,她来到新宿公立医院的产科,蹲守在那里。 下午一点多,她看到大腹便便的张红由一个小个子男人搀扶着慢慢走过来,剪了短发的张红人很憔悴,除了大肚子,整个人都很瘦,一双大眼睛更加楚楚可怜了。 看着张红,晓雪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望着张红。张红此时也缓缓抬起头,看到她时,愣住了,眼泪瞬间飙出。 两个女孩子,静静地流着眼泪看着彼此,其实,她们已经根本看不清对方,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 晓雪走过去,紧紧地抱住张红,拍着她的背:“别哭,别吓到孩子!我来陪你!什么都不要怕!” 张红哭出了声音,欲语凝噎,唯有用力地点头,两个女孩子紧紧拥抱在一起。一旁的小田一郎看着此情此景,终于问道:“那个,请问是晓雪桑吧!” 晓雪点点头。 男子高兴地说:“你能来真是太好了!这样小红和我都安心了!她还不让我告诉龙本媳妇我们的地址和电话,怕你找来,主要是怕大冢。。。”此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马上说:“其实我知道,小红特想你能来的!她就是总想自己扛。一会儿呀,你们姐俩坐下好好聊聊,我回家给你们做饭去。” 晓雪忽然从心里感激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男人,他看透了她们此刻的心思。 小田把张红的情况给晓雪介绍了一下,由于胎位不正,张红必须接受刨腹产。今天住院检查,明天一早手术。 张红拉着晓雪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晓雪拍拍她的手,说:“张红,今天我陪你,明天我还陪你!直到你生产完了,一切都平安了我再在走!” 张红感激地看着她:“没事的,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有医生呢!” “那怎么行!我干儿子出生,我必须得在场!”晓雪微笑着摸摸张红的头。 检查结束后,晓雪和张红终于回到了病房,晓雪给张红倒了杯水,又扶她靠在病床上,把背后的枕头弄弄舒服,这才坐在床边,怜惜地看着张红,拉着她的手,说:“小丫头,给我讲讲你的胜利大逃亡吧!还有这个小田桑是怎么回事?这人可靠吗?”晓雪很是紧张。 张红看着好姐妹,眼圈不禁又泛红了,喝了口水,她才慢慢告诉晓雪这两个月的经历。 其实张红很早就认识小田一郎了。他那会儿负责每周收大冢和张红居住小区的垃圾,有一次张红下楼扔垃圾时,垃圾车正好刚走,张红有些着急,小跑着追车,小田从后视镜里看到,就赶紧停了下来,张红很感激他,一来二去,俩人就熟悉了,这才知道都是中国人,小田是来自东北吉林的残留孤儿二世,随父母来日本已经十几年了,日语不错,已经基本融入日本的社会了。他三十出头,人长得老实巴交的样子,小小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个子不高,五短身材,剃着板寸头,典型的靠体力活谋生的日本男人的样子。 直到阳子找到张红家把她几乎软禁起来后,直到看到菜菜子拿着英雄的钥匙开门,张红开始相信大冢英雄真的背叛了自己,她决定不可以这样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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