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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采乔躺在床上,从刚来开始她就嚷嚷着腹痛,这会儿身下垫着厚厚的被褥,身上也盖着轻软的裘毯。  豆大的汗从她额上冒出。    ——撑了这么久,本来等的就是这一刻的,谁知道还没有走到安安跟前,就被她扶住了,身后不知何时来了柳侯家的世子柳谈,他扶住了许采乔,还添油加醋的赞了安安一番。    屋内只有许家的一众女眷和近亲,萧氏、许豫、许载德、许采芩以及大夫在内,柳谈与许安安在外面干站着。    大夫是从京城请来有名的带下医,给许采乔拿完脉以后默默的摇头。  这个结果其实是有心人都知道的,萧氏还是端着小心:“大夫,这胎怎样啦?”    “这孩子早就没有胎气了,在下开一碗下胎的药,王妃殿下喝下以后会产下死胎的。”  “啊——”萧氏面目苍白,若不是许载德机灵点扶住她,只怕是要撞到地上去了。    她内心底里还是希望保得住的,可人算不如天算,汤药不知道喝了多少,这胎也不像寻常胎气不稳的样子,无论是大人怎么小心着,终还是很难留。    嫁进王府六年,许采乔就在求医问道上苦苦钻研,好不容易得了一胎,终还是这样没了。  大夫扎了几针,许采乔腹中的痛楚又减轻了些,只是她刚失腹中孩儿,郁郁寡欢不言不语。    “王妃还年轻,以后还是有机会的。”大夫退下去开药前说了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这种话安慰什么人都能用的着。  只有许采乔自己明白,陈王殿下的心都不在她这里了,能怀上这胎着实不易。    萧氏伸出手来抓着女儿:“我儿,你放宽心些,以后还是会有的啊。”  本想趁机泼安安一身脏水的,谁料到棋差一招,落了个空。    许采乔额头上冒着汗,抓着母亲低低的哭泣:“再也不会有了,殿下会休了我的,母亲,母亲你帮帮我……”  若是要萧氏派几个人去砸谁的摊子,她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什么忙,这生孩子的事情,外人如何帮得了。    陈王如今在争储君之位的关键时候,许采乔占着王妃的位置六年,却未能为陈王诞下嫡子,加上她又心存几分侥幸,不愿意过继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随着时间越拖越久,陈王仅有的几个孩子也越来越大,这个时候即使她养着别的女人生的孩子,恐怕别人也不会跟她亲近。    若无血脉相依,最好就是要从小将孩子抚养长大,这个道理萧氏如何不晓得,她低下头来轻声宽慰女儿放宽些心来,又听见许采乔哭泣着说:“殿下如今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极少与旁的女人亲近。”    极少与旁的女人亲近又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很好吗?”萧氏一头雾水。    “娘——”许采乔地下声来,避开父亲和哥哥的眼神,萧氏会意,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听她说道:“最近殿下日日睡在画堂,极少召见女子,即使有那么一次两次,事后也是喝了避子汤药的,这样下去,如何还能再有子嗣了?我如今也是悔不当初,前几年若是听你劝,养那么一个两个庶出的孩子在膝下,又何至于像今天这样,如今那些孩子也大了,我再要抢过来自己养着,他们长大也不会与我亲近的。”    萧氏点点头,确实如此。    “柳谈,怎么是你?”屋内萧氏与许采乔在低语,许载德走了出来。  两人打小关系就铁,一见面就互怼,别看许载德一嘴的嫌弃,眼底里却是挂着笑的。  柳谈眼神有点飘忽,慢悠悠的说道:“听说你回来了,我也是过来一瞧。”  许载德嗤之以鼻,说的这么好听,这小子过来必没什么好事的。    许柳两家是世交,柳家武将世家,世代为朝廷戍守边疆,镇守在凉州一带。  二十年前,当时的柳侯世子尚了当今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皇帝最疼爱的平阳长公主,两人生的孩子就是今天来到许府的这位风度翩翩的青年。    只可惜长公主福薄,生下柳谈后就撒手人寰,幼小的孩儿无人抚养,当真是可怜。幼儿丧母,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大的诟病,皇后怜悯女儿早亡,便将柳谈接到宫中抚养,养到十二岁,柳谈也跟着父亲去了凉州。    这位侯爷的世子与旁的世家子又不一样一些,身上多少带着一些皇家的高贵,还有些一尘不染的气息。  柳谈这次回来也是为了秋闱,没成想头一遭就榜上有名了。    安安瞧着这后生风度翩翩,寒冬腊月的都不往身上罩个披风大氅的。  ——他就不冷么?一面想着,一面把身上的斗篷拢紧了些,让她这一拢,连眼睛都埋在兔儿毛里面,整个人犹如被包紧了一般,像个肉团子,娇娇小小的煞是可爱。  到了黄昏,又是下过雨阴冷的天气,寒气透骨。  这人若是许载德的朋友,安安应该是见过的,可是翻遍两世的记忆,竟没有一点这人的影子。    ***    王妃在许府出了这等事,大家也不敢走,只能在外面候着,今晚注定是不眠夜。  安安缩在廊下,低头盯着脚尖,兀自捂着心口喘气。幸好刚才长姐身后有人,否则她要是撑不住了,这一世的黑锅还得由她背,再去陈王府给她生儿子!  想到这里就胆寒心冷,安安把身后的斗篷往身上拢了拢,把自己裹得更紧些。  只有把自己包起来,才觉得是安全的。    这样粉嫩如水的人儿,被一件月白色的大斗篷裹着,斗篷上一圈簇新的兔儿毛,把她的脸包住了大半,只剩下一双略含忧郁的大眼睛露在外面。    尽管见过各种各样的女子,但在触及到她那双眼的时候,柳谈还是感到心头的那一颤。  小团子居然长那么大了。  只是小时候那样好玩的团子,如今怎么变得瘦瘦弱弱,仿佛一捏就能碎掉。  她吃的不好吗,过的不好吗,七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  看着安安小鹿般的眼睛里一片茫然,柳谈忍不住在心里笑开了,看样子,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柳谈跟许载德年纪相仿,因为小时候没有玩伴,还在许府住过一小段时间,当时这小丫头当年还是肥嘟嘟的,两只小手手背上还有凹槽呢。  柳谈小时候淘气,没少把她惹哭。    可小丫头从不与他生气,还总喜欢跟在他后面到处跑。  柳谈当时被外祖母养成了个小胖子,跟如今的模样简直是天差地别。因为身份的关系,旁的孩子人前是敬重他的,但背地里没少取笑和排挤他,只有这个小团子跟他好,经常偷偷塞给他糖吃。  那么小的孩子,心里没有身份和地位,她只知道他也是个没娘的孩子。    那时候,他虽年纪小也知道小团子在家颇不受待见,即使是这样普普通通的糖,她也是能吃到的次数也不多,尽管拿到手里很磕碜,他还是对她送的东西珍之重之。  只可惜糖不能久放,能够保存下来的只有包着糖果的纸罢了。    许载德站在门口,幽幽的说道:“今天的许府还真是蓬荜生辉,先是陈王妃过来落个胎,再是柳侯家的世子来这里看我,我说怎么一早上就打喷嚏呢。”  “你我这等关系,我来看你,还要看黄历则日子不成。”柳谈打起来哈哈。  许载德平时是懒于应酬这些的,偏生对着柳谈,他生不出来脾气。    ***    京城里面各家世家子弟的关系是很微妙的,开国之初,册封了两个公爵,如今只剩下许家,册封了九个候爵,如今能剩下的也只有柳家、荀家、河东王家、镇北候徐家,公候爵位在当下只是一个荣誉称号,并不能给做官带来太大的帮助。    这么多世家里头,只有许家是以文官入仕,其他各府都是武将世家,各府也一贯继承祖荫,但凡武将世家出身,极少有去参加科举考试的。    也正是因为各家读书郎少,许豫这个状元郎在簪缨世家中尤为珍贵。  这些年战争不像往年那么多了,渐渐的其他家的也开始读起书来,但是跟许家这种百年鸿儒的家族比,还是差了不少。    秋闱过后,许家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但凡中了举的官家子,莫不想来许家族学摸一摸族学的匾,蹭一蹭灵气。  这是一个传统,据说蹭了那块匾的举人,来年都会中进士,因此每年有人想过来摸一摸。  但人家族学中的匾额怎会给旁人摸?    与一般的世家子又不一样的是,柳谈面上看上去是个唇红齿白、面若桃花的俏书生,这人却又融合了一身武将的气质,想来跟柳家世代习武有关。    按许载德的猜想,这小子也不是闲的发慌没地方去的人,搞不好也是听到了市井流言以为许家族学的牌匾真的有什么神效,要是这样,还真是错看他了。  “听说你今年考中了举人,可喜可贺啊!”许载德淡淡的说,面上长年累月挂着笑,倒也看不出来是个有脾气的,还是个好性子的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几年我都在凉州住着,虽说父亲也请了先生为我讲学,可凉州的先生终究不如上都这边的博学,我爹说我若是这回考不中进士,怕是要逼我从军了,我可不想打打杀杀。”他说道这里顿了顿,眼神更是飘忽不定,瞧着不远处那一团裹的紧紧圆圆的团子,从容说道:“你二叔家的小子不是也中举了吗?”  这人倒不是来摸那块“上善若水”的牌匾,恐怕他比别人更无耻些——他要来蹭学!    两人站着没多远,说的声音也不小,安安那处也能听见。  安安心想:他看上去也不到二十岁,只怕比他口中那个二叔的小子还要小些。  柳谈嘴角一弯:她就那么冷吗,裹成一团连头都不肯抬起一下。    要说别人家的公子要来蹭学还能理解,许家到底出过状元,族中还有好几个翰林,京中不管是哪一家的族学再也找不到比许家人才济济的地方。  可偏偏这位,不像是需要来许家蹭书读的。  无论他想找哪届状元给他开小灶辅导,皇后必会给他请了去,何必来许家族学蹭这个热闹?    许载德心情诡异的看着柳谈,他确实与往常不一样,顺着他的眼神看了过去,那头是拢在斗篷里面的妹妹。  他当时就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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