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言微微一笑,“不敢欺瞒爷爷,泠儿喜欢吃的,挑两三样早喊人预备着了的。” 因为李微泠要坐过来,李承衍无奈只得让出离老爷子最近的座位,心里愤愤不平,不忘朝她翻个白眼。 李修德看在眼里,面上不动声色,只淡淡吩咐到,“泽言,你也坐过来,陪着你妹妹挨着我”。 如此一来,李慕飏父子都得挪动位置,老爷子左手边是李微泠和李泽言,右手边是李棋洛,他们俩被隔开到边缘位置,心下当然明白老爷子的用意。 李慕飏一面谦恭起身让位一边冷冷剜了李承衍一眼:不知收敛的蠢货,有他在不仅没有丝毫助力,反而害得自己也被殃及怪罪! 莲嫂领着仆妇过来上菜,杨四姐把桌面上的那一斛水晶瓶装着的蓝紫色鸢尾挪到一旁的桌上去,李微泠的眼神落在花器空荡荡的部分,随口问一句,“怎么不挑几支形状好看的木兰枝和丁香枝子放进去?” 莲嫂一边往桌面布菜一边笑起来,“下人们只懂把新切下来的花放进花瓶里,哪里会懂明暗交错的布置,小小姐现在回来了,以后老太爷这里的花可都归小小姐布置了。” 李微泠听她喊自己“小小姐”,便知道她是谁,一时眼神都发亮起来,“你是莲姨对不对?会做很多好吃的莲姨?” “是,我是你妈妈的陪嫁任莲衣”,眼见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今与她见面不识,一时心里百感交集,忍得住眼泪也忍不住眼眶泛红,“小小姐叫我莲嫂就行,我在李宅不过是个有点岁数的老仆人,经不起小姐叫一声莲姨。” “我不管!”,李微泠扬起嘴角笑,“我就叫你莲姨。莲姨,我的蓝矢车菊如今园子里还有吗?” “都有,都有,花房里一直栽着都有”,莲嫂低头忍住了哽咽,把那道荷叶鸡端过来摆在李微泠面前,“小小姐,这是你最爱吃的菜,只是这个季节没有新鲜莲子,只能用些上好的干湘莲来代替了。” “谢谢莲姨费心张罗着”,李微泠对这整洁爽利的妇人很有好感,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却倍感亲切。 “好啦,吃饭吧”,李泽言给她把蒸成黄绿色的荷叶拨开,荷香四溢,里头是盘好的一整只嫩仔鸡,他揪下一只鸡腿放到她碟子里,又用银匙从鸡肚子里舀出一勺混着汤汁的莲子豆干鸡头米,吹了吹送到她嘴边,“张嘴”。 李微泠抗议,“我又不是三岁,不需要你喂!” “你脑子不清醒,以前的事儿都记不得,可不就跟三岁差不多吗?”他不为所动。 “李泽言!!!”她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 “泠儿还跟以前一样,一被泽言气到了就连名带姓地喊你大哥,都不知道被你妈妈教训了多少次”,李怀德沉浸在这难得团圆的氛围里,一时忘了林疏容早已不在人世,还笑呵呵地提起来一家人的禁忌。 李泽言倒是面色不改,李棋洛夹菜的筷子却明显抖了一下。 李承衍看在眼里,只觉得痛快,李泽言兄弟俩处处压他一头又怎样,不照样是没爹没娘的孩子,就算他李承衍的母亲早被自己父亲休弃,但也好过他们没有妈的强! 有摩托车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忽地停住了,李泽言脸上立刻变了颜色,“谁让他来的?” “是我”,李怀德慢条斯理舀了一勺鸡丝莼菜汤到碗里,面上波澜不惊,“上一辈的恩怨他们自己了结了,你们这一辈儿就只有你们兄弟四个,以咱们这样的大户人家来论,也不算是人丁兴旺,再不好好相处,难道等着华锐倒了外人来当家做主吗?” 李泽言缓缓站起来,眼睛里聚起无数寒芒,连声音都冷下来,“爷爷,别忘了当初白蔷进李园你答应了我妈妈什么条件!” “坐下”,李修德定定看着他,眉宇间不怒自威,然而李泽言与他对视,丝毫不肯退让,一时之间花厅里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 良久,还是老爷子先退让了半步,柔声道,“我都记得。他姓不了李,也不能进华锐。” 说话间,已经有重重的脚步声传了过来,不一会儿,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白的圆领T外面套着件半旧的牛仔外套,同色的洗得发白的长牛仔裤,蹬着一双麂皮色马丁靴,怪不得脚步沉重呢。 李泽言给的资料里只提过的亲人只有爷爷、李棋洛、二叔和李承衍,所以,对于这突然冒出来的不速之客李微泠还是很好奇的。 她正凝神打量他的头发,似乎在逆光里微带亚麻色,却不料那人在看见她的时候瞳孔猛地一缩! “微微?”他轻唤了一声,满眼不敢置信,忽地疾冲到她面前来,想要拉她的手,“微微,你还活着?” 李泽言一抬手截住了他,眼底暗沉一片,“白起,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想她再死一次吗?” 李微泠亲眼看着那样的狂喜交加从他的眼里慢慢褪去,面孔变得煞白,像海潮退去卷走了沙滩上所有的鲜活气息,莫名觉得残忍。 “你坐我旁边吧”,李承衍热情招呼着把白起拽到自己身边来坐下。 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这句话肯定是没错的,只要李泽言不高兴,他就高兴。 “这下人都到齐了”,李修德无视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径自给李微泠介绍,“既然从前的事泠儿都忘了,那就当不存在吧,爷爷重新给你介绍我们家这些最要紧的人,你大哥李泽言,白起是二哥,老三呢就是你堂兄李承衍了,棋洛是你最小的哥哥,只比你大一岁,坐在承衍旁边的是他的父亲你的二叔。” “嗯,我都记住了,爷爷”,她乖巧点头。 白起听着李修德这一席话,一直盯着李微泠的目光变得惊诧,然而最终也只是欲言又止。 他是这个家里的异类,很久以前他就知道,没进李家之前,他比谁都骄傲,可进了李家之后,他的人生多半只剩痛苦,唯有沉默以对,一顿饭也吃得味同嚼蜡食不知味。 撤席之后,李微泠陪着老爷子去“壶天胜景”散步消食儿,临出门之前,李修德突然想起什么来,转过身道,“白起,你妹妹找回来了,你也搬回来住吧,还住你的‘海棠春坞’”。 李泽言眼里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但最终还是按捺住了,什么都没说。 看着白起点了点头,李修德转身出了花厅,李微泠走在芳菲四月的满园草木扶疏里,禁不住心情雀跃,“爷爷,我住哪儿啊?二哥的‘海棠春坞’听名字好像女孩子住的地方呢,不如给我吧。” 李修德笑道,“‘海棠春坞’是咱家园子里最靠近清余岭的一处,冬天冷得很,又小,只有一个套间,里头也没怎么装饰,唯一的好处就是四季都有海棠花开着,西府海棠垂丝海棠秋海棠琥珀海棠四季海棠,多得很,可惜这海棠美则美矣,却一点都不香。你那二哥性子桀骜,不喜欢跟家里人打交道,他自己要住到那里去的,说是喜欢那里清净,你就别跟他抢了。” “好吧”,李微泠一边应着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哪天自己摸到那‘海棠春坞’瞧瞧去,花好看就行,香不香其实也没那么重要。 “泠丫头,你住的地方在那儿”,老爷子站在长虹拱桥上,手指着不远处碧海一般的竹林,那里满目绿意间露出一角胭脂红色的飞檐斗拱,“松风馆,除了我的‘壶天胜景’就数那儿最好最大了,以前是你们兄妹仨住一起的,后来泽言嫌弃棋洛半夜唱歌扰人,把他轰到‘别月居’去住了,那边隔着一大片荷池,也吵不到人。” 李微泠一听自己和李泽言住一栋房子,心里咯噔一声,那她岂不是每天都得战战兢兢的? “不过”,老爷子接着道,“泽言现在比较忙,华锐的事都压在他身上,所以很少回老宅子来住了,棋洛要拍电影开演唱会国内国外到处跑,也没什么时间回来,这么大的园子,我一个孤老头住着难免冷清,幸好丫头你大难不死,还是回来陪我了。” “嗯”,李微泠往前半步,挽住了老人的臂弯,“微泠以后都陪着爷爷,哪里也不去。” “傻丫头”,老爷子面上的笑容绽开来,“哪能一辈子呆在爷爷身边啊……” 家宴之后,李泽言送李慕飏他们上车,转回来在正门影壁附近截住了白起,他盯着他,眼神冷淡。“我在越南一户渔民家找到她的,她头部受了伤,短时间内不可能恢复从前的记忆了。所以,如果你识相的话,就不要再提起从前的事情,否则,我是不可能再放过你第二次的!” 白起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淡漠地擦身而过,发动他那台黑色的哈雷摩托,在震天轰响中离开了。 李泽言转过身来,注视着影壁上的牡丹螽斯图和“有凤来仪,宜尔子孙”那八个大字,嘴角不由地浮现一抹冷笑,老爷子有大户人家的通病,总觉得“多子多福”,他自己在外头有小老婆,自己的父亲当然会效仿,不然白蔷怎么能够趁虚而入,又怎么能生下白起这个巨大隐患? 白起,你最好安分点,华锐和李微泠,都不是你该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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