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他已经走近来,手里拎着的塑料袋里装着半袋水,几条脊背乌黑的大鲫鱼活蹦乱跳的。 白起探头看了看旁边的水桶,笑起来,“原来爷爷已经钓了这么多鱼,我还特地跑过来送鱼,真是犯傻。” “横竖爷爷在园子里钓的鱼都是要放掉的,也舍不得吃”,李棋洛正好收了画架,微笑着过来。 和李泽言不同,他也许是知道的内情不多,所以对于白起,少了很多的敌意。李承衍总是要故意挑衅他,他不喜欢他,白起性子冷淡,不多言语,反而对他的胃口。 “对啊”,老爷子站起身来,就着他的手支开塑料袋看了看,“这几条个头倒不小,哪儿来的?” “今天跟同事去若耶溪那里堵着堤坝捞的,野生的有这么大的确不容易,我那公寓里也没开火,想着离园子近,不如送回来给加个菜”。 “嗯,不错”,老爷子点点头,“叫你们莲姨煮个鲫鱼豆腐汤,鱼就捞起来凉拌吧,我记得你爱吃辣的?” “是”,白起应声,怔了怔,想起母亲来。 白蔷是四川人,无辣不欢,他跟着她的时候多,以前自己住的时候,家里用的阿姨也是四川的,藿香鲫鱼做得最好,他嫌鲫鱼刺多,总不耐烦吃,母亲于是总把鱼肚子那一块没有刺的肉拨给他吃。 按照白蔷平日里的脾气,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应该不至于愿意花时间在慢慢吃饭这事上,可偏偏她就是很热衷于凉拌鲫鱼,说鲫鱼的鱼肉是最鲜甜的,那么多细如牛毛的小刺,她都能耐心挑出来,将雪白鱼肉浸在褐红色辣椒汁里,吃得有滋有味。 他记得她那时候一边吃鱼一边慢条斯理跟他说话,“好东西呢,要静下心来吃,吃太快了吃相难看又容易卡着,最后鱼没吃着,自己还痛苦,得不偿失。” 他那时从没想过她说的原来不仅仅是吃鱼这件事,她还想要别人的老公和别人的家业。 说到底,她的死,还是因为他吧,做母亲的,就只想着给儿子最好的,总想拼命为他去争,从来也没问过他想不想要。 当然,以她的疯狂,他当时就算说不想要华锐不想要李家的半分荣耀她大概也听不进去吧? 晚餐果真有一道凉拌鲫鱼,细碎的火红朝天椒和碧绿葱花一半铺在鱼身上一半浸在汤汁里,奶白色鲫鱼豆腐汤里扔进去了一把碧生生的鸡毛菜,衬得汤里那明黄色鱼籽更加动人,香气扑鼻。 四姐给老爷子舀了一小碗汤,捞了几个鱼丸在碗里,笑道,“来不及手工做了,小的那几条用料理机打碎了现做的鱼丸子,大的就捞起来给二少爷做凉拌鲫鱼了。” “谢谢四姐”,白起微笑着点点头。 “熟油辣子也是现做的,有一大碗,家里又没有人吃辣的,二少爷以后还是多回来陪老太爷吃饭才是正经”,杨四姐说笑着,把那盘凉拌藿香鲫鱼端到他面前去。 怎么没人吃辣的啊,我啊,我啊,我爱吃!!! 李微泠心里那个按捺不住的盛浅予在叫嚣着,她以前就喜欢吃辣,可是她得按照李微泠的习惯生活,住进这里快一个月了,恋语市的菜大多清淡,所以家里也都是清淡的吃食,她想吃辣想到发疯! “微微你要吃鱼吗?”白起看见李微泠盯着他面前那盘鱼双眼放光,不由得奇怪起来,她自小在恋语长大,从来不吃辣椒,尤其这种特别辣的朝天椒,几乎是不沾的。 “不,我不吃辣的”,李微泠赶紧收回垂涎欲滴的眼神,用勺子去舀大汤碗里那两条煎得两面金黄的鱼,“我吃这个。” 心里默默地流汗:差点露馅儿了…… “我来帮你”,白起坐得离她近,捞起鱼放盘子里,小心剥下两面的鱼肚子放进她碗里,“吃这个,这两块没有刺,剩下的刺太多,别吃了,等会让四姐拿到后门去喂玳瑁儿,你多喝点汤就好,鲫鱼汤最鲜了!” 李微泠还没来得及说话,杨四姐就笑起来,“二少爷对小姐是真好,还当小孩子一样宠着。” “那是自然,微泠是他妹妹嘛”,老爷子搅动着碗里的汤,调羹碰着细瓷碗发出轻微的清泠声,袅袅热气里他看着白起的眼神显得意味深长。 白起的筷子抖了一下,面上的神情也定了一下,只不过一霎,马上就恢复正常了,他平静地挟了一筷子马兰头炒豆干,“妹妹刚回来,我在家里的时间也不多,能在一个桌子吃饭,多照顾一下是应该的。” “我对泠儿也很好啊,爷爷怎么不表扬我!”,李棋洛不服气,上赶着拈了一筷子香椿炒蛋放进李微泠碗里,朝她笑得眉飞色舞,“我还把你画得特别好看!” “真的啊?”李微泠眼前一亮,伸手道,“给我看看。” “没规矩”,莲姨端着一碗茨菰烧肉进来,连嗔带笑说道,“什么好东西也吃完了饭再去看,好好陪老太爷吃饭!” 李微泠吐吐舌头,赶紧闷下头扒饭。 那碗茨菰烧肉放在老爷子左手边,莲姨走时还不忘叮嘱杨四姐,“四儿,盯着老爷子,肉别让吃多了,仔细夜里又不舒服了。” 李修德没好气地挥挥手,“你快回去吃饭,不要防我吃肉跟防贼一样!” 杨四姐扑哧一笑,“人家说老小孩老小孩,果然是这样,老爷子年纪越大越像小孩子一样爱计较了。” 老人气哼哼地夹了两块肉放进自己碗里,“不让我吃,我偏要多吃!” 白起也禁不住笑起来,给李微泠碗里舀了几块鱼籽,“吃吧,我知道你最喜欢这个。” 鱼籽嚼在嘴里甘美弹牙,久煮也不会变糯,她倒还真的蛮喜欢这个的,不管是作为李微泠还是作为盛浅予。 上次家宴之后,家里好久没聚过这么多人,一顿晚饭吃得热热闹闹,老爷子破天荒吃了两小碗稻米饭。 李微泠惦记着李棋洛画的那张画,拉着他即刻就要去看,李修德挥挥手让他们三个自回住处,只让管家方敛之陪着自己在后院走动走动。 去别月居的路和海棠春坞是两个方向,白起站在路转弯的地方,看着明净月色里,她微蓝色的身影揪着李棋洛的袖子纠缠不休越走越远,不由自主脱口喊出她的名字,“微微!” “嗯?”李微泠转过头来,“二哥,怎么了?” 他站在一株碧桃树下,月光明亮,可是眉眼还是隐在阴影里看不太清楚。 “没事,你等会让棋洛送你回松风馆,园子里晚上暗得很”,她那样自然而然地喊他“二哥”,他只能赶紧收敛住自己的心事。 “嗯,知道了,你也早点回去”,李微泠不以为意地朝他挥挥手,转身继续揪着李棋洛问他一堆娱乐圈里的八卦,李棋洛快要被她问疯了。 到得别月居,他从画夹里抽出那张水彩画,定在画架上给她看,总算堵住了她喋喋不休发问的嘴巴。 “哇,好美啊”,李微泠的手指抚上那一片蔚如云霞的花海,发自内心地赞叹。 碧幽潭附近的杜鹃花海几乎都是玫红色的,偶有几棵绯色,夹在其中也不太明显,一大片开过来,如火如荼地好看。 李棋洛果然把她画得很好看,她今日穿着一件浅蓝色及地长裙,弧度优美的阔大裙摆,撒开来铺陈在草地上像蓝色的夕颜花绽开,自腰间延伸到裙裾的几条荼白色织纹半隐半现,就好似夕颜喇叭一样的花骨朵下的白色花梗。 她正靠在爷爷的椅子一侧,右手手指拈起落在书面上的杜鹃花瓣,面上的神情是有些恍惚的怅然若失。 “怎么样”,李棋洛凑过来一起细细打量,“我没骗你吧,经过了我高超的艺术加工,画得比本人还美!” “切!”李微泠嗤之以鼻,不知怎的又多说了一句,“再美也比不过罗嘉啊。” “那当然”,李棋洛接过话题,“人家是视后,新的四小花旦里就数她发展最好了”,他想了想,笑起来说,“告诉你个八卦,她跟大哥前两年好像还有些不清不楚的,被《娱乐周刊》拍到过,那时候她还没红,杂志写得可难听了,大哥一气之下叫人收购了那家杂志社,并入我们海天映画,只为我们旗下的签约艺人写通稿了。” 李微泠心里像吃下了一瓣没熟的青橘子,酸得她胃疼,自言自语道,“原来大哥喜欢这种类型的,冲冠一怒为红颜啊……” “对啊,大哥好像一直都喜欢这种明艳型的,长的黑头发,五官明丽,身段婀娜,连妆都化得艳丽,用业内吹捧的话说,叫‘侵略性十足’,哈哈哈”,李棋洛一边说一边笑,全然没注意到她脸上的不对劲。 “哎,你这张画送我吧”,李微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七手八脚地开始取画。 “你小心点,别扯破了”,李棋洛赶上前来取下画夹,随口嘟囔,“你自己不是会画嘛,抢我的干嘛?以前我们一起跟侬桑老师学画,明明我比较勤快,可他老是夸你有灵气。” “侬桑?是我的老师?”李微泠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啊,你都忘了吗?”李棋洛把画卷起来,找了根缎带缚好,“说起来侬桑老师还是你遇见的呢,你跟学校组织的写生队去西子湖边写生,在西泠印社附近遇到在路边给游客画像的老师,生拉硬拽非让他跟你回来,强迫人家收你做徒弟,爸妈拿你没办法,只好留老师住在家里,教我们俩学画。” “什么啊?我哪有那么霸道?还生拉硬拽?”李微泠满心不信地嘀咕着。 “要不是大哥说你失忆了我还真不信”,李棋洛一把揪住她的腮帮子数落她,“你以前可比大哥霸道多了,仗着爸妈宠你,谁都不敢拿你怎样,简直混世魔王!不过,老师走了以后你突然就变了,变得很乖很淑女,妈妈倒是很欢喜,说终于有点女孩样子了。” “侬桑老师为什么要走?”李微泠有些迷惑,她作为盛浅予的身份知道侬桑的时候他已经小有名气,且为人低调神秘,没有人知道他成名以前的事情。 “因为你”,李棋洛忽然挤眉弄眼起来,“你言情小说看多了,喜欢自己的绘画老师,妈妈知道了,就客客气气把老师送走了。” “胡说八道!”她怒起来,一掌推开李棋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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