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昨晚上他一会儿热情如火,一会儿又避之不及。
他之所以放开了她,自然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又提醒了他,所以竟让他在春宵一刻的时候,还能悬崖勒马似的选择了隐忍。
当夜,两人吃了晚饭,同榻而眠。
虽然白天终于把心结说开了,但也正因为说开了,所以两人之间,反而更多了一份若有若无的尴尬。
琉璃原先因为习惯了这具身体,已经忽略了自己已经换了身子这一节。
如今给范垣提醒,便也想了起来,同范垣相处,无端多了几许别扭。
两个人躺在榻上,起初都没有话,只是彼此也知道对方都没有睡着。
良久,范垣说道:“我去熄了灯吧。”
琉璃本来没觉着如何,正要答应,突然间察觉他话中的意思,忙道:“不……别去。”
范垣扭头看她:“怎么了?”
琉璃道:“我、我怕黑。”
范垣不禁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有这毛病?”
黑暗中琉璃脸热:“我新得了的毛病,不行吗?”
“行行行。”
如此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刻钟,琉璃有些困倦,也转头看一眼身旁的范垣:“师兄。”
范垣应了声:“干什么?”
琉璃不太放心似的,悄声叮嘱:“你别去熄灯好不好?”
范垣蹙眉:“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琉璃摇了摇他的手臂:“不许熄灯,答应我嘛。”
范垣无奈,只得说道:“知道了。”
琉璃隐约明白范垣的意思。
他无法面对这张属于温纯的脸,所以有些“下不了手”,因此先前才想着吹了烛,如果是黑暗的话,自然容易动作些。
偏偏琉璃这次聪明起来了,当然不肯。
这一夜,两人仍旧相安无事。
只是在天明的时候,琉璃醒来,饱睡了一晚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被抱在怀中,脸颊靠着的是他可靠微暖的胸口。
可是在望见近在咫尺的范垣的时候,琉璃忽然有些恍惚。
就像是范垣以为这辈子都得不到她一样,琉璃也以为自己这辈子只会有端王一个男人。
以至于在她方才醒来的那一瞬间,望着身边男子的躯体,她第一个念头,竟以为这是端王朱睿琮。
脑子转了几圈,才反应过来,那已经是隔世的事情了。
而身边的这个人,是范垣。
是他的师兄,如今,也是她的夫君。
琉璃呆看了范垣良久,突然很想在他好看的唇上亲一亲。
这天,是琉璃回门的日子。
一大早,范垣陪着她乘车往积庆坊温家而来。
温家大门口上,养谦已经来来回回地转了好几个圈,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脖子都似抻长了几寸,几乎忍不住要派人去范府催问,那街口上望风的小厮才飞奔回来,禀告说范府的车驾来了。
从小到大,除了那次在南边的牢狱之灾,养谦并没有跟妹子分开超过两天以上,又生恐妹子羊入虎口,这份担忧可想而知。
终于等车停在门口,琉璃才露面,养谦不等范垣动手,自己上前扶着琉璃下地。
琉璃扑上前,握住养谦的手,笑道:“哥哥!”
养谦见她笑面如花,跟先前毫无两样,松一口气之余,心中也欢喜无比:“怎么才回来?”
琉璃说道:“早上去拜别夫人,耽搁了会儿。”
养谦也顾不得理会范垣,只忙拉着她进内:“快进内,母亲都等急了。”
范垣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跟在他们身后。
入内拜见了温姨妈,温姨妈见了琉璃,百感交集,又把她抱入怀中,看她气色很好,精神更佳,便也跟养谦似的放了心。
略同范垣说了几句话,便叫养谦带了他出去应酬了。里间,温姨妈又对琉璃道:“这两天你哥哥跟我想着你,都不禁后悔起来,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搬出来住,如果现在还在那府里,见你岂不是更容易些了?”
琉璃窝在温姨妈怀中:“不打紧,以后母亲也可以常在那府里住着,我也可以回来住着,仍旧跟先前一样的。”
“胡说,”温姨妈笑斥了句,“嫁了人了,岂能跟以前一个样?你要是回来住着,让四爷怎么办?”
琉璃笑着不语,温姨妈又悄悄地问:“是了,他对你可好?”
琉璃道:“好着呢。”
温姨妈道:“我也觉着一定不差,只是你哥哥,这两天我看他真是坐立不安,若不是我拦着,非得自个儿跑去范府找你不可了。”
琉璃想到方才养谦接自己时候的真情流露,也道:“母亲劝着些哥哥,别叫他为我担心才好。”
温姨妈点头,又叫了丫头来,吩咐说:“让人出去看着大爷,留神看着,别让紧着吃酒。”
这日中午,温府设宴款待娇客。
因为温家的亲戚都在南边,席上所请的也没多少人,只有养谦在翰林院两个知己相交,养谦的恩师徐廉,范府的范澜范波两位,再一个,却是郑宰思。
席上,大家吃了一回酒,翰林院那两位学士因敬畏范垣身份,何况还有徐廉在侧,自觉轮不到他们开口,便十分谨言。
徐阁老是个深藏不露的,笑多过于说话。
范澜见徐阁老寡言而笑,自己便也十分谨慎。
而郑宰思虽然是伶牙俐齿之人,今日却仿佛执意要把那伶牙俐齿珍藏起来,显得格外深沉。
是以这一桌子人,只有三爷范波还能勉强打趣说上几句。
小厮上前斟满了酒,范波正要举杯祝上几句,养谦突然咳嗽了声,拿了杯子,对范垣道:“我敬四爷一杯。”
如今他身份不同,已经是自己的大舅子了。范垣一笑:“不敢,是我该敬请哥哥一杯。”
“哥哥”二字传入养谦耳中,着实迷离魔幻。
其实早在江南的时候,范首辅的大名便如雷贯耳。等上了京,跟他相见,虽然范垣冷冷淡淡而又高高在上,但养谦知道人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肯见自己一面已经是念在亲戚相关了。
其实平心而论,虽然外头关于范垣的名声传说,毁誉参半,有那歌颂他是忠直辅国能臣的,也有痛骂他是弄权欺主的奸人的,但在温养谦看来,范垣仍是个值得敬重的朝臣。
所以在春闱之后,因为范垣想把养谦踢出三甲,人人都觉着惊愕不解,只有养谦自己心里明白范垣的苦心,非但不怪范垣,反而欣赏且感激他。
假如……不是因为自己的妹子,范垣在养谦的心目中,只怕永远都会是那个值得仰头瞻仰的首辅大人。
而范垣在养谦心底的形象破灭,是从那天晚上,无意中后花园目睹的那一幕开始。
以前虽然有关范垣如何y乱内宫的传闻,养谦因为跟范垣见过,觉着他的气质谈吐,行事为人绝非传言里那么不堪,所以心里只是不信。
可目睹了范垣如此轻薄自己的妹子,却让养谦无法不信了。
温纯是那样天真无邪的少女,又是范垣的表妹,谁知这个人平日里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私底下却干出勾引轻薄无知少女这种下流的事,在养谦看来,简直近似于禽兽一流了。
起先有琉璃的遮掩,倒还勉强说得过去,但那天乔迁之日,范垣当着郑宰思的面做那种惊世骇俗之举,对养谦来说简直更是毁灭般的打击。
原本郑宰思花名在外,且齐大非偶,并非良配,可是给范垣这样一对比,郑宰思显然可敬起来。
毕竟郑宰思再醉眠青楼等,温养谦也并未目睹,可是范垣对琉璃一再轻狂,养谦却是看的明明白白,简直眼睛都像是给刺瞎一样,更极为糟心。
如果不是琉璃坚持,温姨妈助攻,养谦一定不肯把琉璃许配给范垣。
先前郑家有意为郑媛跟养谦拉线,养谦原先的确并不中意郑媛,只不过,一则是郑宰思的关系,另一方面,养谦的座师徐廉徐阁老,却也有意撮合这门亲事。
那时候范垣劝养谦不要当别人的棋子,其实温养谦虽看出了徐廉跟范垣面和心不和,却也并没有到达想做徐廉的棋子的地步。
只不过他心中筹谋的是:范垣如今势大,只手遮天,朝中唯一能跟他相抗的只有徐廉徐阁老,倘若有朝一日范垣辜负或者委屈了琉璃,自己总要有足够的能力跟他相争。
所以那会儿关于郑家的亲事,养谦才犹豫不决。
他并不是为了赌气,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前途,若是想给自己留一步余地,以备将来的未雨绸缪。
此刻,看着范垣举杯,养谦叹了口气。
既然命中注定如此,且只能放眼往前看。幸而方才在门外接了琉璃的时候,所见所感,知道妹子依旧的活泼可爱,好歹算是个不错的开始。
养谦举杯,正说道:“今日……”
突然范垣的一名随从从外匆匆而入,在范垣耳畔说了句什么。
范垣眉峰一蹙,竟把手中的酒杯放下。
养谦正勉强提起兴致,见他如此,不禁不悦:“四爷可是有什么急事?”
范垣转头向着他低语了一句,养谦闻言色变,忙也把杯子放下,两人齐齐转身往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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