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范垣在温养谦耳畔低语一句养谦登时色变回身向着在座众人做了个揖道:“有点急事请恕我去去就来。”
在座除了徐廉范澜外范波郑宰思跟其他两位都忙起身拱手回礼道:“不妨事请自便。”
当即养谦跟范垣转身一起离开堂下,剩下众人都不知怎么样,范波因笑道:“这会子又有什么着急的事就忙的这样,连四弟都跟着去了,总不成是新娘子有什么召唤吧。”
范澜咳嗽了声范波就不吱声了。
徐廉仍是笑而不语郑宰思心里有数,只笑着举杯道:“他们虽有事咱们别自个儿冷落了来趁着他们不在正好多喝两盅。”
众人这才又重又举杯。
范垣同温养谦往外而去养谦心里紧张,悄悄看一眼范垣却见他脸色平常,泰然自若。
养谦见他这般笃定自个儿也很快镇定下来如此一路往外,才出二门,就见前方路上,有个人晃晃悠悠地正下台阶。
养谦忍不住又看范垣一眼,范垣察觉,便向着他一点头。
两人紧走几步,齐齐行礼,口称道:“参见皇上。”
原来这来人正是小皇帝朱儆,虽然人小小的,派头奇大,背着两只小手,四平八稳地往前走过来,见他两人行礼便点头道:“免礼。”
两个人站定,养谦尚未说话,范垣道:“皇上怎么突然就来了?”
朱儆望着他,不答反问:“少傅成亲的那天人多,朕不来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带着纯儿进宫看朕啊?”
按历来的规矩说,以范垣这般身份,成婚之后次日,应要带命妇进宫参见皇上。
只是范垣只怕琉璃见了朱儆后脸上会过不去,所以索性破格,并没有进宫去。
此刻见朱儆居然先声夺人似的问了起来,范垣道:“此等小事,本来不敢再去搅扰皇上。”
朱儆哼道:“这哪里是小事?不过也罢了,横竖你不进宫,朕出来看你们也是一样的。”这倒是给自己出宫找了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
朱儆身后跟着的是太监陈冲,闻言笑道:“皇上是惦记着首辅大人呢。”
范垣虽然习惯了教训朱儆,只不过这并非在范府,而是在温家,且又的确是喜事,却也不便说些什么。
温养谦见状,便笑说道:“舍下鄙陋,皇上不嫌寒微,臣不胜荣幸感恩。”
朱儆笑道:“不用这样。你别赶我出去就是了。朕方才在外头听说今儿来了客人,都有谁呀?”
温养谦便一一说了,朱儆听说有徐廉在,对他这样的小孩子来说,那也是个古板忠直的老臣,若是相见了,恐怕又给他唠叨,总算堵住了范垣的嘴,若再招出另一个来反而不好了。
于是朱儆避之不及:“既然这样,朕不进去了,我又不喝酒,免得也扰了你们的兴致。你们自己仍进去喝就是了,也不用声张说我来了,别叫他们吃也吃不安心。”
养谦迟疑着应了声,朱儆又问道:“纯儿呢?”
养谦忙回在里间,朱儆笑道:“朕去找她说话就是了。”说完了,又对范垣道:“对了少傅,可恭贺你终于成家啦,朕……就祝你跟纯儿白首偕老,嗯……早生贵子吧。”
范垣原本肃然,直到听了这句,才微微一笑,真心实意地拱手躬身道:“多谢皇上吉言。”
养谦在旁听见朱儆说“早生贵子”,只觉着眼皮啪地跳了跳,却也罢了。
于是养谦亲自领路,先送了朱儆到内宅过去,这边范垣自己回到席上照应。
朱儆进里的时候,琉璃正在跟温姨妈说些闲话,问酒席摆的如何,今日又有谁来之类。
温姨妈也问她范府里如何,叮嘱她跟妯娌等好生相处之类。
正说话,听外头道:“大爷进来了。”
因为内宅的丫头们从没有见过小皇帝的面儿,且朱儆又是微服,所以她们都不认得,只见温养谦领着个派头十足的小孩子,还当是范府或者其他王公贵宦府里的小公子罢了。
温姨妈跟琉璃自不知道,温姨妈便跟琉璃说道:“我正要再嘱咐他几句,别叫他为难了四爷呢。”
琉璃笑道:“这怎么会?”
温姨妈道:“你不知道……”才说到这里,外间温养谦咳嗽了声打断了,掀起帘子道:“母亲,妹妹。”
温姨妈还在笑,却见养谦进了门,微微躬身掀起帘子,从门外又走进一个粉妆玉琢长的极为精致尊贵的小孩子来。
温姨妈正诧异不解这是哪里来的好孩子,琉璃猛地看见了,惊喜参半,忙起身叫道:“皇上……”
此刻养谦早把屋里外的丫头们打发到外间去了,温姨妈听琉璃突然叫了这一声,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养谦上前提醒道:“母亲,这是皇上。”
温姨妈才慌了神,忙起身立在旁边,又颤巍巍地忙行礼下去:“参见皇上……”
朱儆正打量琉璃,见温姨妈张皇失措,便一笑道:“夫人平身,朕微服而来,不想惊动人,你也不要多礼啦。”
温姨妈早已有些站立不稳,养谦忙在旁边扶着。
朱儆拉着琉璃的手:“朕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琉璃自然是高兴的难以言喻,但一想到朱儆是突如其来,有些不妥,又有些高兴不起来,忙问:“怎么忽然就来了,有多少人跟着?”
身后陈冲说道:“您放心,有十几个禁卫在外头呢。”
琉璃又问:“可见过少傅了?”
朱儆道:“才见过了,咦,好歹这次他没有啰里啰嗦的管我,怎么就换了你了?”
琉璃一怔,温姨妈听了这话,因不了解朱儆的性子,只当他是责怪琉璃,瞬间头更晕了,摇摇欲坠。
琉璃忙撇下朱儆,回身跟养谦一起扶着温姨妈到榻上休息。
温姨妈因小皇帝在跟前,哪里敢卧着,只是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朱儆却是个自来熟,早背着双手,在屋里转来转去地打量。
养谦因悄悄地对琉璃说道:“妹妹,你不如陪着皇上到外头转一转,不然母亲只怕不能自在。”
琉璃忙答应了,便领着朱儆出门,沿着廊下往花园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朱儆拍了拍栏杆,回头看琉璃:“纯儿,温夫人跟你很不一样。”
琉璃问道:“哪里不一样?”
朱儆道:“她见了朕,吓得不敢动,可见是胆子很小的人,你却不一样,你的胆子比许多人都大呢。”
琉璃只是笑,并不肯说什么。
她当然不是大胆,如果面前的不是她一手拉扯长起来的儿子,只怕她也跟温姨妈等人一样,只有一个战战兢兢无所适从罢了。
一道灿灿的日光从檐下射落,照的廊下一片通明,纵然是秋日,竟也有几分春天的暖意洋洋。
朱儆双手按着栏杆,整个人用力一跳,竟然飞身而起,安安稳稳地坐在栏杆边上。
琉璃见他动作的时候,早忙伸出手来护着,待见他坐的稳当才算放心,又笑道:“皇上怎么这样顽皮,倒要小心些。”
朱儆得意道:“这个算什么?近来跟师父学武功,这才是皮毛罢了,将来学成了练给你看。”
琉璃忙问:“习武可辛苦?”
朱儆道:“不碍事,少傅说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如今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琉璃见他把范垣的话牢记在心,不禁暗自喜欢。
朱儆坐在栏杆上,悠闲地晃了晃双腿,突然问道:“纯儿,少傅对你好吗?”
琉璃说道:“自然是极好的。”
朱儆歪头打量着她,突然笑道:“我前日看书,学了一句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琉璃不解他为什么提到这句,朱儆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怕你嫁给少傅后,就学了他的样儿,也来板着脸说教人了,这大概就叫做近墨者黑,只是看你好好的,突然又想,倘若少傅以后就跟你学,对我好起来呢?岂不是近朱者赤?”
琉璃听了这等荒唐的歪话,不由笑了起来:“你说颠倒了,若是少傅跟我学,那才是近墨者黑呢。他是个聪明无所不能的人,我要是跟他学了几分能耐,岂不好?”
朱儆道:“又不是让你学他的治国之能,只是让你把他的脾气改改罢了。你说可能吗?”
琉璃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朱儆拉拉她的手臂,神秘兮兮道:“朕听人说,这世上最厉害的一种风,叫做枕头风,你可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要你吹一吹枕头风,少傅一定肯听。”
陈冲人在三四丈开外,隐隐地听见这句,想拦阻朱儆,又不便出声,只好低下头去。
琉璃先是愕然,继而红着脸问道:“这些胡说的话,皇上从哪里听来的?”
朱儆说道:“你不必管,总之朕是知道的。”
琉璃想了想,迟疑着问道:“总不该……是郑侍郎说给你知道的吧?”
朱儆吃了一惊,虽然没有承认,从他的神情里却已经把郑宰思出卖了。
琉璃皱皱眉,禁不住抱怨道:“这个郑宰思,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朱儆见她知道了,忙拉住她的手:“你、你可不要告诉少傅呀?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朕迟早晚要知道的。”
琉璃本要说他几句,可又想到自己如今不是皇太后了,何况朱儆本就怕她学范垣一样教斥他,于是只道:“我难道什么事都要告诉少傅?这是皇上跟我之间的话,放心就是了。我谁也不会告诉。”
朱儆听她答应,这才又笑道:“纯儿,你可真好。如果你能让少傅近朱者赤,就更好了。”
琉璃啼笑皆非,心中转念,又问道:“郑侍郎可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不曾?”
朱儆道:“郑爱卿跟我说的可多了……”凑近过来,在琉璃耳畔低低说道:“他说威远将军怕老婆,给他夫人训斥的跪在地上,半夜不敢动弹。”
琉璃瞠目结舌,朱儆又低低说道:“还说国子监的宋祭酒,别看他表面上古古板板的,其实家里有六个小妾,其中一个还是从扬州买来的,才十四岁。”
琉璃本是要打听郑宰思到底跟朱儆还说了什么,不料果然吐露出这些来,听得自己反而脸红耳赤,又有些心惊。
朱儆却并不当回事,只是觉着好笑,说完了又道:“你听好不好笑?那宋祭酒,老的胡子那么长了,干干瘦瘦的好像一阵风都会吹走,居然还要那么多姬妾,亏他还在朕面前总是子曰诗云,一本正经的。”
琉璃十分无奈,朱儆见她不笑,就也敛了笑容:“你怎么了?难道觉着没趣?”
琉璃也说不上来,勉强又问道:“怎么郑大人只跟你说这些琐碎的没要紧的事,难道没有教皇上好好读书?”
朱儆道:“当然是有的,只不过那些没趣,所以不跟你说而已。这些闲话,都是在我学好了书之后,郑爱卿才讲给我的,你可不知道,有时候为了听他多说些,朕都要提前把要背的书都背过,要练的字多练练,不然做不好这些的话他都不肯说呢。”
琉璃听他如此说,倒是没什么别的话了。
朱儆又跟琉璃说了半晌的话,眼见时候不早,也该回宫去了,就嘱咐说:“我看少傅等闲不会许你进宫的,先前都没有进宫拜朕……以后你就多吹吹枕头风,不然朕就直接宣你进宫就好了,你说呢?”
琉璃忍不住问说:“枕头风这句,郑侍郎又是怎么告诉皇上的?”
朱儆笑道:“还不是那个宋祭酒的典故?据说他一个姬妾的兄弟想进国子监,却不够格,晚上就在枕头旁边望他耳朵里吹风,果然有效,宋祭酒答应了让那人进国子监了。”
琉璃吃了一惊。
朱儆见她愣愣的,举手向着她招了招,琉璃只得蹲下身子:“怎么了?”
朱儆歪头,往她耳朵上吹了两口气,笑着说道:“就是这样,以后你也学会了,就这么对付少傅就行了。”
琉璃正觉着无奈而好笑,养谦跟范垣去而复返,原来他两人也觉着时候不早,便来探望。
当下朱儆便别了琉璃,又同他二人说了几句话,范垣毕竟不放心,陪着出门,亲自送回宫中去了。
琉璃自回到房中,却见温姨妈歇了半晌,已经缓过神来。
温姨妈见了琉璃,便问起朱儆,琉璃只说才出门去了,叫她安心。
温姨妈愣愣怔怔:“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我竟见了皇上。”又道:“没想到皇上年纪这么小。”
琉璃道:“是呀,才七岁呢。”
温姨妈呆呆道:“可怜见儿的,这么小的年纪,父母都没有了。”不觉感叹了一句,又觉着自己逾矩了,忙握住嘴,又转口道:“可年纪虽小,看着实在是精灵尊贵的很,又有四爷等能人教导着,一定会是个英伟神武的明君。”
然而先前那句话早触动了琉璃的心,不禁低下头去。
温姨妈不明白她的意思,便抚着琉璃的颈背道:“难得皇上跟你这样投契,竟肯亲自来探望,唉,我看皇上毕竟也只是小孩子,同你如此投缘,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只怕是觉着你有些像是他的亲娘,所以才如此亲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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