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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说就是了。”严雪淡淡道。

陈冲说道:“是。既然如此,奴才就直说了。挽绪只怕是回不来了。”

严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说什么?她为什么回不来?”

陈冲半低着头道:“挽绪这奴婢,先前已经供认了她在点心里头下毒,意图谋害的事。”

“她……”严雪才张口,又停了下来,终于道:“她在什么点心里下毒,又想谋害谁?”

陈冲看她一眼:“娘娘何必为难奴才呢,我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昨儿首辅大人来此,难道不曾说明白?”

严雪语塞似的,又过了片刻才慢慢说:“好的很,公公果然跟首辅大人是同气连枝,相互照应,但是他昨儿在这说起温家的女孩子中毒,却也并没有提挽绪半个字,你凭什么把挽绪带走拷问?”

“这……这也是首辅大人吩咐的。”

“那好,你把他叫来,我要当面问他,他为什么要拿走挽绪,明明是我在他跟前儿承认下毒的,他怎么不拿下我?”

陈冲沉默:“娘娘慎言。”

“有什么可慎言的,”严太妃眼睛泛红道,“你们可真能耐,为了一个宫外的女子,把整个宫里翻的底朝天,我今日便跟你说实话,挽绪如果有事,唆使她行事的人自然是我,我也脱不了干系,你们要对付她,就先来对付我!”

陈冲皱皱眉,突然道:“娘娘,据挽绪交代,毒是她趁着看食盒的功夫洒在点心上的,娘娘若说是您唆使的,敢问这毒是跟何人所要?”

严雪道:“我自然是有,可告诉了你,岂非牵连了别人。你若是不信是我唆使,我再跟你说明一件事,你可知道宫里送出去的点心有四盒,为什么只那松子酥上有毒?”

陈冲正疑惑不解此事,闻言道:“娘娘知道?”

“我当然知道,”严雪冷笑道:“送出去的四盒点心,那椰香糯米糍跟蜜汁蜂巢糕都是甜软之物,老年人是最爱吃的。只要那温家的女孩子不是传说中那么痴愚,就该把这些东西留给范府里的长辈去吃。”

陈冲心中一震:“那还剩下两样呢?”

严雪道:“上回皇上请首辅跟那丫头午膳,引得整个宫里头轰动,纷纷传说。我也知道饭后的甜点里,她只吃了两个百合酥,她的口味如何,我自然清楚。”

陈冲越发惊愕,没想到这最不起眼的一件小事,竟能成为致命的关键。

严雪淡淡瞟了他一眼:“何况就算我不知道这个,宫里赐了四样,她总不至于把所有都送出去,四样之中必然是要尝尝一半儿。所以剩下的松子百合跟蛋香酥里,不管是哪一盘子有毒,都足够了。”

陈冲从头听完,虽然释疑,但却一点轻松之感都没有:“这件事,真的是跟太妃有关?”

“若不是我跟挽绪分析的清楚,她又怎会把毒下在百合酥里。”

陈冲迟疑了会儿,问:“奴婢斗胆多问一句,太妃为什么这样仇视首辅夫人?”

这个问题,陈冲本做好了严雪不会回答的准备。

谁知严雪冷冷地回答道:“因为我讨厌她。因为她不配。”

陈冲原地动了动,似乎很是不安:“但……”他张了张口,又紧紧地闭嘴。

终于只问道:“那剩下的只有一个疑问了,这毒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次,严雪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陈冲淡淡说道:“陈公公,你如果想让挽绪当替罪羊,那就不用费心了。要处罚,自然从我这个罪魁开始。你若是做不了主,就劳烦你再请范首辅过来,我亲自跟他说,他要是不肯来,我……少不得亲自跟皇上去请罪。”

陈冲苦笑道:“娘娘,好好的您又何必如此?可知道范大人还为了你,在皇上面前苦心遮掩呢。”

严雪怔了怔,旋即道:“只怕他的好意我难以消受了。”

陈冲毕竟曾伺候过后宫,也知道她的性情,想了想,道:“那好,奴婢负责把话传到就是,在此之前,请娘娘好好养伤才是。”

昨儿晚上范垣到底离开了温家,仍是回到了范府。

他本也是要去见许姨娘的,然而一想到若是见着了,许姨娘必然要劝自己迁居的事,于是打消了这念头。

何况时候已经不早,更也没去见冯夫人,只回到房中自己安枕。

次日一大早,阖府众人还在安睡,范垣便已出府上早朝去了。

只是这日的例行早朝,出了一件意外之事。

礼部侍郎突然奏请皇帝,言说如今后宫无主,皇太后又仙逝,只是放着先前郑氏皇后还在佛堂诵经,不如趁此机会请了这位前皇后出来,恢复其身份,尊称为“皇太后”,请其主持后宫。

这样的话,小皇帝也不至于失去护持,后宫也暂时有主。

其实早在今日之前,范垣就收到了如此风声。

此刻听果然风吹了起来,他自不动声色,眼神淡淡扫向对面徐廉,郑宰思等人。

礼部侍郎说罢,满殿寂静无声,群臣或惊愕,或赞许,或若有所思,然后都偷偷看向御座上的小皇帝朱儆。

那时候,范垣也一声不响,因为连他也想看看朱儆对待此事是如何的态度。

朱儆先是吃惊,继而皱眉。

以范垣跟郑宰思对他的了解,皇上是不高兴了。

果然,朱儆道:“这是什么话,郑氏夫人是在先帝的时候自行辞位的,从那时候起,朕的母后就是本朝的皇后娘娘,也是唯一的皇太后,如今又说什么请别人出来主持后宫,这不是要鸠占鹊巢,颠倒行事吗?”

大家听了这番话,反应各异。朱儆又道:“不管如何,朕只有一个母后,也只有一个先皇太后,这种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说着,便起身退朝。

朱儆的反应虽然在范垣的意料之中,但是见朱儆并没有火冒三丈地拂袖走人,而是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一番话,让群臣哑口无言,却让范垣心中有些欣慰。

退朝之后,徐廉走来,同范垣一块儿前往内阁。

之前派去南边镇压土司之乱的谢岩最近上了一封紧急奏疏,因南边各地的纷争已经平息,也拿下了几个为首作乱的土司头目,俘虏了许多奴隶,谢岩请示朝廷要如何处置,是在当地发落,还是押解回京,行“献俘之礼”。

徐廉道:“这谢将军果然倒是有些能耐,不愧当初首辅力荐。那会儿我们许多人还不信呢,果然还是范大人目光如炬,慧眼识珠呀。”

范垣微笑道:“这不过是朝廷的运道,皇上的洪福罢了。”

徐廉笑着点头,突然道:“是了,范大人如何看待今日礼部侍郎的进言?”

范垣敛了笑:“我们如何看待自然不重要,毕竟皇上已经下了旨意了,徐大人说是不是?”

徐廉笑了两声:“这倒是,皇上对于先皇太后笃爱之极呀,当初得知皇太后病逝,难为皇上这小小年纪,是怎么撑过来的。”

这一句话,却牵动了范垣心中那惨然的往事记忆。

他竭力把心底那掀起的波澜压下,冷冷静静地说道:“皇上是真龙天子,毕竟不是凡人可比。”

徐廉连连点头:“还有一件事,好端端的,宫里的太妃娘娘如何会受这样严重的伤?”

范垣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知道呢。”

徐廉笑道:“莫要瞒我,如何我听闻昨儿首辅大人闯了后宫呢?”不等范垣承认,徐廉道:“所谓树大招风,范大人倒也要多多留意收敛些才好,毕竟皇上一日大似一日了,天长日久,只怕终是祸患。”

范垣对上他含笑的双眼,道:“多谢徐大人提醒,这次皇上也在场看着的,倒是无碍,下回我必会留意避忌。”

此后,范垣在内阁议事完毕,正要稍事歇息,外头一个侍从来报说:“大人,皇上传了夫人进宫了。”

范垣听了,一时倦意全消,顿时迈步出了内阁,往前殿而去。

然而还未到景泰殿,就见陈冲匆匆而来,同范垣把之前见严太妃的种种都说了,又道:“我看太妃铁了心似的,如果真的闹出来,不知会怎么样,大人倒是该去看看她,把事情都说明白。”

范垣想到先前徐廉的“提醒”,有心不去,但也知道严雪的绝烈性子,只得说道:“既然如此,公公陪我去一次。”

陈冲忙道:“方才皇上传我过去呢,我才着急来给大人说一声,只怕不能陪着了。”

范垣本是为了避嫌,听陈冲如此说,却也不屑流露为难之色,便只淡然地一点头:“那也罢了。”

这边陈冲跟范垣分别,匆匆往景泰殿而回,谁知走到半路,却给人拦着,那人敛着手笑道:“公公,是忙着去做什么?”

陈冲见是此人,脚下忙刹住了。

且说朱儆传了琉璃进宫,原因自然也是因为先前的糕点风波,虽然范垣已经移花接木地把事情转到了严雪身上,可朱儆心里仍不踏实。

又因为先前在金銮殿上臣子们说什么恢复郑氏的身份尊为皇太后等话……朱儆虽立刻压下,却也不免心烦。

后又见过严太妃,也说起了先皇太后,更加压制不住对于母后的思念,思来想去,什么事儿也不愿意去做,发了半天呆后,却突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琉璃。

其实之前琉璃因担心朱儆,也想进宫,只是给范垣一口拒绝。

他连让琉璃呆在范府都不放心,何况是在宫中……而且如今这毒果然证实是从宫中散出的,这种危险之地,琉璃自然少进为妙。

谁知计划始终不如旨意要迅疾些。

朱儆因思想了半天母后,心里有些郁郁的,正抱着圆儿二号发呆,外头说琉璃到了。

朱儆还未出声,他怀中的圆儿却早先吠叫起来,竟从他怀中挣脱,撒欢似的往外跑去。

琉璃才进殿,就给圆儿扑住了。

朱儆望着圆儿扑过去的亲昵样子,心里突然生出一点羡慕,他仿佛看见那个还是小孩子的自己,就也这样满怀欣喜毫无防备的扑倒在自己的母后怀中。

而他只能这样呆呆地站在这里。

琉璃俯身摸了摸圆儿的头,站起身来的时候,看见朱儆站在前方。

凭着对儿子的了解,琉璃一眼就看出朱儆不大高兴。

虽然不知小孩子怎么了,琉璃却忙走过去,同他说话,又说些市井中的奇闻等,百般地逗他开心。

仗着朱儆还有些小孩心性,且琉璃又懂得如何反复儿子,很快,小皇帝便又转忧为喜了。

两人闲谈之中,有太医来回圈鹿取血的事,琉璃听了惊愕,迟疑地望着朱儆。

朱儆见她面露惊疑之色,便说出严雪不慎烫伤之事,要割鹿血来调制药膏。

琉璃这才明白,忙问严雪伤的如何,朱儆一一答了,琉璃听伤的颇重,一时也惊忧交加:“怎么这样不小心呢。”

朱儆道:“可不是?当时多亏了少傅将她抱开,不然的话,我看伤的就不止是手臂了。”

琉璃不知道这件,目瞪口呆:“少傅?四爷……大人他也在场?在黛烟宫?”

严太妃住在黛烟宫,这件事宫里自然人尽皆知,但是宫外的人则普遍的不太清楚。毕竟严太妃为人从来低调,也不作妖,犹如透明,市井间只知道有个太妃在宫里,却几乎连她姓什么都不清楚,哪里知道她住在哪里。

朱儆一怔,继而明白过来,只当是范垣告诉她的,便道:“是呀,正是为了前日糕点的事。”

琉璃微睁双眼,朱儆忍不住就告诉了她御膳房点心出事,严太妃差点受害一节。

琉璃听了这样的情节,心里明白必然是范垣所为,毕竟除了他,别人也没有这个胆气“欺君罔上”。

朱儆说完了叹道:“说起太妃来,也是可怜,好不容易躲过了一灾,没想到又给烫伤,幸而你没看见,先前朕去瞧她,她连说话都艰难了。当初母后在的时候,常常说她很好,朕都记得呢,唉。”

琉璃默默地想了会子,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这样……我以为呢,皇上怎会这样不听话,又去伤那些可怜的鹿。”

朱儆听了这句,略有些发愣,呆呆地看着琉璃。

琉璃却并未觉察异样,只试着问朱儆道:“皇上,严太妃伤的这样重,我是不是也该去看看她呢?”

朱儆眨了眨眼,略一思忖道:“也好,朕陪着你再去瞧瞧她就是了,有人探望安抚着,兴许她疼得就会轻些了。”

朱儆只带了两个贴身的小太监跟宫女跟随,同琉璃一边走,一边诉苦:“少傅还跟陈冲一起联手,把赵添也都给关押起来了,还不放他出来,也不知到底怎么样。”

琉璃只得安抚。且说且到了黛烟宫,却见宫门前冷冷清清,朱儆怕严雪正在休息,示意小太监不要出声免得吵醒了,自己同琉璃走了进去。

两人进了殿门,琉璃便嗅到浓重的药气,想到严雪那个娇弱的模样,心中不禁怜惜。

往内殿走了几步,有两个宫女瞧见了,才要行礼,朱儆挥手让停了,道:“太妃睡下了?”

其中一人道:“并没有,先前少傅来了,正在说话。”

朱儆闻言皱眉,嘀咕道:“少傅又来了?”

琉璃也不禁意外的很,两人对视一眼,又往里走了片刻,便听到里头是严太妃的声音,竟有些微颤地,说道:“我知道,你连她都能忘得一干二净,对别人自然就更加绝情了!你这人原本就是个最冷血无情的,就算……用一辈子的心血去焐也终究焐不热!”

朱儆先往里跑去,琉璃心慌慌的紧随其后,两人转到殿中定睛一看,却见严太妃竟跌在地上,鬓歪髻散,满眼含泪,在她旁边两步开外,站着的人正是范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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