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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自旗打着提高立桦镇百姓的生活水平,要求渔民多出海,擅自加税引起了民愤。今日码头闹得不可开交,虽与冬自旗对立,卫问芙也不能作为局外人看看戏,掺和其中也忙至深夜。    褪下一身黑皮,躺进浴盆里泡澡。灯光下那身黑皮被衬得发亮,卫问芙有些恍惚,一时之间她有些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火光跳动,她望了望窗外那莹莹月光,南琴睡了吧?今日她说的话真是唐突得很。    “自然是回到原来那地方去。”    她与南琴的关系如这蚕丝般的窗户纸,她却不敢轻易戳破。今日冬自旗大怒,叫嚣着她卫问芙的命短,也活不过这几日。恍然才明白起来,东郊土匪与市内军阀串通一气,冬自旗作为狗腿咬上一口也是肉,她身处这样的危局,实在怕殃及池鱼。    到底是沉不住气,竟然险些脱口而出。    你说…像我们…    是什么关系…南琴…    世人常言,卫家独有一女。卫父走得早,未留下男丁继承荣耀,卫问芙若是男儿就好了!那时她性子倔,她自认一点不比男儿差。唯独今日她倒希望自己是男儿,能对心上人坦言。她想着,好奇问着,冬南琴多年在外可曾见过“世面”,那便听得懂她的话了!    一方面,顾忌着三方狗贼,另一方面,又拘谨于女儿身。    卫问芙只好将心意隐藏,越深越好。    洗掉一身酸臭,换上轻纱,推开房门往后廊走。南琴早已入睡,房门没锁,是在等她吗?卫问芙蹑手蹑脚关上门,屋内放了冰捅,有些凉意。掀开被子一角,轻轻躺下,与她共一枕,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卫问芙忍不住凑近,唇点在她唇上,怦然心动,躺了会这才闭上眼。    …    上完最后一节课。    冬南琴抱着书从学校走出来,大门立即迎来一人,像是恭候已久。    “大小姐,老爷有事请您回去一趟,让小的过来接您。”来人身子消瘦,三十出头,说是老管家的儿子。他极有礼貌,讲话亲和:“那天你回冬府,老爷心里愧疚,见你连夜从冬府走出,实在不敢开口。因此患了心疾,近日身子越发欠妥,命下人收拾了小姨太的遗物,邀您前取。”    冬南琴迟疑了番,但来人似乎清楚彤芳便是她的死穴,一早点了个中。    见她迟疑,他又开口:“小姨太跟大小姐最要好,将小姨太遗物交到您手里最好不过…老爷这么做也是为弥补。”    冬自旗果然卧病在床,哀声连连。见了冬南琴,唉声叹气的招招手,他支撑着坐起身来,额间的毛巾摔在床上,扯着嗓门病怏怏开口:“琴儿,我的琴儿终于回来了…到爹这来…”    “我取了东西便走。”冬南琴抱着书始终站定不动。    “怪我,都怪我糊涂。”冬自旗呜呼哀哉,捶胸顿足,懊悔道:“彤芳好歹也跟了我这么多年,都怪我糊涂才做的蠢事,害了她。琴儿,你别恨爹,你一走,爹心痛得很。”    大小姨太站在床边捂脸啜泣,装得这阵容若有其事般。冬南琴蹙了蹙眉,实在看不懂他到底下得哪一盘棋,他有何目的需要摆这么大阵势?这件事成了她的心病,一提彤芳,她气得失去理智,忍不住冷冷道:“爹心疼的是镇长的位置罢?你当初要是有一丝良心,哪怕是一丝怜悯之心,你都不至于做到如此地步。今日再提,不过是猫哭耗子。”    她气得身子发颤,大步跨出房门,怒道:“管家,彤芳的东西呢?快快取给我,此地我片刻都不想再留!”    冬自旗扶着床沿下床,众姨太连忙搀扶。    “我取给你,彤芳留下的是我在收着,我一件件取给你。”    彤芳遗留下的无非是一些褂子,几面提字折扇,几本珍藏的曲谱,还有几幅儿时给冬南琴画的人画像。    画像早就已经发黄,纸沿残破起了卷。冬南琴见物更是思念,待到夏日余晖消失在海面,她这才徐徐步伐从冬府走出。    尚未到卫府,便见镇上几个大夫提着药箱一路小跑,她觉着不对劲,快步往卫府走去。一进门,前院躺着十几个伤兵,捂着伤口痛得直叫。她四下张望,内心极为不安,胸腔像被堵住般闷得很。    卫昉。    下意识寻她。    四下寻不得。    “冬小姐,你…你回来了?你…不是被那班狗贼抓走了?”卫竹用纱布捂着头惊愕的看着她,灰土跟血糊了半边脸,他突然想起什么,一巴掌狠狠的甩在脸上,低嚎道:“吗了个巴子,中计了!”    冬南琴闻言心中一惊,双手抱着箱子发颤,道:“卫昉呢?”    “被…抓走了。”卫竹蹲下身来,双手抱着头极为痛苦,说:“东郊那班土匪上岸了,有人来报,学校被炸。问芙一听急匆匆就跑了,我带了十几个弟兄追在后头,谁知刚进学校□□引爆了….我们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她退后几步,身子撞在了门框上。箱子里的曲谱花卷被风吹得沙沙的动,她愣了愣,呐呐道:“怪不得…怪不得…”    怪不得冬自旗这么好心,怪不得他拿着物件细细的讲,原来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他设的好大一个局,利用她当饵…卫昉…    “那班狗贼是冬自旗放上岸的,他娘的…报信的人生面孔就有蹊跷,问芙糊涂啊…”卫竹气得全然不顾,也怪自己无能。    □□轰天震耳欲聋。他被一块碎石砸中,只见卫问芙昏迷被人拖走。    冬南琴冷冷一笑,胸腔一热,一口鲜血喷在手中箱子的曲谱上。眼前视野开始迷糊,似乎又见那日,卫昉气冲冲甩下蒲扇,□□着脚踩在石板砖上跑远。    “冬小姐…医生…快过来…”    口鼻尽是血腥味,不知昏睡了多久,冬南琴缓缓睁开眼。    秀子坐在床边拧着毛巾帮她擦拭着脸,她轻轻的推开,声音低哑:“卫竹呢?让他过来!”    “南琴姐,医生说你气火攻心要好好歇息…我去给你拿药。”    “找卫竹。”    …    一夜。    站在监牢的小窗户看了一夜的海,东郊也是个好地方,只是被土匪强占有些可惜。起初她愤怒得难以克制,可一想到冬南琴,她又劝自己不可鲁莽。对方便是想要看见这样的卫问芙,张着爪牙,这样的卫问芙软肋太明显,她不能。    她需冷静,她越故作轻松,对方越拿她没办法,南琴也就越安全。    冬老不死真将南琴送给东郊这土匪?若能从这走出去,她便再不顾及任何情理,不再顾及冬自旗死后市内军阀有任何动静,她要杀了这唯利是图的小人。    “唷,卫司令怎么这幅狼狈的模样了?都怪我教导无方,小的都不懂得待客之道。”东郊土匪头子蒋天,二疤脸,留着一脸胡渣。肩上站着一只秃鹰,嚼着碎肉。    卫问芙勾起嘴角一笑:“无须客气。”    “卫司令开心就成,咱绿林的人做事直率,少许讲究细节。”他把玩着手中的皮鞭,抬了抬那双鹰眼,痞笑道:“今儿个请卫司令来也有一事相商,近年立桦镇在卫司令的管辖之下有条有理,各方面发展得也还不错,和田将军呢…对卫司令很是欣赏…”    卫问芙双脚被铁链缠着,只能干巴巴的站着。她双手举到蒋天面前,示意他将铁链弄开,谁知对面哈哈一笑,将她手推开。卫问芙耸耸肩,笑道:“立桦镇确实是个好地方…可小妹一直有一事不明…”    “哦?”    “蒋大哥这东郊上百来条枪,个个好汉子,为何非要跟鬼子合作?近几年立桦镇百姓多出海捕鱼,渔船也逐渐增多,若是加之利用,别说天津近邻,这条水路就够咱兄妹享受荣华富贵了不是?”    蒋天溜转着眸子,胸口起伏呼着气,极力克制却难掩兴奋。    “继续说。”    卫问芙步步为营,见对方心动,抿起嘴角笑了笑。    “冬自旗这辈子虽没多大作为,但他养了个好女儿。从外洋回来见识就不一般,我听闻她讲,船只购进一种外洋的发动机,速度比现在可快上十倍。你想想,十天的路程只要一日可达。再者,如今做大的鸦片商大都四川那一片,一轮吃到你这,能剩几口?东郊大把山头,还不如自己种。将这么一大块肉,给那什么和田将军?嘿,大哥你说,这和田将军是信你呢?还是信市内那姓赵?”    蒋天自认为聪明,被这么一周旋他觉着有理。但他猜不透眼前小女人玩的什么心思,可转念一想,有觉着这女人有远见,在几年前便占着立桦镇不放,原来寻这心思。不由觉着自个捡了个大便宜。    “小妹占着立桦镇原来存着这心思?嘿嘿!如今这世道弱肉强食,一个个都抱团取暖了。但不得不说,小妹的想法也有可取之处。”    “见笑。这都是那洋学生出的注意,我哪有这种见识?”    蒋天抚了抚肩上的秃鹰,笑道:“放心,我定会好酒好肉招待她。待明日天津的赵将军过来,我还得向他引荐这位洋学生呢!”    牢房一关,脚步声远,卫问芙脸冷了下来。    双脚缠着铁链固禁着,一身灰土,头发也奇乱,额间不知何时磕碰到豁开一小口,血留下滴进眸中酸疼得很。卫问芙将头往后仰,许久后血也不再流。周围出奇的安静,好似这个牢房,便只有她一人。    南琴可有受委屈?    近几日彼此话少了些,自己有心结,她明白的。她果真不能再这么自私,要送走她,南琴才能安全不是么?而自己呢,像一只困兽,左右不得!    世间情劫,不过三九黑瓦黄连鲜,糖心落低苦作言。    风卷起了海浪,一声一声,不绝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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