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慕赤着脚,手里拿着一只鞋,蓬头垢面,垂头丧气地在街市漫无目的地游走。路人只见她这恐怖诡异的模样,纷纷躲着避让,又在身后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开始,秦慕还会扭过头去一记白眼恶狠狠地凶一句:“看什么看!”后来也懒得再理会,只颓然地走着。又饿又渴,又累又茫然。这越来越热闹的街市上,她却孤立无助,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想吃点东西又没钱,就连想找个地方坐下歇歇都找不到地方。事到如今她竟然有点后悔:早知道不越狱了,大不了被卖去妓院里,至少在接客之前还能给顿饱饭吃吧? 真是一碗米饭饿倒英雄汉啊。 秦慕心里叫苦不迭。 以前她闲极无聊也看过穿越小说电视剧啥的,那些女主穿越过来,不是富家的千金小姐,就是金枝玉叶的贵族公主,要么也是个名满京城的花魁什么的,各种大帅哥二帅哥都被迷得晕头转向死心塌地的,别说没吃的,就算流滴眼泪都能心疼一片人。可她呢,为什么这么倒霉,且不说摔在那么个荒野乡村里,好不容易遇到个长的挺好看的小哥救了她,她这还没来得及以身相许呢,就又是喂猪又是喂蛇的,这几天不是喂动物就是被人绑架,饿肚子,挨打,到处逃命……人家穿越过来都吃香喝辣的,还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凭着未卜先知的超能力要么制霸朝纲,要么就倾覆后宫什么的……她呢?!这世界什么鬼,穿越过来的不但不只她一个人,还是那种被人逮到就使劲折磨的设定! 这他妈是人过的日子吗? 秦慕郁闷之极,也不管其他了,索性一屁股坐在一门槛旁边,先歇歇脚再说。 旁边本来蹲着俩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突然见有人坐下来,本想发难,结果一看到她那样子,不由得被唬住了,竟然呆了片刻,互相拉扯着跑了。 看了没,连要饭的都能被她吓跑。也是没谁了。 秦慕无语地切了一声,默默揉着自己的腿。 经过昨天一整天,虽然没得好好休息,但也算在马车里坐了大半日,酸麻的痛恢复了九成,只余少许不适,还是有些沉重,但已经不太影响走路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必须得先找到能吃上饭的辙。瞪着对面的刚开张的包子铺,她咽了口口水心想,要不去问问能不能打工换点吃的?……要不,干脆先趁人不备偷俩包子? 正胡思乱想着,身后的门吱呀开启了,一个小姑娘挽着一个女子正要走出来,见门口坐着人,便娇声斥道:“躲开躲开!碍着我们姑……”娘字还没出口,却见秦慕扭过头来,露出一张凶恶可怕的脸,小姑娘哎呀一声躲那女子身后去了。 那女子也被吓了一跳,不由得扶着小心肝娇喘了下:“哎呦我的娘……天神菩萨保佑……这……你……” 秦慕恶狠狠瞪着他们俩:“看毛啊!老娘妆花了!不行啊!”卧槽,这句话说了几百遍了好不好啊! 俩人慌忙地把门又掩上了。 不大会儿功夫门又打开了,一个环佩叮当服饰艳丽的女子,后面跟着好几个人重新又出来,本来那女子满脸倦容,在见到她的脸时忽然凝住,愣了愣,捏着一方帕子指着问她:“……你……你是何人,为何堵着我这后门——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秦慕心想那什么破王府她都进去过了还怕你这是什么地方……不由得冷道:“不知道,怎么地,坐会儿都不行啊。” 她身后一小厮欲回嘴,女子扬手止住他,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敛了帕子道:“算了。这位姑娘,无论如何,你挡着我家的门口,也是不对的。看姑娘这光景……怕是遇到什么难事了?若不嫌弃,不妨先进来,吃口茶,歇一歇,如何?” 此话一出,她身后一干人等全都傻愣住了,连秦暮也呆了。本来预备好吵一番的,没想到……她没撵她,居然还要给她吃的? ……那还等什么?走着啊! 秦慕一拍屁股站起身来点头道:“好啊好啊,方便吗?” 女子微笑道:“自是方便,方便的很,姑娘快随我进来吧。” 秦慕心下虽然有疑虑但耐不住饿啊,心里想就算她要怎么算计我……先吃饱了再说。 为首女子笑吟吟地吩咐手下小厮:“愣着做什么,快带这位姑娘去我那小阁里坐,昨儿梁二公子新送来的桂花酒在哪儿?另外让厨房备几个小菜,快去。”小厮应着,女子又悄悄使眼色令人插了门,笑盈盈地接着安排,“还有,将我屋里那壶蜜油提了来——小心着点别碰了。如月,你去挑几件合适的衣裳,要颜色鲜丽的,料子上乘的,莫要拿些糟烂的来兑付。”一干人等被有条不紊地指使着各自忙去。女子见秦慕直直地跟着带路小厮前面左顾右盼地环视她这园子,并不回头,又拽着身边的姑娘——就是刚刚被秦慕噎回去的那位——悄声嘱咐了些话,那姑娘抿唇点头,携着小丫头悄悄下去了。 嘱咐完了,女子几步赶了上去,轻轻扶着秦慕的后背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我叫秦慕。”她一边走一边四下里张望,这宅子里花红柳绿布置得特别明艳动人,不过现在一片狼藉的样子,好像是刚被嗨过的夜店,白天人都散了现在正在打扫战场。又扯出一点笑意来问那女子,“请问,你是谁啊。” 女子婉约笑道:“我是这里的主人,薛若梅。” 说罢,见她并不抗拒,轻轻挽着她的手道,“姑娘不必害怕,我可是最为好客的。人在江湖,谁还没个难处呢。能帮衬的时候伸一把手,不伤得我什么,又给了别人方便,岂非善事。” “薛……薛姐真是好人。呵呵。”秦慕目测这女子比她大几岁的样子,揣测了一番决定先叫姐。 “瞧这小嘴儿甜的。”薛若梅笑得满面春风,亲密地挽着她的手一路走去。直到小厮领着她们进了一所别院,清静了许多,只有一二婢女在默默扫着一地的落花,见她们来了,都弯弯地行了礼接着干活儿。小院一角有一株繁花似锦的树,那里摆着一方矮桌,几个精致典雅的垫子。一旁竖着几杆随风飘荡的长旌,五彩缤纷,在满树落花飞舞中飘摇着,和着淡淡的花香,颇有几番情趣。 薛若梅领着秦慕在树下桌畔坐了,小厮立刻将备好的点心酒水一一呈到桌上,便一旁候着。秦慕流着口水毫不客气地抓了一块点心送进嘴里,囫囵吞枣地几口吃了,又连着吃了几块,才慢慢稳住节奏,喝了口摆好的酒,桂花香味淡淡地钻进鼻子,甜丝丝的,挺好喝。 薛若梅笑岑岑地望着她吃东西,也并不开口。直到她吃噎了,才忙扶着她的背说:“瞧姑娘饿的,别忙,慢慢吃。我这儿好吃的多着呢。”伸手又倒了杯酒给她送下。 “确实好吃。”秦慕嘟囔着有点不好意思,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薛若梅轻笑道,“姑娘这是遇了什么事,搞得如此狼狈。不知方便与若梅说说不?” 秦慕心里就自然想到沐清曾嘱咐过她的事。都已经说漏过一次了,这次可绝对不能再露馅了。于是说:“迷路了。” 薛若梅将重新倒满的酒杯送到她面前又道:“姑娘不是芜阳人吧。” 秦慕接过酒来喝了,心想这特么还用问,我看你们本地人哪个敢穿热裤黑丝?嘴上不得罪她地说:“是啊外地人。” “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出行,家人可要担惊受怕。”又一杯酒送过来。 “都死了。”秦慕接过来喝了。一边吃着东西。 “这样命苦啊。这些年想必吃了不少苦。”说罢啧啧叹息了声,又一杯送到眼前。 “还好,还好。”少说少错,秦慕尽量言简意赅,接过酒杯一仰脖干了。 “看姑娘这装束,尾实奇异,不知姑娘从何处来?”又一杯。 “一小山村。”又干了。 “姑娘……”薛若梅就没见过这么聊天的,几乎快要聊不下去了。 前日里,麒王殿下特意见了她,说要送个巫行者来她这里暂避,防着宁王门下巫师们的耳目。她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只等送人来,却不想今天一早门口撞见这样的一位……一身奇异装扮,言谈举止也颇不合风俗,疑心九成是个巫行者,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殿下交代的那个人。但想着是与不是,巫行者既然送上门来岂有放走的道理,便决定不如将她灌醉扣下再说。不想好几杯酒下肚了,她不但毫无醉意,还防备的挺紧。薛若梅正在搜肠刮滴地想词儿,只见秦慕捏着那小小一只玉白透亮的酒杯问她:“薛姐,能换个大点儿的杯子吗,这一口口的,不过瘾啊。” 薛若梅一脸黑线。 没过多久,桌上的三四碟点心小菜已被秦慕一扫而光,秦慕干脆拿着那小酒壶直接喝,不大会儿干掉至少7壶桂花酒。她觉得这种凉丝丝有点甜味儿的软饮料似乎挺好喝,至少比兑了雪碧的威士忌好喝太多了。要说缺点嘛,就是酒味儿太淡。跟甜水没啥区别。她本来酒量就不错,一人干一瓶白的都没问题,喝这种东西,简直只能解渴。 “薛姐,还有吗?”秦慕意犹未尽地拿着空碟子,无耻地问她。 “呃,有,有……”薛若梅无语凝噎地看着她吃掉了所有食物又喝了那么多酒……哪有女人这样能吃能喝的呀!本以为自己识人无数扣下个姑娘不算什么,也就没往用药上想,只觉得三两杯酒下去醉了便可……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也只得吩咐人再去取。 正在可惜那些上好的桂花酒,瞥见桌上早拿来的蜜油,便说:“秦姑娘,我看你这妆,大抵是混了什么不好卸去的东西,不如试试这个。” 秦慕此时已经饱了几分,有了精神,一听有卸妆的东西不由得精神一震,忙挪过来张望。一个小小的壶,打开一闻——一股生油混着一丝蜜甜的味道。试着伸手指蘸了蘸,往脸上揉了两揉,再一看,手指一片氤氲开的黑黄色。 秦慕只觉得从来没这么高兴过,甚至有种得获新生的感觉。立刻叫唤着:“薛姐!你有镜子吗!” 薛若梅忙招呼侍女捧了铜镜过来,秦慕兴奋地往脸上抹着蜜油,一开始一小块一小块的,生怕这不知道是啥的油会刺激她皮肤过敏什么的,后来见无异状,便大把开始揉脸。 薛若梅一旁看着她卸妆,一边微笑道:“这蜜油说来稀罕呢。早先就听闻姜家大公子说起过,他每每去外番行商,多见那里的女子脸上画着七彩的饰纹,甚是好看,便使人描摹了,一并连同上妆的彩脂也一起千里迢迢地带回来给我。没想到这彩脂不知是什么东西制的,分外难洗,少不得又烦了姜大公子特意从外番带了这卸妆的蜜油回来。专卸这不好洗掉的妆。” 薛若梅早遣人打了水备了香碱和涑帛在一旁候着,待她揉开蜜油,满脸都是黑黑的颜色,用水洗了洗,又打了两遍香碱揉了,洗了几次三番,水也换了几盆。待她终于觉得洗干净了,侍女递上浸了水的涑帛,秦慕擦干净脸上的水,对着铜镜照了照,才满意地扬起嘴角。 啧。美女我又回归了。 薛若梅见着她慢慢露出一张妩媚白皙的脸来,不禁轻笑道:“姑娘这张宛若画中仙子的美人脸蛋,真是生生委屈了。”一边寻着,“衣裳呢。”侍女又呈上挑选好的几套衣裙,薛若梅玉指划过,挑了套殷红长纱叠铺着大朵金丝芙蓉的裙子来,轻轻推着秦慕笑道:“姑娘且去先换了衣裳,我去准备些胭脂水粉,待会儿帮姑娘好生描个妆来。” 秦慕巴望着去拿吃的小厮还没回来,看看身上的朋克装……心想确实本来也要换当地衣服的,沐清本来已经替她买好了呢……想到沐清,不由得叹了口气,站起来去换衣服了。 这时,被遣去办事的女子回来了,伏在薛若梅耳边轻道:“梅娘,殿下说即刻便赶到,请您务必要扣住她莫要让她跑了。” 薛若梅颔首:“吩咐下去将前后门都关了,有人问起便说我这里要改几个小阁,不敢擅动,特请殿下来过目。” 女子弯了个礼下去了。 不多久,一身绮罗锦绣轻纱飘摇的秦慕重新出现在眼前。薛若梅望着她,心下不禁为之动容。 这身衣裙本是舞裙,需要摆动生姿方可使罩纱轻扬。选了这身衣裙,也只是心下觉得这殷红色可以衬得她雪白的肌肤更加白皙明丽,没想别的。通常女子走路都脚尖碰着脚跟,莲步微挪袅袅婷婷的,带不起这层罩纱来,可秦慕身量本就比普通女子高挑,腰肢细不赢握,而且双腿修长,那裙子硬是显得短了些许。她步子迈得极开,双肩平阔,昂首挺胸,微昂着下巴,行走生风,带得那裙裾飞扬飘逸,不像个娇弱的女子,反倒好似个打了胜仗的将军。 秦慕将军几步便回到餐桌旁随便撩了撩裙子复又坐下,这次的笑容真挚而热情:“薛姐,谢啦!这裙子真好看。长短也正好。”她对这短了半寸的长度反而挺满意,走路不会绊脚。 “秦姑娘,喜欢就好。”薛若梅忙拉她正过身来,端详了些许,便开始在她脸上涂脂抹粉起来。秦慕很早就习惯了这种待遇,天天演出,做的最多的事就是在化妆间里被化妆师们各种折腾。于是很淡定地昂着脸任由她描画。薛若梅一边帮她化妆,一边让两个小丫头给她梳头。两个小丫头拿着梳子小心翼翼地伺候这一头被折腾了好几天没梳洗过,一团乱麻各种打结的又长又弯弯曲曲的银发,俩人都要冒出汗来了。 不一会儿小厮终于捧来了吃食,秦慕便更懒得理会上下左右忙的团团装的一组人,自顾自地捏着吃的吃起来。薛若梅本来意在拖延时间等着麒王,自然手里能有多慢就有多慢,磨磨蹭蹭地一边轻笑着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一边细致入微地描摹着秦慕的脸。 没想到妆没画完,外面便急匆匆闯进一行人。小院里的一众女子小厮见了,忙不迭起身行礼。 薛若梅见他来了,莫不长舒口气,立起身来婷婷一礼下去。 “殿下。” 来的正是一脸怒气心急火燎的麒王。他身边跟着沈濛,随行一众侍卫都停在院门外,见了薛若梅马上问道:“人呢?” 薛若梅看了看坐着纹丝没动,此刻正背对着麒王的秦慕,怒了怒嘴角:“殿下看看,可是此人。” 听到这阵动静和来人的嗓音,秦慕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心里不禁冷笑一声:怪不得对我这么好,敢情和这第九子王爷是一伙的啊。随即又叹了一声:得,白越狱了。 这么想着,扭过身子,一手点心一手酒壶地看着他,嘴里还塞着半块梅花糕。昨天夜里太黑,没看清楚。加上秦慕有不轻的脸盲症,眼下看起来只觉得……确实有点脸熟。但不敢断定就是昨天那个第九子王爷了。 眼前正俯视她的那个男子非常的俊美。五官精致悠扬,薄唇凤目,鼻梁直挺,脸色略有些苍白,一副密长微卷的睫毛,掩着那双黑曜般的眼睛。虽然现在双目含怒,却因为长得太过清丽秀美而让人害怕不起来……啧啧。秦慕不禁心下慨叹:没气势啊。太失败了,花美男王爷。 麒王本来一脸的怒气,却在对上她的一瞬间愣住了。 眼前的少女肤白若雪,盈着光一般。一身殷红长纱,更衬得她冰肌玉肤,白得令人炫目。还未涂上胭脂的双唇丰盈柔润,似要滴出水来(他不知道那是挂在唇边的酒滴……)两颊鼓鼓的,轻轻嚼着什么。皮肤白皙的女子他见过不少,并不惊奇,而摄住他的,是那一双灵动的眼睛,闪着他从未见过的神采。不是豪门贵胄家千金小姐的温婉宜人,也不是温香软玉名媛宠姬的含情顾盼,不是小家碧玉含羞带祛,亦不是花楼艳女媚态丛生……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掩不住的光华。那清澈的眼光盈满了一种未知的神秘力量,将她整个脸庞照得明亮,灼灼生辉。她正看着他,不惊不喜,不慌不忙,没有一丝惶恐的神色。 他不禁被这双生辉的明眸晃得闪了神。 薛若梅见他怔住了,便向他身侧的沈濛使了使眼色。沈濛会意了,偷偷用剑柄碰了碰麒王的腰间。 麒王缓了缓神,心下惊奇。……忽而又想起此行的目的,问向薛若梅:“是你这里新来的那个外番舞姬?颇有几分姿色……”轻咳了两声:“让她退下吧。” 薛若梅微微讶异,望着麒王。心想……难不成,不是她? 而重度脸盲症患者秦慕听了这话,一颗心也如释重负:敢情还真是认错人了……那薛姐还是好人。嗯。 麒王刚转过头来,立刻又转了回去死死盯这那女子—— 这一头银发……! 麒王心底噗通通骤然快了几拍,不自觉地向秦慕移了几步,微微弯下身子,凝眉锁目,几乎快要抵到她的鼻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几乎是咬着牙地唤出: “秦……慕?” 唉,薛姐是坏人。 秦慕将嘴里的点心吞下肚,又缓缓地喝了口酒,一不小心,打了个酒足饭饱的嗝,喷了凑近过来的麒王满满一脸。 “呵……内个什么……王爷……是吧……”秦慕讪讪地笑着,“……昨晚上天黑我没看清楚,你长的真像个小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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