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小松用过午饭,回到自己的寝室内,将壁橱打开,取出一只红漆木盒,用袖子擦了擦浮土捧了出来,放在平日里用来烹茶的矮几上。将盒盖推开,里面赫然两只透明光润的杯子,和一支细颈大肚的凉水壶。段小松将它们一一小心地取出,搁在桌上,切了几片柠檬放进去,将晾得恰好温而不烫的水冲了进去。水流卷着浅黄透亮的柠檬片瓶中一阵滚荡。段小松正拔开青窑坛子,用木勺往外舀蜂蜜时,门口赫然探进一个满头银发的小脑袋,瞧见他,笑嘻嘻地挥手说:“段师傅。” 段小松瞧着乐了:“又没外人,叫我老段吧。” 秦慕蹦蹦跳跳地逛荡进来,打量了他一番,不见外地说:“我怎么瞧着你不那么老呢。” 段小松淡淡一笑:“我脸上有疤,这是易容。”他目光落到略显愧疚之色的秦慕脸上,不在意地说:“今年我好像三十二了,你呢,有二十吗?” 秦慕坐到他对面,嘿嘿一笑:“刚二十。”想到他说的话,不禁黯然道,“老段啊……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段小松微微一笑,将兑好的柠檬蜂蜜水推到她面前说:“穿越来的,哪个没少吃苦呢。” 秦慕捧着杯子抿了抿唇说:“我也只是大概其知道,被抓到醒血是很残暴的过程,可具体怎样没人跟我说过。我来的时间短,遇到的事又多,知道的少。” 段小松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说:“没事儿。以后有我呢,你想知道的,不想知道的,我全能慢慢告诉你。不急。来,先喝口水。外面热。” 秦慕笑笑,一仰头一大杯全数进肚。喝完乐道:“柠檬蜂蜜水亏你想的出来!”又端详这杯子,若有所思的说:“云晶杯啊?” 段小松有些惊讶地说:“你见过云晶杯?” 麒王府里的一应餐具全是云晶的,虽然一般的云晶餐具呈白瓷般色泽,但也有制成这种透明状像极了玻璃杯的样子,大多是酒具或是果盘。 秦慕捏着手中的杯子,回想起的,却是初见沐清时他随身带着的那个软的云晶水壶。那种呈柔软状态的云晶她却再没从别处见过。往事不由漫上心头,不由嗯了一声。 段小松初时惊讶她穿越过来不多久居然见过这寻常百姓家不可能拥有的物件,转而想到当时和她一起前来的那两个衣着华贵的男人,心下了然,笑了笑道:“本来还想逗逗你,以为你会觉得像玻璃。” 秦慕噗嗤乐了。 段小松想到那两个男人,不由正色道:“那天跟你一起来的两个男人,你要小心提防。一看就是豪门贵族,接近你必定有所图谋,你可千万不要中了他们的圈套。” 秦慕心中泛起一丝苦涩。 确实啊,从一开始,便全盘是个圈套。可惜时至今日,历经数次生死存亡的关头她才一一明晰,不由惨淡一笑:“我要是第一个遇到的人是你就好了。”若有人一开始便这般提点她,也许现在一切都会不同。 段小松微微一笑,又给她杯中添了水道:“现在也不算太晚。”不算太晚吧毕竟她已经落入勾栏,想必已经被人算计了。但又见她仪态淡然,并没有流露出哀怨委屈的神色,也许还没有失身?是了,撩香院是南州最大的歌舞坊,新来的雏儿挂牌开名之前都要经过种种调~教和技能培训,想着她来的时日不多,大概还没被逼到这个份上。只轻叹郑重地说:“你若在那里还算安好,便再等等,我一定想办法救你出去。” 秦慕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处境,回到撩香院其实是自己的决定,并没有人逼她。但见他一脸真诚,心里感动不已。初次相见,他竟然如此坦诚热心,担心自己的安危,果然还是老乡靠得住。不由得感激地说:“老段谢谢你。你是我穿过来以后遇到的最好的好人。” 段小松有些愕然,随后轻笑道:“谢什么,我男子汉大丈夫,和你又是同类人,英雄救美是应该的。” 秦慕笑道:“你是不是来这里很久了,醒血了?” 关于醒血这事,她知道的一点点讯息都是沐清告诉她的。除了沐清,她并没遇到过其他醒血的巫师。对于沐清所说,巫行者醒血必须要经历的残忍过程,也只停留在表面这层意思而已。一时好奇心起便问了出来。 段小松低垂眼帘,不徐不疾道:“我刚穿越过来时,落在一大户人家的内宅里,当时被当做贼偷险些被打死。后来被押送到官府,当官的发现我是巫行者,便将我孝敬到当地一个贵族府上。那个公子哥嗜赌成性,已经将家产几乎败的精光,却还死要面子养着不少巫师门客。我每天被锁着毒打受刑,捱了整整四十八天才醒血,脸上的疤就是那会儿留下来的。” 他语调平稳安宁,说的似乎不是自己的事一般。 “我醒血后,他发现我灵力低弱,很是失望。喂我喝了明志酒后便不再过问我的死活,任由我在府中其他巫师的欺侮凌虐中自生自灭。” 秦慕听得一阵阵揪心刺痛。 “后来,他忽然发现我的幻术可以用在赌场里作弊,大喜过望,让我假扮成他的样子去赌钱。起初我不谙此道,灵力也掌控不好,频频失手,回去后便是一顿毒打。我知道那是我唯一翻身的机会,只好苦苦哀求他再给我一次机会。捱了毒打,躲在柴房里发奋练习操控灵力。终于熬到有一天,我带着大笔银钱回来。他终于对我露出笑脸来。那天我没有如往常般挨打,还赏了我一顿四菜一汤的晚饭。” 段小松说到这里顿了顿,似自嘲一笑。摆弄着眼前的云晶水杯道,“那是我自打穿越过来,吃的最像样的一顿饭。不是冷的,馊的,不是残羹冷炙,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 秦慕听得越发替他难受。与他的遭遇相比,自己这段时日过的虽然风波四起险境环生,但至少一直有沐清和麒王护着,锦衣玉食,呼奴使婢,并没有受过太大委屈。堪堪想到初遇沐清时他曾说,那醒血的过程血腥暴虐,怕她捱不住,当时自己心里还隐隐存了一点侥幸和不信,总觉得沐清言过其实。如今听了段小松的过往,不禁心底生出冷冷寒意。若当初救她的人不是沐清不是麒王,她会不会和段小松一样,不明就里便被人抓去醒血,即便捱到醒了血,却依旧要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 秦慕怅然想着心事,见他半晌不语,小声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怎么成了铸琴师的啊?” 段小松似乎也一时之间沉浸在自己那不堪回首的往事中,听她开口才潸然一笑:“后来,我寻了个机会把他杀了。” 秦慕面露惊讶,不大会儿拍起手来:“漂亮!干的好!”一副特别解恨的神色,令他不禁露出笑意来。 “我从他房中暗格里把剩下所有的明志酒都偷了出来,当夜就趁乱跑了。从那以后我乔装改扮,换过无数张脸,改过无数个行当,最终跑到这边陲南境落了脚。这里远离京畿重地,又由于几年前封过来个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王爷,民风被带得极为奢靡,有钱人家都很讲排场,养着戏班子,乐班子。对鼓乐丝竹甚为推崇,所以那千金求琴万两觅筝的事,不但不会被喷奢靡无度,反而被当做风流雅事流传。我就趁机当起了铸琴师,因为实在太好赚了。” 秦慕知道那个他口中“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王爷大概就是夏行川,不由得嘴角抽动,一头黑线尴尬地笑了笑。又顺着他的话问:“这么说你一直都会铸琴师?你穿越来之前也是干这个的?” 段小松呛笑:“我穿越来之前是机械设计师,这一点确实对铸琴略有帮助。我对机械结构很敏感,一般的机关物件,我拆了研究一边,基本就心里有数了。不过当铸琴师这事儿,基本和这个没关系。” 秦慕更加好奇。段小松的语调柔和轻松了许多,微笑道:“好吧,反正这次请你过来,一是来叙叙真话,二来,也确实是有铸琴的事要商量。”他起身,从壁柜中取出一些木材和许多瓶罐来,放在秦慕面前的桌上道:“你有没有喜欢的花纹图样,这几块木材也可以挑挑。” 秦慕好奇地挑了几样中意的出来,只见段小松将东西都摆在自己眼前,将右手袖子褪至肘上,从容地拾起一旁的匕首割破手腕,血瞬间破皮溢出,连珠一般滴滴答答落在那木材上。 他悬着手腕,任由血液不停流着,秦慕一旁看得有点心神不宁。 她见过夏巫臣这样用自己的血调制药粉,开始有点明白起来,他这是要用灵力来直接铸琴。 果不其然,放了足够多的血,木材上已经被血浸得鲜红濡湿。段小松利落地拿准备好的棉布裹在手腕上,双手齐整整摁在木材上,闭上眼睛,似乎在催动灵力。渐渐地,从他指缝中跃出几点星子般的璀璨光点,愈涌愈多,渐聚成光团。那光团也越来越大,逐渐将整张桌几笼罩了。秦慕只觉得那光越来越耀眼,最终眼睛被晃得受不住了,不禁抬手遮挡。 当那强光消去,段小松将她的手从眼睛上拉下来,笑意中带着一抹得色,对她说:“来看看,还满意吗?” 秦慕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桌上原本摆着的一堆凌乱的材料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白底描金绘了火焰纹的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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