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将军府中,麒王将薛若梅遣了回去,自己便再次回到席间坐下。他得了秦慕那边的消息,知道她安然无事,安了不少心,神思也定了不少。只想将这夜宴对付过去便赶回撩香院见秦慕。 神思定下来,也有了心思应对这宴席。却发现满桌人似乎都沉默不语,方才他出去时还气氛祥和欢悦,怎么自己才走了这一时片刻,便好似凝重了许多? 环视了一周,不禁面露微笑,想顺势将这宴结了,便道:“想是我那属下搅扰了众位的雅兴?今夜多方讨扰也非孤本意,现下夜已深了,不若便散了吧。几位女眷怕也是疲累了。” 闻麒王此言,将军姜荻便率领全家都站了起来,拱手相让。两面都客套了好一番功夫,姜荻便欲送麒王回府。 这时候,姜婉华却忽然开口道:“父亲,母亲,两位哥哥,不知可否容华儿单独与殿下致谢。” 她这番心意坚定的表情,似乎暗自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全身紧绷着,双手在袖中紧紧相扣,虽然面上极力做出平静之状,但大家都看的出,她此刻异常紧张。 “华儿你……”将军夫人蹙眉阻拦,姜荻却是明了他这女儿心思的。 只怕是……想与他做一番最后的了断吧……如此,也罢。说开了,了了心结,也免得余生再有惦念。 如是想着,只轻叹一声,恭敬地向着麒王道:“小女一片心意,不知可有殊荣得殿下片刻垂暮?” 麒王见姜荻和姜婉华都这番表示,人家女儿家都不怕他们孤男寡女有损闺誉了,加上姜荻到底是陛下亲封的忠武将军,亲自问询,若不答应,便是驳了人家老将军的颜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只得应了。 一家子全数走了个干净,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姜婉华与麒王,相对而立。 麒王一心只想听她赶紧谢完,有点心不在焉地坐下,见她仍站着,便道:“坐罢。这是在你家,不必拘礼。” 姜婉华盈盈拜谢,轻轻道了声是。人却没有坐下,而是依旧婷婷立着。 她望着他的眸光中染尽悲切。那思之不得的痛楚,像刀尖一般狠狠戳着她的心肺。一刀一刀,渐渐血肉模糊。 她本以为,他喜欢妖冶美姬,她便豁出去了,做他的妖冶美姬,他总会惊艳得多看她几眼。许便会想起年少时那花树下的相遇。便会对她倾慕,为她所迷。 她得了魁首,她惊艳全场,今晚是她姜婉华一个人的满堂华彩,但唯有他,即便她艳压群芳时,他竟仍是没有多看她一眼…… 哪怕……只一眼…… 自从他被封到南州,这么多年来,她为了恪守大家闺秀的名节,一直安守本分地待字闺中,只有每年的大节庆典,才能偷偷看一眼高高在上主持祭典的他。那一眼,便可令她幸福几个月。 见他愈发俊朗倜傥,她总是暗自心中欢喜。她笃定了他将是她一生的夫,整个南州,唯有麒王才配的上忠武将军府的嫡长女,皇上的指婚是早晚的事,她只需默默等着便好了。 所以她即便难耐,也只是默默等着。等得韶华暗逝,等得闺清帐冷。 她却没能等来皇上的旨意,却等来了一个与麒王传了漫天绯闻的乡野村姑。 彼时,她慌了手脚,心慌意乱地度了数日。 她未来的夫君,她一生的依靠,她的一辈子……怎么……忽然就变得陌生迷茫起来了? 不……绝不可以……绝不可以被那来路不明的女人抢去本属于她的幸福…… 姜婉华的目光变得坚毅起来。 她从不是那坐以待毙之人。既然已行了险招,必要一举中的。况这是她一生的荣辱关键,事已至此,就算要行那下下之策,也只能冒险走下去。 “怎么不说话?” 夏行川没瞧见她脸上神色已由黯然转为坚毅,心里只是着急,想着她不是说要谢他么,赶紧谢完,他好脱身,便忍不住开口催着。 姜婉华轻轻呼了口气,莲步微移,拢了一丝笑意道:“今日幸得殿下青睐,鼎力相助,华儿才能一举夺魁。小女不胜酒力,聊以茶代酒,谢殿下厚爱。”说罢,她执壶满盏,双手捧了恭谨地亲送到麒王面前,颔首垂目,静静等着。 麒王一笑,伸手接过茶盏时,不其然扫到她的低垂的脸,不觉有些熟悉,稳慎了会儿,便问道:“孤可曾哪里见过姜小姐,觉得有些眼熟啊。” 姜婉华心中一颤,惊愕之下抬头望去,但见麒王正盈着浅笑瞧她,面拢红霞,心里,却如狂涛骇浪般翻涌着。目光扫过那盏茶,漾上一丝紧张。 未及姜婉华出言,麒王自又笑了笑道:“素闻姜小姐恪守闺阁之仪从不轻易抛头露面,许是孤想差了。” 说完,便要执杯饮去。姜婉华见他要饮那茶,忙道:“华儿幼年曾随母亲入宫面见皇后娘娘……” 麒王顿了顿,眼中露出了然的神色来,姜婉华望着,只心头突跳,听他说道:“想起来了。姜老将军也是十几年前南迁受封,之前一直是京官儿呢。孤自受封来了这里,你们便在,混忘了这事。” 姜婉华的心复又沉了下去,却仍是不甘,轻声道:“那时华儿年方五岁,生平头一回进宫,被彩蝶迷了,又崴了脚,惊慌失措地哭了半晌……” 她偷眼看他,心里忐忑难安,只盼他笑着同她说:“竟然是你。”或者是句“孤送你的纸鸢可还留着?” 什么都好,真的什么都好。只要他想起了她,那茶,不饮也可! 她面上沉静无波,只浅笑着瞧着他。心里,却狂涛骇浪般卷席不定。 麒王看着她,微笑道:“带着你的宫女可是挨了重罚,我母后素来管教宫人极严厉,想来当初该有不少人因这彩蝶被打断了腿。” 他笑笑,低头欲饮,又抬头道:“想来孤瞧着你脸熟,可是当日你拜见母后时正巧遇上孤去请安了?” 姜婉华盈着浅笑,望着那双澄澈清明,带着一丝温暖笑意的眼,心如刀割,彻骨寒霜。 他……竟全忘了……一丝,也不曾记得…… 她袖中的手紧紧绞着,看着面前这个她思慕了整个青春年华的男人,将茶一饮而尽,静静立着,半晌无言。 …… 沐清这回并没有急着赶路,到了将军府上方知夜宴已散了,唯余了姜婉华与麒王单独留在房中。他心里不免升起些古怪来,越发觉得这位姜大小姐今日之举分外怪异。 她不是素来恪守闺仪的么,平日里连大节大典都不轻易独自出门露脸,今日这是怎么了,不但一反常态跑去撩香院这种灯红酒绿之地甄选火舞姬,还单独留下与麒王致谢?她父亲竟也应了? 越想越奇,直等着姜律亲自引他到了房前,下人扣了门,却半天没人应,沐清心里的疑虑更重起来,与同样一脸担忧的姜律互相对视了一番,姜律只得亲自叫门。 仍是无人应声。 这回俩人都不安起来,姜律的焦虑自然更甚一成,毕竟那里面的是他的嫡亲妹妹,真出了什么事,自然是他妹子吃亏。厉声问了守在门口的侍女道:“小姐和殿下可出去了?” 侍女忙回道:“回大公子,这会子并没人出入。” 姜律真急了,重重拍了门大了声音道:“华儿,你可在?殿下可安好?华儿?华……” 沐清心里的不安已然加剧,直觉是真的要出什么大事,对姜律道:“我进去瞧瞧,万一见罪了殿下,还有我担着,不必累及公子。”说罢,也不管了,直接推门迈了进去。 姜律见状只得也焦急地跟了进去。 这一见,两人均大惊失色。 只见麒王已伏案而倒,姜婉华正脸色潮红地将自己从他怀里挣出来,她的濡衣已经被扯了开,露出里面浅葱的抹胸,披帛凌乱地散在麒王肩上,见他二人冲了进来,满脸的红顿时吓得惨白,扯着自己的衣裳浑身发抖。 沐清顿时傻了眼。这……演的是哪一出?! 姜律则大惊之下转为嗔怒,回身将门先掩了,疾步奔到姜婉华身边惊慌地问她:“华儿!……你……殿下他……”一时之间,这平时风度儒雅性情温厚的姜律竟是话也说不齐整起来。 姜婉华心跳得要蹦出嗓子眼儿,眼里扑簌簌滚下泪来,只拿袖子掩了口声音发着颤:“…我与殿下敬茶……殿下……许是醉了……将……将我……抱……抱……” 姜律听了,饶是再好的性子也忍不得了,指着伏案不醒的麒王怒道:“……好你个夏行川……竟借酒意轻薄我的嫡妹……你们……”他开始后悔,刚才二弟吵吵嚷嚷话麒王的不是,他竟还拦着。誰曾想如今自家冰清玉洁的妹子就这么被轻薄了去,若扬了出去,让她还怎么做人! 这麒王不是好男风么,不是不近女色么!如今竟在他将军府上兽性大发欺侮了婉华……这笔账,没完! 沐清简直震惊了。 他只管去用力推着麒王,他却半点醒转过来的意思都没有,醉得似乎很沉。沐清使劲叫他,又要分神去安抚盛怒中的姜律,姜律将姜婉华颤巍巍地扶到一旁短榻上歇着定神,又到门口去叫人通禀老爷夫人。又折回来气的声音发颤道:“今日你们不与我将军府有个交代,休想出得门去!我华妹的一世闺名清誉如今全被毁了,殿下纵然是皇子也逃不出国法去!我倒是要瞧瞧,能在忠武将军府里行这等下作混账之事,能逃出天去!” 沐清还待分辨安抚,伏案不起的麒王此时倒是出了声。 他似昏沉不省事一般,只伸手抓了抓,见扑了个空,浑浑噩噩地嘟囔了一句:“……秦慕……秦慕……你听我解释……” 姜律和沐清两个男人互相看着,一时语塞,气氛极其尴尬。 而一旁掩面轻泣的姜婉华,瞬间如被天雷击中一般,挂泪的脸庞惨白如纸,眼里的委屈慌乱,凝成了肃杀的怒气。 …… 另一边,撩香院镜春阁也没有多少安生。 薛若梅急匆匆去派遣人置备等会儿要用的物什房间人手等等,这等会儿要照顾的主儿可是一向难伺候的熙王殿下,半分差错都不能有的。等置备齐全又回了一旁的房间,正奇怪沐清这会儿怎么还没回来,去窥洞一瞧,不禁傻了眼。 人呢? 又看了一遍,桌上酒菜仍在,原本坐在两旁斗酒的人却一个不剩全没了。再往里使劲瞧去,见床上帐子不知什么时候放下来了,床脚还堆着几个酒坛子,心里忽然咯噔一下沉了大半……这……难不成还会酒·后·乱·性……真的就行了那事去? 吓得脸都白了,当初见他们斗酒不是没想过这出,可薛若梅管着这烟花之地多少年了,还不知道那酒·后·乱·性之事无非是男人的借口,多不过是借着酒劲儿壮着胆儿罢了,真若醉了,能爬起来的都是好的,哪有那个心力行什么事的?他们两个又不是真的一个卖身一个嫖,无非是应个甄选的规矩罢了,熙王还真能住了她的局?……即便殿下有那个心意,那秦慕岂是肯乖乖听话的主? 所以万般也没往这层上想去,现下看着那垂下的床帐,只觉得手都软了七分,咬牙跺脚,只得冲出去跑到门口。廊上远远等着的丁茂见了忙过来应承,薛若梅心急火燎地问他:“里面那两人可出去了?” 丁茂原本满脸堆笑,见这么问,不禁有点摸不着头脑:“……呃,没见出去,也无人进去。一直在里面呢。”说罢,还坏着笑了笑。 薛若梅见他面色古怪追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怎么了?” 丁茂见问,一张脸更笑成一坨,眯着眼卑躬屈膝地回道:“嘿嘿……适才小的送酒进去时,却见了些不该见的……” 听了这话,薛若梅只觉得心口腾地要冒出火来,一把揪了丁茂的领子怒道:“别给我卖关子,快说!” 丁茂见她恼得厉害,一时慌了,忙回道:“是……是……小的送酒进去,只见熙王殿下……那嘴上……”他吞了口口水,见薛若梅脸上越来越白,只觉得不妙,“嘴上……腻上了许多红胭脂……似还不知一般……想是……秦姑娘嘴上……蹭的……” 薛若梅只觉得天旋地转的一阵晕,怒急之下反手一个耳光甩到他脸上怒斥:“蠢货蠢货!这等事为何不赶紧报给我!” 丁茂被扇了个满脸花也不知道缘由,只一味地觉得这事儿大概是闹大了……自己也想不明白,这甄选后送来镜春阁住局本是规矩啊……腻了点胭脂算什么打紧呢?原本他还想着明日要将这风流韵事传给旁人听去取个乐,这回,直扇得他眼冒金星,半点这个念头也不敢有了。 薛若梅却再不敢耽搁,只下定了决心,就算是讨得熙王恼了,也得将人给拖出来。她主子交代了,就算是劫,也要把秦慕劫出来…… 她再不犹豫,将门大推而入,疾步走到床前,忐忑不安地瞧着,心里确实隐隐发怵。 那里头毕竟是熙王……目前朝里权势声望都最重的一位皇子……武将出身的夏行筠素来脾气不是很好,这么闯进来,得罪是肯定的了,一会儿但有什么拳脚相加的事,她也得按着性子,必须忍了。 薛若梅下定了决心,瞧着那帐子,却又觉得有些怪异。 纹丝不动…… 若两人在床里云雨,不可能会这么安静啊。 薛若梅想了想,便轻声先探了探。 “殿下?殿下?秦姑娘?酒多伤身,可要用些醒酒汤?” 她问了好几声,仍是半点动静没有。 终于还是状了胆子,伸手将帐子微微挑了条缝隙出来。 还是没动静。 薛若梅扬手将帐子全数扬了开,只见床帐内空空如也,被褥也整齐叠放着,不似被人挪动过。 薛若梅仔仔细细将床里找蚊子蚂蚁一般寻了个遍,什么都没有。 直起身子万分不解,又满屋子里翻找好几遍,连犄角旮旯都翻了,别说人影,连个蜘蛛蟑螂都不得见。 丁茂见里面没动静,这才鬼鬼祟祟钻进来,薛若梅见他更是恼怒道:“人呢!你不是说他们没出去么,人呢!” 丁茂见问,张口无言,看着满屋空荡荡茫然不解道:“……咦,人呢?” 啪地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直扇得丁茂觉得眼冒金星晕得险些站不住。 这一巴掌薛若梅是动了真怒,使了几分内力,怒道:“若那两人跑丢了出事了惹出什么要命的大祸来,你就等着端了自己的脑袋来见!” 丁茂这下真是吓得傻了,也顾不得脸上疼头里晕,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哭道:“梅娘饶命啊!不是小的顽固职守……当真是并没瞧见这两人出去啊!小的就算有一百个脑袋也不敢在熙王殿下这里疏忽啊!梅娘……” 薛若梅哪里还有心情听他唠叨:“哭什么丧,还不快找人去寻!寻不回人来,我要你们一个个都横着出去!” 丁茂带着哭腔一溜烟跑了,薛若梅平复了下愤怒至极的心情,最后再次环视了一遍屋里……当真是没有人,这屋里没人!瞧着半敞着的窗,难不成……越窗私跑了? 可没道理啊?图个什么呢? 不解……当真是不解…… 薛若梅直摇头苦叹,再次确定了房里真的没人,也不可能有藏人的地方,只得也急匆匆地疾步而去,跟着四处寻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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