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夫人

12.夫人　　　　秦慕走进书房，转过屏风时还在研究那个药碗。　　　　董可黛到底对它做了什么呢？她单手托住托盘，伸手碰了碰碗，却被烫了一下。　　　　她有些诧异。　　　　这碗药明明已经冷了，怎么忽然又滚热了起来？　　　　难道是董可黛刚刚那个小动作……　　　　秦慕被自己这个想法震惊了。　　　　难道董可黛……她会巫术？！　　　　她难道是……！？　　　　诧异之下猛抬头，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快走到书房正中央了。她身边站着三个人，全都不认识。此刻这仨人全都惊讶地看着她。　　　　秦慕心下微怔，咽了口口水，有点尴尬地朝左右三人讪讪一笑。又抬头望去，首案上的熙王手中执笔正在写着什么，好像没看见她进来了。　　　　事已至此，她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往前走，脑子里想着董可黛交代她的话：“从速行事”……　　　　熙王蹙眉，沉道：“怎么停住了？吏部尚书的备选名单怎么了？倒是接着……”又是一阵咳嗽，压得他有些心烦。身旁的择琰送上茶盏，他伸手接了全灌了进去。方才抬眼向堂下望去。　　　　这一抬头，不禁一怔，心里腾地升起一股火气，指着秦慕想发火。心里急躁之下，顶的他又咳了起来，呛得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秦慕看到他抬起的面孔，惊住了。　　　　他脸上烧得涨红，嘴唇干裂发白，眼神迷离，病气沉重。　　　　秦慕原本浑身觉得不自在的尴尬一下子都没了，几步冲上去将择琰挤到一旁，铛地把托盘撂在桌上，不由分说伸手向他额头摸去。　　　　这个蛮横的举动将堂下三人怔得一阵脊背发凉。　　　　这秦慕大半夜忽然出现在这里不说……她不要命了？未经许可擅自上前不说还敢触碰殿下的头！卫桑要在这儿她现在已经死了！　　　　首案上的熙王咳嗽着，一个没防备让她摸到了。　　　　秦慕的手好像被烫了似的一下子缩回来，心里不信，又探到他耳后颈边。熙王一把抓住她的手扔回去，强压住咳嗽恼道：“放肆！”心里一股股的冒火。　　　　大半夜的，谁把她给放出来了？！　　　　还跑到他书房来摸他……当着一屋子亲信的面……颜面何在，颜面何在！……　　　　抬眼一瞧，秦慕竟然一脸怒气，不由得有点发愣。她气个屁？！　　　　秦慕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生气地嚷了一句：“妈的夏巫臣那个庸医！什么破药，怎么越吃烧得越厉害啊！”刚才她就看他脸色不对劲，试了试额头和颈后的体温，果然更热了！　　　　那三人更加吃惊，不但摸了殿下，还骂街……　　　　熙王已经习惯了她整天胡说八道些没逻辑的话，当下还有许多正经事没处理完不想与她纠缠，只对她说：“你怎么进来的？”算了答案不重要，随向门外一指：“滚出去。”　　　　秦慕怒道：“滚你妹！”　　　　堂下三人彻底石化了……　　　　熙王也怒了。一屋子亲信看着，她就不能给他留点脸？！要拍案而起，脑子一阵眩晕，被秦慕一把摁了回去。　　　　秦慕爆槽了：“你知不知道你发高烧啊大哥，我摸着肯定上40度了！还他妈加班，赶着投胎啊！”　　　　熙王想说话，又是一阵咳嗽，他恼火不已，却怎料越是着急咳嗽的越厉害，几乎压抑不住。秦慕愤愤地回手找那个被她挤到一旁的小厮要水，择琰震惊之中赶忙兑了合口的茶水来乖乖交到她手上。秦慕接过茶水尝了一口直接塞到他口边给灌了下去，嘴里一连串的吐槽：“你以为自己是超人还是钢铁侠啊，烧成这样搁我们那都得挂急诊吊水了！我说你还看得清字儿吗？什么重要工作非他妈得今天都干完了啊？明天再干会死吗？！”她一边吐槽一边有点明白了董可黛为什么会急成那样了。　　　　熙王被硬生生灌了一杯茶进去，缓了口气，有些有气无力道：“闭嘴。”　　　　“你才给我闭嘴！”秦慕将杯子往身后一扔，择琰慌忙接住了去。秦慕愤然将药碗盖子撤掉，拿了勺儿送到他口边，也不管他抗拒硬灌：“你知不知道持续高烧有可能过热晕迷啊？很危险的好吗！加班加的命都不要了，谁给你发奖金啊！”　　　　“你这个……”话没说完，药汤一口一口接连不断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秦慕一边喂他吃药，一边朝堂下扫去，只见那原地石化的三人全部怔怔地看着她，心里忽然恼怒不已，啪地一拍桌子朝下面怒喝：“我明白了！他之所以烧得越来越厉害都是你们这群兔崽子搞的！”　　　　……兔……崽子？　　　　堂下三人不约而同一个冷颤。　　　　秦慕叉腰指着他们怒道：“你们那些狗眼都是摆设吗！看不出他发烧了吗！拖着他天天加班加点的熬，熬死了你们就他妈都满意了是吗！”　　　　三人闻言大惊，也不知为什么竟被这股强大的气势给震慑住了，一时间齐刷刷地跪了下去：“姑娘息怒……殿下恕罪……”　　　　秦慕一勺勺将药不断灌进去，一面怒火上涌继续狂喷：“息你们妹的怒！从今天开始直到他退烧为止，谁都不许找他说事儿！有事自个儿掂量着办！老子不信没他地球还不转了！”　　　　堂下三人噤若寒蝉，全冷汗涔涔地把头埋了。　　　　熙王再按耐不住扒开她的手，看着跪了一地的亲信恼道：“你们疯了！何时轮到她来话事，竟然还唬得你们一个个……”话说得急了，又咳了起来……　　　　妈的，这讨厌的毛病！　　　　秦慕转过头来毫不留情地白了他一眼。看在他咳嗽的份上放了他一马。随将勺儿一把扔下，拉住他的胳膊拽着就走。还朝堂下三人下了最后通牒：“刚才我说的给老子记清楚了，让我逮到不听话的立马给我卷铺盖走人！”　　　　半搀半拽着熙王往外走着，经过下跪三人时，只听跪得规整的徐无风忽然语带笑意地回了句：“属下紧遵夫人教诲。”　　　　熙王怒瞪了他一眼，徐无风忍笑将头埋得更低了。秦慕一肚子火，没留意徐无风的话，拖着虚弱无力的熙王朝外面走去。　　　　直到两人都离开了，三人才缓缓起了身。　　　　张庭一脸惊悚地朝外面望望，瞪大双眼说：“我的乖乖，这小娘子不要命了，敢如此对殿下？……这殿下平素里那番威仪，今日是怎么了，竟就忍了？！”想到刚才秦慕一边灌熙王吃药一边特别流弊骂街的样子……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郑游抚着一颗砰砰直跳的小心脏，心有余悸地说：“适才太可怕了，不知怎的……就被唬住了……”自己觉得有点丢脸……他可是资深杀手，面对再强大的敌人或者目标都没害怕过，刚才……竟然被唬住了！　　　　只有徐无风一脸笑意看着二人。　　　　张庭见状忙问：“老徐，你傻了，还笑得出？你说殿下是不是中了什么蛊？往常若有人胆敢对殿下不敬，早就被卫桑一刀两截了！”他们对自家这位主人再知道不过，孤傲冷漠，脾气不好，平常誰和他回事不是端着十二分的小心，稍有偏差惹他恼了，轻了一顿狠打，重了直接没命，何曾见过像今日这般被强摁着灌药吃瘪，最后还乖乖被拎了去……天那，今天这殿下是假的吧？　　　　徐无风笑着斥道：“胡话。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　　　　郑游和张庭都不解地看着他。　　　　徐无风微笑地望向门口，怅然道：“我知道殿下为何犹豫了……”　　　　那两人更加不解，眼神里都是求解答。　　　　徐无风轻笑道：“无他，唯不舍矣。”　　　　……　　　　两人似懂非懂，半晌，郑游忽然发愁道：“殿下还没说吏部尚书的备选名单怎么办啊……”　　　　徐无风笑道：“没听见么，自个儿掂量着办。”笑着走了。　　　　留下郑游和张庭两人面面相觑。　　　　这么大一件事……让他自己掂量着办？……脑袋还要不要啊！　　　　……　　　　两人出了书房，一旁等着的董可黛正急的原地打转，见不仅秦慕出来了，还将熙王也带出来了，心下惊喜。又见熙王看似十分虚弱，忙上前搀扶，两人一左一右将他带回了寝室。　　　　董可黛服侍熙王换了衣服躺下，秦慕双臂环胸别着腿一旁看着，等他漱了口都收拾好了，熙王虚弱地吩咐：“可黛，你下去吧。”　　　　董可黛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秦慕，熙王道：“怎么，连你也不听话了？”　　　　董可黛忙垂头应了是，朝秦慕那边看了看，见她微微点点头，才放了点心，无可奈何地退了出去。　　　　秦慕叹了口气走到他床边又摸了摸他的头，依旧高热。她轻斥道：“你说你倔个什么劲呢，早点乖乖吃药也不至于烧成这样……”　　　　回到床上，熙王这才觉得果真是烧得厉害，身体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他轻笑，逮住她的手握了道：“今日你可是威风了。我那几个亲信，加上我自个儿，都让你数落去。全然不给我留脸，在属下面前颜面尽失，以后我这镇北将军不用干了。”　　　　秦慕有点脸热。刚才着急，啥也没顾上，现在冷静了，也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讪讪地也忘了把手抽回来小声嘀咕：“我脾气冲……一着急什么也顾不上了……唉我错了，大不了以后你再当着他们的面骂我一顿，我绝不还嘴还不行吗。”现在后悔也晚了。唉秦慕啊秦慕，刚刚看视频时才反省过，一下就忘个精光！猪一样蠢！　　　　她咬着嘴唇暗地自责。　　　　熙王看着她心里暗笑。敢情不还嘴已经算大度了啊……心里却不合时宜地泛上一丝甜来：“着什么急？”　　　　秦慕急道：“能不着急吗？你烧几天了？你那些亲信是瞎了还是蠢？高烧不退在我们那也是个大事！那几个简直是一群草包，我看还没董姐姐有眼色……”　　　　想到董可黛，秦慕心头一震又问：“董姐姐也是巫师？”　　　　熙王反问：“你如何得知的？”　　　　“刚才我看她伸手一捂，那碗就又烫了，明明刚才都冷透了的。真的是巫师？”她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她就是你那个小老婆？！”怪不得看穿着打扮不像是个普通侍女，麒王身边的云露虽然也贴身伺候，衣着显然没有董可黛那般高级。　　　　熙王不太想回答这个关于小老婆的问题。答非所问道：“你今日也累了，回去歇了吧。”　　　　秦慕好奇心起不想轻易放过，眼神发亮地追问：“到底是不是啊？你这回来芜阳就带了她一个，按说应该挺疼她的吧？可我见你怎么对她那样啊，人家那么用心照顾，一丝不苟小心翼翼的，你看你不吃药，她急得跟什么似的，大半夜还跑来眼泪汪汪的求我……”　　　　“是她半夜把你叫起来去找我的？”熙王面色不悦问道。　　　　秦慕没想到自己一时口快想给董可黛说几句好话，反而给她招了祸，忙辩解道：“……不……也不是啦……”　　　　熙王有些愠怒道：“她明知你有伤还折腾你，大半夜的作什么死！”　　　　秦慕知道自己惹祸了口气也软了，哄道：“人家不也是关心你吗……你是没看见她急得直哭。要不是实在没辙也不能大半夜才找我来……”说到这不禁转了口风埋怨，“我就问一句，你是不是当真每天都加班到这会儿？”　　　　熙王合了眼，手里轻轻揉着她纤细柔软的小手，觉得分外受用。　　　　“不是。”　　　　秦慕一副不信的样子。　　　　熙王道：“每日都要二三更时分，今天被你给搅了。不然不会这样早。”　　　　秦慕气得一下把手抻了回来：“夭寿啊作死啊！你说你这样能怪人家担心吗？好歹也替为你操心的人想想！”　　　　熙王却忽然睁了眼要起来：“不行，郑游的事我还没嘱咐完……”　　　　秦慕伸手将他又推倒在床上。熙王高热身体虚弱无力，错愕间真的没承住一下被她推倒了回去。秦慕一脸警告的神色非常严肃地说：“你不是让我住下吗，我今天还就告诉你，你可别后悔，轰我我也不走了。老子倒要看看谁还敢来找你加班！”　　　　熙王瞧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心头暖意暗涌。可心里还是放不下正事，和她打着商量：“每日四个时辰，绝不过午夜，行不行？”　　　　秦慕扬眉非常果决地回答：“一分钟也不行！”　　　　熙王软着磨她：“没我放话他们不敢僭越拿主意。都是要紧事，一点不管会出乱子。”　　　　秦慕心里有点松动。他不是寻常人，身份摆在这里，责任重大……四个小时似乎也还说得过去……刚要点头，忽然觉得不对，马上说：“不对！四个时辰是八个小时！”妈的差点被他混过去，上班族每天也就八小时工作时间，和着完全没缩减！　　　　熙王不明白她说的小时是什么意思，但领会精神吧，大概是她那边的时间计量单位，又退了一步，“那，三个时辰？”　　　　“不行！”秦慕拒绝。　　　　熙王蹙眉：“两个时辰……不能再少了。”　　　　秦慕伸出两个手指头：“两个小时……”又缩回一个手指，“一个时辰，不能再多了。”　　　　熙王听着，先是觉得不妥，随后，忍不住漾出笑来。从被子底下伸出手来，覆在她随意搭在床上的手背上，柔声道：“好，好，都依你。”　　　　他此刻病着，高烧不退。咳嗽不断导致嗓子有些微哑，声音听起来越发低沉撩人。秦慕心头微微一荡，不太自在地撇开眼去望天道：“一言为定啊，不许耍赖。还有不许偷偷背着我工作！更不许熬夜！好了再说。”　　　　熙王轻笑。厚重粗砺的手掌在她的小手上轻轻摩挲着，高热中有些迷糊，心里渗出一丝甜意暖融，令他觉得如饮甘霖一般。　　　　她到底还是关心他的。　　　　他高热，她便着急了，还不管不顾地发了好一顿脾气。气势十足，气焰高涨，把他那一干亲信全唬住了。可知那三人不是久经沙场的干将便是杀人如麻的杀手，就连徐无风也是见惯了血腥杀戮场面的，今天竟然全让她一个小女子给唬住了……若不是那三个太无用，只能说秦慕女侠确实有股深不可测的王者气度，令无所畏惧之人也会忍不住攝于其威而不得不拜服。　　　　想到她曾仰首挺胸地对他说，老子是……什么女王来着？　　　　果然，女王今日便显威了啊……　　　　他笑了笑，安慰道：“秦慕，不必担心，发热而已，我没事。”　　　　不，何止没事，他好得很。　　　　已经许久，没这样好过了。　　　　秦慕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一扬下巴，切了声说：“……谁担心你了……自恋……我是……我是心疼我董姐姐……”　　　　熙王笑着。他实在太累了。握着掌心的柔软细若，眼皮一阵阵发沉，缓缓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