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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冰释    秦慕看着熙王一言不发面色沉郁地只管给她包扎伤口,起初心中忐忑难安,揣测着他的心思,生恐这回自己又闯了祸,在这关键时刻又给他添了麻烦。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却不见他出言责备。缄默不语的男人用宽厚的手掌托着她细嫩的小手,分外认真地一点点揭去染血的纱布,细致入微地轻擦着药酒,动作柔缓地重新包上新的纱布。    他遣退了下人,亲自做这事,做得一丝不苟。秦慕望着他垂眸的面庞,心中的忐忑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抹隐隐升温的纠结与愁绪。    郑游的话再次浮上脑海……若全是为了哄骗她,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你不生气了,便好好想想……    眼下,她不生气了。可却仍是想不清楚,思不明白。    他的一举一动全都应了郑游的话,但董可黛那番言之凿凿的确定,听起来虽然残酷许多,但却也更为实际。    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不是有魁巳宿主这个身份顶着,对旁人来说,她不过是个颜色好些的舞姬,但容貌再怎么出众也改不了她身份低微的实事。那些酒宴上贵女命妇们的态度便是最好的佐证。瞧不起她,赤·裸·裸的敌意和轻视。若非当选了火舞姬,她似乎根本不会有机会和这些贵族们同席。而他,是皇帝的儿子,身份尊贵,手握重兵,有夺嫡之心也有夺嫡之力,这样一个男人,凭什么会对她有半分真心……    凭什么……    在这里,她不再是那个会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摇滚女王,不再是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的超级巨星。在这里,她不过是个烟花柳巷出身的卑贱女子,容貌再怎么出众,也无法跨越阶级。    理智渐渐抬头,眼前男人的身形在昏黄的烛光下拖出高大又有些模糊的影子,将他的轮廓映得不甚分明。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更不知他在想什么。    对她的纵容和动情的欲念,是那么的清楚明白。她却不敢信,没有理由再这样蠢下去,相信一个起初便赤诚坦荡与她谈条件的男人,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渐渐对她有了情愫,会吗……    那个运筹帷幄杀伐决断的天之骄子,冷血无情的桀骜皇子,站在金字塔顶端一举一动均会掀起风云变幻的熙王殿下,那令敌人谈虎色变的镇北将军……    当真会对她这颗棋子生了什么感情吗?    ……    可笑……    ……    秦慕咬着唇,嘲笑自己的幼稚。    这种性命攸关之际,居然还在天真的奢望着什么爱情?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死神擦肩而过,当真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太好?    自然不是!自己当下还好端端的活着,只因他全力护着!而他之所以会全力保护她,不正是因为她是那未醒血的魁巳宿主吗?    这些,难道还不够明白吗……    她向来不擅长思考这样扑朔迷离的事,孰真孰假,该信,还是不该信;真情假意,当真那么重要么……    像先前想的那样,只要抛开这些浮云一般的感情问题,事情便可清晰明了,再简单不过。她没有选择,听他的话,就是最好的选择。    难道不是吗……    心中的隐痛渐渐扩大,侵蚀着理智和心房,令她无法静下心来。    “你,可做的到?”    董可黛最后那昂着下巴挑衅的话语如同一柄利刃刺在她心头。    可做的到?    像她那样,即便知道一切都是他的图谋算计,没有半分真心,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不……她做不到!    胸口忽然涌起一股无名的勇气,她受够了整天活在这种忐忑难安的揣测和犹疑中,整天考量着对方的心思,摸不清看不透,好像虚浮在半空中一样,不踏实……这样的日子,她宁愿什么都不要,宁愿……像以往一般,快刀斩乱麻,宁愿,宁愿断掉一切!    是的。不要便不要了。有什么打紧!一个男人罢了,没有真心,她甘愿连这虚情假意也弃掉!    不是真的,又何来不舍?自欺欺人这种事,向来是弱者的救命稻草,从来,都不是她秦慕会做的选择!    心中的勇气渐渐凝聚成一股力量。她想好了说辞,打好了腹稿。她要告诉他,不必再这样惺惺作态,于她身上花费这么多功夫。她要告诉他,你大可放心去做别的事,我会和你回去。醒血,喝明志酒,为你而战,为你图谋。打孟熙也好,夺嫡也罢,只要你一声令下,我便冲锋陷阵,绝不退缩。全力以赴回报你现在的全力相护。她要告诉他,只是,从此以后,不要再和我玩这些情情爱爱的游戏,我不嫁你了。从此以后,你是主子,我是下属。和郑游徐无风一样即可。听凭差遣,毫无怨言。她要告诉他……    秦慕凝聚起的力量在胸口愈发壮大,坚定,破釜沉舟,切断一切退路,催促着自己鼓起勇气,开口,告诉他,将心中所想全部告诉他。    她深深吸了口气,刚要开口说出第一个字,却见一直垂头不语神情肃穆的熙王,忽然重重地合了眼,片刻再度缓缓睁开,柔缓而坚定地吐出几个字来。    “不醒血了。”    ……    秦慕有些错愕。刚刚凝聚起的勇气被堵在胸口处郁结成一团使不出力来。她茫然地眨了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两人执手相对,一时寂静无语。    好半晌,怔愣的秦慕才迟钝地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呃……?”    勇气在一点一滴的流逝,她可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眨巴着一双大眼追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熙王低垂的双眸依旧未曾从她包扎好的手上移开,低沉的嗓音中透着淡淡的坚决:“魁巳宿主,孤不要了。”    ……    秦慕将这短短的句子在心头脑海翻了好几个来回,继而惊诧莫名的睁圆了双目,难以置信地死死瞪着他,好半晌,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来:“你……你疯了吧?!”    心中一股强大的情绪气流翻涌波动,秦慕意识到若此言当真意味着什么……她怀疑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或者……或者这男人脑子出了什么问题……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魁巳宿主……他不要了?    不要了?那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筹谋着的吗?这不是他千方百计也要哄她北上的最终目的吗?    如今他竟说……不要了?    秦慕心头激荡难平,心跳陡然剧烈加快,好似千军万马奔腾不息。    她看着他,握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轻微的摩挲着包裹着纱布的手背,小心翼翼得好似在爱抚着一件稀世奇珍一般。    熙王静静地抚摸着掌心中那只受伤的小手。话一出口,那种如巨石般沉沉压在心头的憋闷感竟瞬间一扫而空,不复存在。他淡淡牵起一抹几不可闻的笑意,忽然觉得浑身一阵轻松舒爽。    握在掌心中的小手忽然反过来紧紧攥住他的手,抬眼,秦慕那张小脸满是惊诧讶异,不敢置信,正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眸子呆愣愣地直看着他。    “……你……你……”    自打认识她哪天起,还从未见过她如此张口结舌过。    熙王微微一笑,看着这往日里牙尖嘴利却从来占不到便宜的小女子此刻方寸大乱的样子,觉得颇为可爱有趣。    “你……”秦慕在你了三次之后,终于找到了该用的字句,“你不是要……夺嫡……要打仗……要……要皇位么?……不要了?不要了是什么意思?不醒血?不醒血是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别和我扯些高深莫测的,我现在智商严重欠费,你说清楚些!”    她焦急得语无伦次,抓着他的大手毫无逻辑地胡乱追问。    熙王看着她,这个完好无损的她,妩媚动人的她,活生生的,灵动生辉的她,坚硬的心变得软软的,一片绵柔如云朵般轻盈暖融。    “没有魁巳宿主,老子一样可成事。”他瞧着她焦急的小脸,淡淡地开口。    不容置疑的语气一度令特别容易被人转移话题的秦慕立马就信了。但即刻又反应过来,不满地道:“没事儿拽什么假大空啊。”死死攥住他手的一双小手往上攀住了他的胳膊。    感觉到她全身都紧张地绷着,熙王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    好软……    触手满是少女吹弹可破的细嫩肌肤的滑腻……    这样的秦慕,让他如何一刀刀宛下去……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临到这时候又改了主意?不醒血……难道我还有别的用处?比魁巳宿主更有用的用处?”秦慕好容易将凌乱的思绪整理出一点逻辑来,赶紧问出来,生怕一失神又被混乱的思绪给搅和没了。    熙王揉着她的小脸,目色柔和温情四溢。轻声缓缓道:“自然。”    秦慕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股沉重的失落。自然是有用处,才会改主意的……不然呢……    她心中自嘲一笑,冷静下来不少的心绪等着听他的后文。    熙王半垂着眼帘,磁厚的嗓音似带着魔魅一般响起。    “等真正过了门,给我收了性子,好好相夫教子,在家里老老实实当你的王妃。若生不出子嗣,小心我娶一院子小老婆,将你活活气死。”    秦慕呆滞地看着他。    男人眉宇间柔情荡漾,面色却严峻得极近刻板。些微粗糙的指腹在自己颊边轻轻逡巡着,流连着不舍放开。    心,似乎瞬间都忘了跳动。    片刻的沉静之后,炽烈的情绪如火山爆发般涌起。    秦慕不由得伸手捂住了自己嘴。双眶湿湿的。    此时此刻心头率先涌现出的一句话竟然是:    ……去尼玛的董可黛!    他不要魁巳宿主了……他要的,是我!    来不及做出反应,熙王忽然沉沉地合了下眼,随即从她身侧离去,穿了靴,取了外衫头也不回便要走。    “等等!”    秦慕尚未从震惊和狂喜中回过神来,见他要走,慌慌张张地翻身下床,鞋也来不及穿几乎被长长的裙裾绊了个跟头。    熙王感觉到背后的一阵杂乱,回手便接住了她差点迎头栽倒的身子,颇为无奈地说:“高兴成这样,矜持点。”    秦慕哪还有心情理会他的调侃,急不可待地一把抓住他扶着自己的胳膊问:“你干嘛去?”    熙王冷冷地回答:“趁着还没改主意,去将一应需调整的事项全安排好。免得等会儿后悔。”    ……    若说绝不后悔,她反倒觉得不可能。    他这么说,更加笃定了这个决定的真实性。    他是认真的。他真的在绝对的力量和一个女人之间,选择了后者。    秦慕傻傻地看着他,眼中泪意朦胧,唇边却带着笑,不知是哭是笑,连呼吸都有些哽咽不定。    熙王将她攀在自己臂上的手轻轻拍打下去,柔声道:“今晚你自己睡吧。我许是天亮也回不来……”    他转头便走。    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动摇会犹豫。    做这样的选择谈何容易,一时冲动也罢,不舍心疼也罢,既然话已出口,便要尽量让自己没有反悔的余地。    秦慕提着裙子绕过他直接站在他面前,双手一抬拦住他的去路。熙王蹙了蹙眉,沉了脸道:“不想让我反悔,就赶紧让开。”    秦慕破涕为笑,伸手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昂起下巴来郑重其事地说:“我告诉你夏行筠。今儿晚上你哪儿都别想去。你只能和我在一起。明儿晚上,后晚上……从今晚后,你每个晚上都必须,只能和我在一起。不许加班,不许工作,不许见那个三个笨蛋,更不许找董可黛……也不许找什么别的女人!我不管你白天去哪儿,晚上,你只能在我这儿!”    熙王看着她一脸的桀骜不驯,坚定不移的一顿指令,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虽然明知是胡搅蛮缠,但心里却温暖四溢。    这,就是霸占。    他按下心头那股柔软,走近她两步,缓了缓说:“别胡闹。”    秦慕坚决不为所动。    熙王见她软的不吃,只好威胁道:“你就不怕我当真反悔?”    秦慕朝他露出一个无比甜蜜的笑容来,重重地摇了摇脑袋。    “不怕。”    不怕?    连他自己都无法肯定能坚持住不去反悔……她不怕?    熙王挑眉看着她,扶住她的双肩道:“如此信任我?”    秦慕却再次拨浪鼓一般地摇了摇脑袋,朝他盈满幸福的笑容,甜甜地说:“即便你只是一时冲动,能有这么一句,已经足够我挺直了腰板勇往直前了。”    在熙王变得惊讶的目光中,秦慕笑着搂住他的脖子,坚定的继续道:“熙王身边不留无用之人。而我,也必须要有能够自保的力量。”她扬着头,笑得分外明媚动人,一时间令熙王觉得那明眸闪动光华夺目。不自觉揽住她的腰,听着她继续笑着说道:“我不怕受折磨。我什么都不怕。如今……”她踮起脚尖在他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个浅浅的吻,“我心里踏实了。阿筠,你该知道,我不是你这里那些只懂得躲在夫主身后生儿子争宠的女人。我不要一直躲在你背后享受你单方面的保护。我要站在你身侧,和你并肩而战。无论是你,还是我,都需要这份力量。我要醒血。我要有自己的能力,像你保护我一样能保护你的能力。”    熙王环在她腰间的双臂缓缓收拢,将这具小小的身体揉入自己怀中。他合了眼,强忍着心头波澜涌动的感动,喉头游动,竟然有些哽咽难言。    一个小女子,居然信誓旦旦说要保护他……    一个小女子……    他抱着秦慕柔弱的身体,贪婪地享受着这种从未有过的温暖。    “不确定我的真心……”熙王嗓音有些沙哑,忽然想到什么一般问道,“这就是你的心事?”    怀中的秦慕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熙王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    当真是半点也不将就。寻常女子哪敢有这种奢求。    “可黛到底与你说过些什么?”他终于问了这个纠缠了他良久的问题。    秦慕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董可黛和我说过什么?”    熙王轻笑道:“我自问过她。但是,她说了谎。”    秦慕很是诧异:“她不是对你言听计从吗?敢和你说谎?你没拆穿她?”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熙王柔柔地望着她。    秦慕低头轻笑了声,说:“其实她说的都是实话。也很坦白。像你这样的男人,我同你寻什么真爱,自找倒霉。对不对。”她将环在他颈上的双臂又紧了紧,颇有几分自得地挑眉一笑,“怎奈我魅力实在太大了,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连冷血无情的四皇子殿下也扛不住对我动了凡心了,唉,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红颜祸水许说的就是我了……”    这般不要脸的说辞当真也只有她能面不改色的说出口来。熙王不禁失笑,有些宠溺地捏了捏她的小脸。    两人之间的嫌隙和那一丝阴霾因彻底冰释而变得再无所顾忌和隐瞒。不用再互相试探揣测,不用再惴惴不安。心中畅快神情也愉悦轻松起来。两人在室中相拥着闲聊,好似一对普通情侣一般。    说到董可黛,秦慕忽然提起一股杀气来竖起眉毛质问:“我问你……”转了个念头又说,“算了,以前的我就不既往不咎了……我就问你,自打来了这边你碰没碰过她?”    这事儿……她心里隐忍很久了。自打上回他迷迷糊糊叫错名字之后便总想着这事。下意识的行为,说明是习以为常的。看起来……常睡是不是!    熙王被这忽然急转直下的剧情搞得有点尴尬,轻咳了一声,眸光有些闪动:“……只一夜……”    秦慕听了这仨字儿立马翻脸:“卧槽你每天累成了那样了还有力气干这事!说,哪天的事?一夜……一夜是什么情况,看起来还不是一回啊?”还没等到回答后续问题接踵而至,全然忘了几秒钟之前才说过既往不咎的,“那以前呢?什么节奏?什么频率?我告诉啊坦白从宽!”    熙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闪过郑游那价值两千金的法子,伸手一捞重新将她揉进自己怀里团团环住。秦慕挣扎了一下,便软软地抱住他的身子,揪着他背上的衣衫不依不饶:“别想蒙混过关……这事儿咱没完。上回你喊错名字这事我可还没忘呢,统共就俩人你还能喊错,你……”    熙王拉开她吻住她那喋喋不休的小嘴。亲了好一阵子才放开她,颇有些头疼的安抚道:“今后再不碰她。别翻老账了……”    秦慕被吻的有些意乱情迷,熙王眼见这法子居然再次奏效,不由得心生敬佩……郑游那小子……从没发现除了杀人之外还有这等技能……    正兀自盘算着以后再寻个机会问问还有没有其他绝招,毕竟这小女人颇为不好对付,自己又当真不谙此道……正想着,怀中这个不老实的小女子再次发难。    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问:“诶对了,我还有事问你。虽然当初阿川将我藏在撩香院里是为了避人耳目,但明面上我毕竟是个舞姬。可你是皇子……你这身份,当真可以娶我?”    这个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前从来没想过。刚才说到侍妾又联想到酒宴上那些贵族女子的轻视怠慢之态,秦慕才恍然察觉到这个问题。    熙王轻轻一笑,道:“自然不可以。”    ……    妈的啊!    秦慕那一脸疑问顿时变成一脸愤怒,捶着他怒道:“空头支票你都敢开……老子真是服了你了!那你跟我这有来道去的娶个什么劲儿?你逗我玩呢是不是?你今天不给我说清楚,别想睡觉!”    熙王看着她柳眉倒立的悍妇架势,再端不住笑了出来。将这愤怒的小女子打横一把抱起往床上走回去,一面受着她不停地捶打一面笑道:“我自有法子,你不用操心……还是回去躺着说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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