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一队人马向着将军府不紧不慢缓行,为首两人正并辔而行闲聊着。 “果然还是大哥才配得起这身碧睛玄狐大氅和这锦翎赤金冠。瞧这英武之姿,啧啧。”熙王身侧,一位身材挺拔的少年正眯着眼上下打量他,眉眼英气逼人,晒得古铜色的面庞端着一副耐人寻味的神色,饶有兴致地对新换了一身颇具北狄风情装束的熙王交口称赞。 熙王斜睨了少年一眼道:“碧眼玄狐极难猎捕。这副翎子也稀罕的紧。姮黎世子这般贿赂于本王,不知有何所图啊。” 唤作姮黎的少年咧着嘴笑,毫不介意熙王的打趣,伸手抚了抚身上这套精致的汉服道:“大哥送了我一身好看的衣裳,还有那些珠宝绸缎,我备些薄礼,不过是礼尚往来嘛。” 熙王瞄了他一眼不禁失笑。姮黎虽然是白狄世子,但自幼喜欢粘在他身边,大概是耳熏目染之下,对中原文化相当热忱。素来艳羡那些高冠阔袖的汉族服饰,族中又寻不来,知道他这喜好,熙王便经常带些做工上乘的男装送他,满足少年的小小愿望。且不说别的,狄人天生身量高大,姮黎的母亲又是当年从皇室和亲来的公主,有几分汉人的血统。姮黎遗传了父亲高大的身形和母亲的美貌,这混血的容貌在族中向来享有仪貌不凡的美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是个姿容不俗的少年郎。 熙王看他穿着汉服一脸美滋滋的神情,不禁摇头哼笑一声:“那箱绸缎是送与你娘亲忠善焉支的,珠宝是送与你妹妹苏丽郡主的。你,只有这套衣衫,那些东西可莫要偷偷霸占了去。” 姮黎嘿嘿笑道:“女人的东西,我才看不上眼。再说了,那可是大哥特意给苏丽准备的嫁妆,我才不会觊觎。” 熙王这才放柔了眼神叹道:“一转眼,苏丽都到了要嫁人的年纪了……真是时光飞逝。”他印象中的苏丽还是个五六岁的黄毛丫头,圆圆的小脸鼓鼓囊囊的,初次见他,便很是不怕生地缠着他要抱抱。当时的姮黎吓坏了。这可是大荣的镇北将军,岂可被一个黄毛丫头厮缠!当下扯着妹妹便是一顿钉锤。揍得小丫头满头包,哭得满脸鼻涕眼泪,却没去找娘亲撒娇,反而缠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哥哥不依不饶地一通乱打……塞外女子当真是性烈如火,和中原汉族全然不同。 姮黎笑道:“那丫头只比我小一岁,我都要娶妻了,她自然早该嫁人。拖到现在还没许亲还不是因为……”说着,他瞄着身侧高大男人撇过来的眼神,将后半句生生咽了回去。又端着一副八卦脸好奇地问道:“唉……不提她了。听闻大哥从南州新纳了位嫂夫人。不知是何等风采卓绝的女子,竟连素来不为女色所动的大哥也被迷住了。小弟当真是好奇的紧。” 熙王瞥了身侧一脸八卦的姮黎,想到那张莹润的小脸,心头浮上一抹柔软,轻笑道:“这回你死缠烂打非要跟我回来,想必那筹措新岁纳贡之事无非是个幌子,要看美人才是正经的。” 姮黎讪笑了两声,并不以为意,反而双眼更加晶亮追问道:“大哥,得了美人何必要瞒着掖着。这回我好歹跟来了,怎么也要让我见见嫂子吧?” 熙王冷哼道:“什么嫂子。若真论起来,翟尔坦的焉支才是你嫂子。” 白赤两部虽然僵持对立,但往上倒倒其实均出自同一部族,两边纠葛不清的姻亲关系使得即便到了姮黎这一代还是多少能寻到些血缘关系的。 姮黎闻言却梗起脖子道:“赤狄那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怎能与大哥相提并论。想我姮黎幼年时,人还没有马鞍高便追随大哥疆场征战。这么多年了,大哥亲自授我武艺,又教我识字读书,通晓兵书战册。大哥才是我姮黎的大哥。大哥的夫人才是我姮黎的嫂子。那个翟尔坦,哼,早晚有一天我要将他赤狄全族尽数吞并,看他能嚣张到几时……” 熙王笑了笑道:“行了。为了两个奴隶这回都闹到圣上那边了,若不是我压着,圣上震怒之下削了你的世子封号也是有的。” 姮黎不啻冷哼道:“我才不稀罕什么世子封号。只要能跟着大哥打仗,有没有封号,有什么打紧的。” “你倒是想得开。你父亲若听见你这般混说少不得又要揍你。回回往我身后钻,还不如苏丽有骨气。” 姮黎抹不开面子讪笑着打岔:“大哥何必总提我那些丢人的事儿……诶对了,这回我来的匆忙,忘了给新嫂子准备礼物。不过大哥放心,你们汉人的规矩我是知道的。我已经让阿朵回去取了。她马术精湛,想必一会儿就能赶上来。话说听闻那位新嫂子路上染了重病一直昏迷不醒,现下可大好了?大哥也真是的,嫂夫人都这样了,大哥竟还抛下她不管出这趟远门,这要换做我们草原上的女人,还不得提把刀一路追去……” 熙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你们闹的,有脸提?” 姮黎一噎,嘻嘻笑着赔罪道:“是小弟的错,净给大哥添麻烦……等会儿我一定要亲自向新嫂子赔罪……” 熙王见他这大半天话头就没从秦慕身上绕开去,抬眼又见已经到了将军府大门前,徐无风正带着人恭候着,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兵卒对他道:“她是内宅女子,你是白狄世子,男女有别,亲疏有隙,不便相见。”抬腿便朝门里走去。 徐无风率领一干人等恭敬地行礼道:“恭迎殿下回府,恭迎姮黎世子。” 熙王负手大步从他身侧走过,徐无风跟上前附耳说了几句,熙王顿住身形,低眉瞧着他,又瞄了眼身后正在交托马匹安排随从的姮黎,低声问道:“何时来的?” 徐无风低语道:“午后到的。已派人去伺候沐浴休息,安顿在东院雅居。殿下……” 熙王沉眉应道:“知道了。” 徐无风见姮黎兴冲冲跟了上来,便不再多言,亲自在头前为二人引路。姮黎对徐无风并不陌生,此刻见了,很是热络地拍拍他的肩膀道:“徐大人,经日未见越发精神了啊。” 徐无风微笑道:“多谢世子夸赞。” 一行人径直往府内走去。姮黎颇为好奇道:“徐大人不是熙王府长史么,为何会在将军府里呆着啊?” 徐无风赔笑道:“近日殿下军务繁忙,但朝堂之事也不得遗漏,下官只得跟来伺候了。” “辛苦辛苦。”姮黎拿肩膀撞了撞他挑眉问道:“徐大人,你看我大哥这身新装,如何?” 老远徐无风就看见这两人的装扮了。当时还险些认错了人。这两人,原本是汉人的熙王一身北狄人的装扮,而姮黎世子反倒穿了一身汉服,两人身形又皆为高大挺拔之姿,远远望去,差点以为世子是殿下,殿下是世子。看了看姮黎一脸期待的神色,知道他的心思,只得笑道:“殿下素来不在意穿戴配饰,今日换上这玄狐大氅,锦翎金冠,衬得殿下风姿俊逸,气宇不凡。下官方才远眺,险些没认出来。”又特意打量了正昂首挺胸等表扬的姮黎一番道:“世子少年英姿,穿上汉服,却比汉族公子更具雄浑气度,少了几分儒弱,添了几许英气。真乃人中翘楚。” 一席话说的姮黎浑身舒坦,与徐无风勾肩搭背起来:“还是徐大人有眼光。我大哥本就生得不错,虽然比起我来还差点儿……只可惜平日里总端着一张冷脸,又半点不在意外相。今日被我这么一收拾,怎么样,莫说是女子,连我这须眉男儿见了也不禁为之神魂颠倒啊。” 一直没理会身后两人言语的熙王闻言是再也听不下去,噙起一丝笑意,看也不看那少年道:“这些日子我忙的很,倒是没注意,堂堂姮黎世子何时也染上了断袖的毛病。” 姮黎闻言即刻撇下徐无风上前几步笑嘻嘻道:“大哥,我可全是为你着想的。你抛下那娇滴滴的新媳妇出远门,她一定心里不高兴。如今回来看见大哥这般丰神俊朗之姿,男色当前,许是也顾不上责怪大哥了。姮黎这番苦心大哥可要领情啊!” 熙王冷哼一声:“我中原女子向来三从四德,从不敢干涉夫主行事。我几时出门何时归来,岂容她置啄。多事。” 话虽如此,但心里不由闪现出秦慕以前的只言片语来。 “……若当初直接以男色相诱,兴许我早就……” …… 男色? 熙王不禁微微蹙眉。 对于自己的相貌,他从来没放在心上过。他一个男人,建功立业和脸长得如何半点关系也扯不上。就算是男女之情上,他也一直相信嫣织与他自幼青梅竹马,许的是那份情谊,看中的是他的人品性情……至于秦慕…… 色相? 心底不由浮现出那日书房里,秦慕在他案旁背着火神祭的祭词,结果一脸花痴傻呆呆地望着自己流口水的样子…… 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来。 中原女子三从四德,那是说给姮黎听的。秦慕?三从四德……还是算了吧。若醒来没见着他,那是当真会发脾气吧…… 发脾气……也要还记得他才好…… 想到这儿,不禁神思黯淡了几分。 若当真如魁巳所言,她醒来,却不记得他了,忘了他们之间的种种,要让她重新爱上自己,也许…… 他若有似无地瞥了眼身侧的那个很是在意外表的少年。 也许……这小子说的倒也没错。他的小女人既然喜欢男色,且觉得他颇为英俊……日后当真要多在外表上下点功夫,许会节省不少时间…… 姮黎暗自观察着熙王瞬息万变的神色,心头暗自发笑。 还说什么不在意,眼下这瞧着,是动了这个心思不是?那新嫂子真是滔天本事啊,竟然能让他这冷冰冰的大哥都转了性子…… 心底的坚持更坚定了几分。 这般奇女子,这回就算是偷溜进内宅,也必须要一睹真容。不然他回家都睡不踏实。 正想着心事,忽然觉得身边的男人猛地刹住了步子,顺着他发怔的眼神望去,只见不远处的高墙之上,似乎蠕动着一团白花花的什么东西。心里好奇,极力望去,只见那团白色在高墙上扭来扭去,忽然之间,伸出一条手臂来,将一个包裹从墙内抛了出来。那包裹在空中划出一弯轨迹落在墙脚下,一些珠宝首饰从里面滚了出来。 姮黎有些茫然,还有些不敢置信,接着往上看去,只见那团白色继续蠕动了一番,忽然翻出了一条腿,接着直起半个身子,一个满头银发的小脑袋冒了出来,鬼鬼祟祟地往外打量。这一张望,正好与他们关注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熙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墙头上的小人儿,待得确定是秦慕无疑,心底一派波涛汹涌。 她醒了…… 心头不禁激荡难平。她醒了……这么重要的事为何没人告诉他?! 醒了不好好呆在后宅休养,为何会大白天里趴在这么高的墙上?! 好吧……爬墙也就算了,那包袱金玉首饰……又是怎么个情况?! 当下心里好似千军万马奔腾不息,各种情绪交叠缠绕,搞得他又惊又喜,又想立刻将她揪下来打屁股,恨得他咬牙切齿。 当真是他的女人,若能老实呆着等他回来,她就不叫秦慕! 醒了就作妖,等会儿非好生收拾她一顿! 秦慕从墙头坐起来,看见下面居然有人,而且不止一个,还是一群时,当即惊讶得直瞪眼。 妈的啊……她好不容易把俩侍女和一院子下人都想尽办法打发走了,偷了一包裹值钱的东西打算开溜,没想到墙底下竟然正好有人经过……而且看这穿着打扮绝对不是下人仆从,而是俩贵族!再看见一旁呆若木鸡的徐无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叫啥…… 这叫抓贼抓赃啊!真是人赃俱获,想狡辩都词穷! 她呆怔怔地坐在墙头,一时间不知还要不要把墙里的梯子拉上来放到墙外去…… 姮黎看着眼前这神奇的场景,同样情绪非常纠结。 一方面,他觉得那个小妞长的实在是标志可爱,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精致的五官,白皙的皮肤……哪是草原女子能比的!惊艳于汉族女子美貌的同时,又觉得她忽然出现在墙头,还扔下来一包“赃物”这种情况……仿佛……挺令人费解的。呆怔了半天,才暗自拽了拽身旁熙王的袖子,目瞪口呆地指着上面,憋了半天,只说出了一个字来:“贼?” 未及熙王做出反应,墙头上的秦慕闻言立马着急忙慌地使劲摇着双手辩解:“不不不!我不是贼!这是个误会!误会!” 一激动,瞬间忽略了自己正跨在高墙上,身体随着双臂的极速摆动立马失去平衡,歪七扭八地打着晃,一个不稳朝着地上直接栽了下来。 姮黎看着美人坠墙,睁圆了眼指向上面的手臂还没来得及收回来,身边好似突起一道疾风。再看去,熙王已经冲了出去,纵身高高跃起伸开双臂将坠落的女子稳稳接了个满怀。 臂弯中一沉,秦慕尖叫着张牙舞爪地落入他怀中,随即立刻紧紧抱住了他的脖子。 身体渐渐下落,熙王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此刻正抬着小脸儿怔怔地望着他。熙王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当真是醒了……他的秦慕,昏迷了三个月后,当真是醒了! 预感果然没错…… 心跳速速不停,看着怀中女子眼眶渐湿。 她睁着一双单纯无辜的大眼盈盈望着自己,眼神中充满了迷惑不解,这……分明是不认得他了…… 不认得了,真的将他忘了…… 熙王心头拧起一股钝痛。随即露出一丝苦笑。 忘了……便忘了吧。忘记了他,许是也忘记了那些可怕的折磨,痛苦的过往……这么想来,忘了,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如今只要她安然无事,他什么都可以接受。 …… 可是…… 她既然忘了事,为何又是一副要携款潜逃的架势? 为何她总是想尽办法要从他身边逃走,在芜阳的几次三番,如今到了翼北,刚刚醒过来,便又要逃……她甚至还没正式见过自己!跑什么! 心头的喜悦激动瞬间转冷,目色凌厉起来,瞪着秦慕抿紧了唇,抱着她娇软身躯的双臂也紧了紧。 等会儿一定要好好审上一番……如此急着逃跑,究竟是…… …… 原本有些戾气,可却瞧着秦慕呆望他的眼神也逐渐起了变化。 她环着自己脖子的小手似乎软了许多,一双大眼盈盈闪着晶亮的光彩,看着他的目光从惊愕茫然,渐渐变得痴迷呆傻,莹白如玉的小脸上还拢起一层红晕来。 低头望着她面色上的变化,熙王微微蹙了蹙眉…… 这副花痴的表情……难不成……? …… 相对于熙王瞬息万变的复杂情绪,秦慕的心理变化却简单的很。 望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她的目光渐渐沉醉迷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 这男人…… 太他妈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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