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卫桑在书房密室里和熙王换了衣服,带着择琰往东院走去。 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心境出奇地有些紧张。 进了房不由一愣。 不同于往日,孟花迎这回没有在床上等他,而是已经端庄地跪在地上垂头恭候着。她只着了一身皎白里衣,墨发长垂未簪珠玉。昏黄的烛光下只见面色蜡黄形容枯槁,卫桑揪起一阵心疼,将熙王又骂了个百来遍。 他在门口顿了顿,缓步上前,正伸手欲搀扶她,孟花迎却将头更垂了几分,气息孱弱道:“殿下,臣妾今日身体抱恙,恐不能伺候殿下……还请殿下……移驾西院,请妹妹侍奉殿下就寝。” 卫桑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中,滞了几秒,依旧伸了过去,扶住她细弱的胳膊将她搀了起来。 孟花迎也不抗拒。也没有力气抗拒。任由他将自己扶到床边坐下。卫桑挨着她身侧坐下凝视着她。孟花迎面无血色,亦无任何情绪波动,似乎做好了逆来顺受的准备。对他的深夜临幸全没有了往昔的那份憧憬和热切,木胎泥塑一般,眼神空洞地投向地面。 今儿……她是真的被吓坏了吧。 夏行筠那般阵仗,莫说是她,军中十万男儿哪个不闻之色变。让他过来安抚续命,这可倒好,反而吓得魂儿都没了。心里恼怒,又无法开口劝慰她,只是心疼。 他沉默无语地看着烛光下女人柔美的侧影,心头万千怜惜溢于言表。静静地陪她坐了会儿,极轻柔地为她宽去里衣,甚至俯身替她褪下绣鞋,将她轻轻开始打颤的身子揽入怀中,扶她慢慢躺倒。伸手拉过锦被替她盖好,就这么抱着她,再无动静。 孟花迎见他连衣裳也没脱,又如此温柔为她宽衣,甚至屈尊纡贵亲手把着她的足替她褪下绣鞋。这般殷勤体贴,和白天那冷酷煞神简直判若两人。死灰一般的心再次被夜晚的温存点燃,忍不住泪流满面,窝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她哭了,卫桑愈发心疼。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怀中的女人哽咽低述,悲戚可怜。 “殿下……殿下……”她轻唤着他,却不是他的名字。 她泣不成声,浑身发抖,“求殿下……放臣妾一条生路……臣妾……臣妾再撑不住了……” 卫桑紧抿双唇,将她的头摁进自己怀中。 别说了。他祈求着。别说下去了。 胸口的哭泣声盈盈不断,怀里的身子颤得更厉害了。孟花迎双手攀着他坚实的胸膛,指甲几乎嵌进他皮肉中,痛苦的几近哀嚎。 “你到底爱不爱我……殿下……你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为……” 卫桑拉开她,撅住她的唇深吻了下去。 炙热的吻堵住了她绝望的哭诉,她口不能言,软弱无力捶打着他的身体,口中滚进她咸湿的泪水,混着舌间弥漫不散的药味儿,苦涩难言。 …… 秦慕美滋滋的睡到后半夜,忽然被一声狼嚎惊醒了。 腾地坐起来揉着眼睛便下床披衣服叫人。青竹慌慌张张跑进来,秦慕问:“大半夜的闹什么呢?” 青竹急道:“夫人,闹闹跑了!” 秦慕弯腰穿鞋,站起来一撩头发便往外走:“怎么回事?” “这睡得好好的,似是瞧见了什么活物,忽然就闹腾起来。下人们哪儿敢上前,眼瞧着他追着什么窜出去了。” 青竹忙拾了披风给她围上,随着她紧步出了门,下人们被惊起了不少,全提着灯笼围在廊下,见主母出来一齐见礼。秦慕四下张望了会儿没瞧见什么动静问道:“闹闹呢?往哪儿去了?” 一个小厮躬了躬身子往外头一指:“回夫人,那边儿有个狗洞,小的眼尖,瞧着似是钻出去了。” 正说着,遥遥听见几声不甚清晰的狼嚎传来,秦慕紧了紧披风,一把夺过青碧手里的灯笼,边走边大声吩咐着:“把人都叫起来!青竹带几个人去大门口方向,青碧去北院儿方向!剩下的跟我走!” 一众仆从立马分头行动起来。 秦慕心里焦急。莫说是跑出王府去,就算是从内宅跑到前头去了也不好找回来。他才那么点儿小,万一让前头不知道的人当野狗逮着都不会有人因这点小事就进来回话,被直接打死也是有可能的。她不禁有些自责。虽然闹闹还小,但毕竟是夜行生物,晚上应该看紧点儿才是。这么长时间才闹出一次岔子来他算很听话了。都怪自己最近太忙,就把这小东西给疏忽了…… 内宅西院儿里一时间涌出许多下人四散奔走,只见黑夜中散开星星点点的灯光,口呼闹闹,动静越来越大。不大会儿功夫,几乎整个内宅都被他们嚷嚷醒了。 秦慕越是懊恼越是心焦,大步流星越跑越快。后面的下人都要跟不上了,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儿。秦慕提着灯笼出了门就一直往前,她嗓音清亮灌透力极强,一路上边喊边找,却连闹闹的影子都没看到。一行人走到湖畔面前分出三条路来,秦慕顿住脚步望了望,将跟着的五六个人分作两路分头而去,自己独自一人提灯继续往前。 此时是全天最黑暗的时刻。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要迎来日出。天黑得透彻,也冷得彻骨。好在雪后无风,只是临着水有些阴恻恻的寒凉。秦慕紧了紧有些单薄的披风,暴露在外的脸和手已经冷得几乎麻木了。她顾不得,只认真盯着一草一木寻着小狼的影子,一路往前,不知不觉间抬头一看,东院儿大门已赫然眼前。 想到白天原本就孱弱的王妃被吓得不轻,此刻正值深夜怕是好梦正酣,秦慕便不再声张,提着灯放轻脚步怕吵醒里面的下人。 没走两步,却见东院大门吱呀一声从里打开,秦慕以为是自己到底把他们给闹醒了,正有些后悔,却见熙王带着择琰从里面走了出来。 看见他,秦慕顿时怔住。 假扮熙王的卫桑抬头瞧见湖畔立着一道白森森的影子,一惊之下也顿住了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才认出这个大半夜一身白衣,满头披散着银发还提着盏红灯的女人是秦慕。 妈的。 他心里不禁低骂一声。差点儿以为是哪里的冤魂半夜游街来着。 转而一想自己现在的状态……这会子撞见秦慕,还他妈不如撞见鬼。 两人在东院大门前驻足对视,森冷的冬夜里一时间气氛凝固得剑拔弩张。 卫桑定定地凝视着她,心里一个劲儿在祈祷:快滚。千万别在这里闹起来。快给老子滚。 他身后伺候开门的小厮猛地瞧见前面站着个女鬼,吓得差点尿裤子。一下子翻倒在地扶着门框站不起来了。后面跟上两个去搀他,纳闷儿询问着,小厮瑟瑟发抖地指着前面,几人寻指望去,看见提灯的女鬼,顿时望风胆颤,全吓软了。 对峙了半盏茶的功夫,隔空而望的秦慕纹丝没动。 卫桑浑身都绷紧了。秦慕的性子他太清楚了。被她撞见“熙王”大半夜从东院儿里出来,这会子心里不定怎么火山喷发呢。眼下他只盼着这疯子能一气之下骂他几声堵着气先一走了之,烂摊子留着天亮给夏行筠自个儿收拾去。他可不想在这里当着下人的面被她缠着不放,自己又没法子开口解释,闹大了可就麻烦了。 凝视着秦慕,卫桑的祈求几乎都要破出声来了。 快……滚…… 正僵持不下,对面的女鬼却仿佛忽然冷笑了一声,竟然骂都没骂,提着灯转身走了。 卫桑不由得松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身后吓瘫的几个,给择琰递了个眼色。择琰立马领会,扬声吩咐道:“赶紧把大门闭了,不要惊扰王妃休息。” 几个小厮这会子吓得还没还过魂儿来,讷讷地应着声儿,打着颤儿指向那边儿道:“可可可……那个女鬼……” 择琰啧道:“哪儿来的女鬼!舌头也不想要了么,赶紧闭门。” 却见那几个小厮眼瞪得越发大了,手也抖得更厉害了:“那女鬼又杀回来了!” 择琰一怔,回头瞧去,果然见到秦慕杀气腾腾地又折了回来,这回没再僵持,直接冲到卫桑面前,指着他的鼻子厉声怒喝:“夏行筠,你混蛋!” 挨了骂,卫桑心里虽然知道这下糟了,可还是忍不住在心底给她点了个赞:骂的好。 这声怒骂颇有锐石穿空之力,煞时响彻庭院上空。 几个原本吓得魂飞魄散的小厮闻得这声中气十足的怒喝反倒镇定了。互视一番再定睛望去,却见哪儿是什么女鬼,那分明是……是新夫人啊…… 秦慕站在卫桑面前,原本被冻得发白的小脸此刻气得双颊蕴红,对着他睚眦欲裂,抬手指向他身后的东院儿怒道:“这就是你要和卫桑办的要紧事?蛤?怪不得白天办不了,非得等到晚上才能办……我特么也是真蠢,才会信你这种胡话!” 卫桑紧抿着唇隐忍着,一点办法没有的沉默不语。 秦慕看着他这副表情更是火大:“你不是跟我说你没碰过她么?如今你怎么解释?你还有什么话好说蛤?你为什么骗我?夏行筠你知不知道,我特么最恨别人骗我!” 东院儿门下的小厮们现在不害怕了,全缩在门后扒着往外瞧。 这还不是最糟的。 卫桑余光扫见从湖畔两边又赶来不少提灯的下人,都心惊胆战地滞留在不远处,见主母发怒,主人不动声色,全不敢靠近又不敢退下,瑟瑟地不远处观望着。 卫桑只觉得势态不好,垂头一看,秦慕愠怒的脸上此刻倒盈上几分委屈和不甘来,对着他咬着唇,声音都有点哽咽起来。 秦慕发了通火,缓了口气软了几分下来,昂着头面对高大的男人,满脸都是失望:“王爷,这里是什么地方,什么时代,我是明白的。你是什么身份,我也是清楚的。她比我早六年嫁给你,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资格指责你和她的关系。是,我是会心里有疙瘩,是会不痛快。但我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你懂不懂?我是很想要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满姻缘,可事已至此,你只要真心对我,我、我为了你,我可以容忍的!这毕竟不是我的时……” 卫桑伸手一把捂住她的嘴,死死掐住她的脸把后面的话截了回去。 他惊出满头冷汗来,真想象不出若她说出什么她那个时代的话被这围观的一众下人传出去会带来什么灭顶之灾。 那被掐住的小脸眼里还泛着泪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弄懵了,想要挣扎,卫桑将她揽进怀里一箍,死死凝视着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畔道:“把嘴给我闭上。” 秦慕完全傻了。 这声音……这…… 她惊诧莫名地瞪着一双含泪的大眼瞪着他。 伸手抹了抹眼睛,又使劲瞧了半天。 卫桑紧绷的脸庞,目带威胁的表情,虽然像极了熙王,但那声音……这不是熙王? 心里像炸开了锅,脑袋立马当机,委屈气愤全忘了,怔怔地不知所措间,择琰上前几步附耳道:“夫人,稍安勿躁,请随我来。” 秦慕被捂着嘴,身体被卫桑钳制住动弹不得,木木地转着眼珠看了看择琰,择琰一脸的坚定。又木木地转回去看了看“熙王”,“熙王”也一脸的坚定。 她瞪着眼,僵了半天,终于默默地点了点头。 卫桑仍不放心,低垂下头,抵着她的小鼻子又补了句:“别吭声。带你去见他。” 听到这句,秦慕再次看了眼择琰,择琰朝她重重点了点头。秦慕反复权衡之下,唯有点头应允。 卫桑这才缓缓松开了手,秦慕大口呼吸了一番,抬头谨慎地打量起他来。 熙王伸手牵起她的小手,满脸威胁地看着她。秦慕满腹狐疑,却迫于情势不得不配合他,乖乖地任由他牵着自己走了。 择琰也当真是松了口气,转身朝着四周观望的下人道:“围着看主子的笑话呢,你们不想活了?” 远远近近的下人们都各自打了个冷战,随即赶紧闭门的闭门,找狼的找狼,窃窃私语着四散分走而去。 …… 书房密室中,熙王翻腾了半宿也睡不踏实。独个儿躺在榻上越想越郁闷。 想着临走前秦慕各种欢腾雀跃,连赶带轰地把他“送”走了就庆祝节日一般兴高采烈,半点儿不舍留恋都没有的样子,心里就出奇的憋屈。 送走卫桑后,他就觉得更郁闷了。 他那名义上的王妃现在躺在卫桑怀里。 他那名义上的侍妾,现在大概躺在郑游怀里。 他的女人一个两个都在他属下怀里温柔缠绵,而他今夜却要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孤枕难眠,什么情况啊? 往常他也不觉得什么。那孟花迎是个祸害,他与她既无夫妻之实也无夫妻之情。卫桑当初肯答应替他去圆房他半点儿没觉得不妥。 董可黛……虽然和他有肌肤之亲,但不过是泄欲之用罢了,他也从未将她放在心上过。如今能放下心结和郑游走到一起,照顾他饮食起居也算完满,他也从未在意过什么。 这些事他原本从未觉得别扭过。可今天刚被那个既和自己有夫妻之实又和自己有夫妻之情的女人毫不留情地“撵”了出来……他就觉得各种不舒坦了。 今夜,他俩属下抱着他的女人温柔缠绵,他却有家不能回,独个儿在这里干熬着……这个王爷当得委实有些憋屈。 正越想越不是滋味儿,密室暗门轻动,他抬了抬眼皮,一肚子暗火道:“你是舒坦了,老子却要……” 一眼看见尾随他而入的秦慕,熙王顿时,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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