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秦慕穿过人声喧闹的前院儿，瞄见郑游被人团团围住，笑得拢不住口，一杯杯地猛喝。她提着裙子偷偷摸摸往后面新房里去。见门口有两个小丫鬟守着，才迈着正步走过去，散了赏钱给她们，两个小丫头笑嘻嘻地给她开了门。 秦慕进门便见洞房内红烛喜帐，新娘独自坐在床头一动不动。双手绞着红帕，似是听见动静有些紧张。 她偷笑着放轻脚步走了过去，啪地一拍她的肩膀，粗着嗓子学郑游说话：“媳妇儿，我来了。” 董可黛自然是听出声音不对来了，一把将盖头拽下来刚要嗔啧，瞧见是她正憋着笑对着自己，脸上一红，忙起身拜礼：“奴婢见过夫人……” 秦慕噗哧一声笑出来，拉着她的手坐下道：“今儿你才是主角儿，况且这里又没别人，咱都是穿越来的，就别见外了。” 董可黛脸上有些烧烫：“奴婢不敢僭越。” 秦慕往她身边凑了凑，十分热情地说：“按说你是穿越来的肯定没这些古代人那么保守，但听说你来的很早，我还是给你准备下了。” 董可黛一脸纳闷中，秦慕从袖子里神神秘秘地抽出一本册子来塞到她怀里：“郑游在前头喝酒，我看他高兴得一直在骂街……这本画册你等我走了再看啊。好好看，一会儿用的上……我走啦！你一定要好好看啊！” 秦慕蹦蹦跳跳的就跑了。董可黛茫然无措，百思不得其解。拿着手里的册子翻了几页，心中悲喜参半。 这是一本春宫画。是那种女人出嫁前，母亲会交给女儿的东西。教她如何行房事，如何伺候夫君…… 可她，根本用不上。 看着画页上那些两两相交的身体，董可黛的手微微发颤。 勃安侯府中四年的凌·辱她什么姿势都被使用过。这些伺候男人的法子，她岂会需要一本画册来教会…… 可秦慕忘了。她以为自己还是处子之身，于男女之事一无所知。若非知道这一层，她一定会认为她是特意来羞辱她的。 羞辱她这个，曾与她抢过男人的女人，一个背负着黑暗历史的，身子不干不净的巫妓…… 颓然瘫坐在床，手里的画册无声地被撩在一旁。董可黛望着盈盈燃烧的喜烛，这些年来的过往一幕幕涌上心头。 正自出神儿，门口又传来一阵动静，董可黛回神之际便见徐无风急切地走了进来，劈头盖脸就问：“画册呢？” 董可黛一怔，下意识地将画册拾起来递了过去。 徐无风一把扯过揣了起来，似是深吸了口气才说：“她忘了，你知道的。虽是糊涂的，但到底也是一番好意，你……你别多想。” 董可黛看着他一脸的焦躁不安，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我自是知道的。无风，你不必担心。” “这就好。”徐无风松了口气，抬眼瞧着她一身红装喜服，没来由地怔了怔，有些不利落地说：“正、正好，算是来同你道个喜。我不宜在此久留，这就告辞了。” “无风。”董可黛柔柔地叫住了他，“多谢你。往日，往时。今日，今时。人道大恩不言谢。可除了一个谢字，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报答你。” 徐无风一笑：“你幸福美满，便是对我最大的报答。” 董可黛再次怔住，徐无风却有些后悔失言。此时两人四目相对，董可黛心头却有些错落凌乱起来。徐无风瞧着她，自己反倒镇定了下来。半晌，他轻轻说了句：“我走了。” 看着她，退了几步，再几步，莞尔一笑，转身而去，再不回头。 董可黛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兀自站了良久，纷乱的心才逐渐平静了下来。 …… 秦慕在前院儿灌了郑游好一通酒，玩得兴高采烈。两个丫头瞧着主母这般行径到底不像话，一旁拽了无数回，到底是劝得她烦了：“好了好了，回去就回去。连个喜酒都不让人好好吃，等你们出嫁那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青竹青碧红着脸，连哄带劝地引了她往西院儿走。秦慕好不容易盼来这热闹，忙活了一天结果扫兴而归很是不痛快。走着走着瞧见花丛曲间游廊中似乎有人，住了脚仔细张望去，竟然是徐无风。顿时眼前一亮就要过去。青竹青碧一左一右抓着她压着声音劝：“夫人不可过去！” “为什么啊！”秦慕掰扯着自己的袖子。 青竹苦口婆心：“夫人趁夜私会臣子恐有污清誉，夫人不可……” “私……”秦慕使劲一甩手，摆脱掉两个八爪鱼一样的侍女：“私你麻痹！再叨叨叨的废话回去拔了你们舌头！” 俩人不约而同惊得捂住自己的嘴巴，秦慕哼了一声，气鼓鼓地朝那边走去了。 徐无风依着廊柱，持壶独饮。乎闻有女子悠悠轻诵之声由远及近而来。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 月影下秦慕的身形款款行近，徐无风怔愣了好半晌，惊愕中不由赞叹：“……好诗啊！妙哉绝哉！未曾想夫人竟有如此才情！” 秦慕讪讪笑道：“不是我写的。我那才情……都点在别的天赋条上了。” 徐无风哑然，见她毫不见外地在他对面坐了，兀自拾着小碟里的花生吃起来，仍追问道：“这诗从何来？” “李白。流芳千古的大作。小学就会被背了。”秦慕吃着花生翘着腿说。 徐无风继续追问：“可还有下阕？” 秦慕点头，抖着脚尖看着头上的月亮：“有。我想想啊。”清了清嗓子，继续诵了后半阕：“我歌月徘徊，我舞影凌乱。醒时同交欢，醉后各分散。永结无情游，相思缈云汉。完了。” 徐无风完全被诗仙的魅力所折服，一时间脑子里全是这首千古名句的各种精妙之处，甚至忘了自己刚才的悲情伤感，愣愣地直出神儿，看得秦慕倒有点失落，对着他痴迷的脸直摇头：“我刚老远见你一个人坐这里喝闷酒，还以为你失恋了在这儿借酒浇愁呢，结果居然一首诗就给治好了……从小到大背唐诗宋词那么多年，没想到还有这种功效……” 徐无风回了神儿，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壶，不由失笑：“我素来不喜喧闹，独自躲个清静罢了。唯独夫人想的多，哪儿来的失恋。” 秦慕暼着他：“那你撞见我去闹新娘子你慌什么慌？” 徐无风语噎。原本有一百个理由何以搪塞这个二货，可他心中郁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秦慕觑见他这神色了然一笑：“真要是喜欢董姐姐，那你干嘛还这么拼命的帮她啊。直接顺着郑游的心思娶了不结了吗？现在可好，人家真成亲了，誰难受谁知道。何苦呢。” 现在只得他二人，徐无风难得有种不再想隐瞒自苦的冲动。淡淡一笑道：“我到底并非她心中牵绊之人。当真娶了，终日见她愁苦自怜，也非我所愿。” 秦慕往近前凑了凑啧道：“这都不是事儿。俗话说，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你们处久了自然就好了。嗯，你再对她好点儿，学学王爷是怎么疼我的。宠着点儿，没事儿陪她作作画写写诗，隔三差五再送点小礼物什么的。女人嘛，都吃这一套……” 徐无风越听越惊讶。这番说辞简直和前几日郑游和他说过的一模一样。少见地有点吞吞吐吐道：“……都、都吃这一套？” 秦慕瞅着他：“……真让我说后悔啦？” 徐无风愣住，旋即笑了笑：“自是两项恩爱才是最好。那般强求，非君子所为。如今这样，挺好。” 秦慕见他还是意懒懒的，追问道：“你真的那么喜欢董姐姐啊？宁愿放弃占有她的机会，也要成全她和别的男人成亲？” 徐无风思绪有些飘散。 喜欢？这么喜欢？ 他醒血时还未及冠，之后因巫过之血又不得轻易与女子相好。董可黛，是唯一一个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她驯顺，乖巧，她安静，内敛。心里慢慢生发的那种淡淡的情愫说起来也并没有多么的炽烈。只是多少有些牵挂罢了。于男女之情他是生疏的。但相比之下郑游却一直毫不避讳地表现出来。他缠她闹她，有时候在他看来都有些厚颜无耻。董可黛也从不气恼，只礼数周全地避着。冷着。如今郑游残了，换成董可黛反过来粘着她。他羞辱她，冷待她，她同样不气不恼，执着于自己的内心，丝毫不肯放弃。若说是情谊，他那点萌动的情愫实无法比肩一二。 旁观着秦慕与殿下的种种，那爱意深重炽烈灼人之势更是无法同日而语。 喜欢？ 自是有些喜欢的。 但，也仅仅如此而已。所以那一点点的愁绪和失落也并不深沉得无法压抑……只是今日亲眼瞧见她喜服加身红妆点唇的样子，不禁加重了几分罢了。 面对秦慕的逼问，徐无风苦笑了下道：“若可成人之美，何乐不为。谈不上牺牲，到底也没有那般深厚的情愫罢了。” 说罢仰头自饮，满是落寞之色。 秦慕一旁观察着，托着腮道：“李白这首诗还真是挺适合你现在的心境的。不过你看人诗仙多想的开啊，行乐须及春啊徐大人。再说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世间女子千千万，说不定过两天就有更好的姑娘出现了呢。” 徐无风笑了笑，问道：“你说的这个诗仙李白，可还有别的诗作？” 秦慕大刺刺一挥手：“诗仙啊！那著作简直……够我从小学背到大学毕业的……” 徐无风双眼发亮：“夫人可还会诵别的？” “那当然了！你听着啊。”秦慕清了清嗓子，架势十足地摆开阵仗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她贼兮兮地提点道：“注意啊前方高能。”徐无风正被这头两句震撼中，一脸茫然地听了下去。秦慕牟足了底气扬声诵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呃…………” 徐无风听得浑身僵直，激动之情溢于言表。秦慕却有点黑线，顿住几秒，嘟囔了几句：“……呃……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三……百杯……”中间这句她忘了，在徐无风几乎是怒目而视的巴望中立马接着往下诵她会的那几句超有名的：“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 诵完这句，她忽地柔下了身段儿，捏着嗓子唱了起来：“天~~涯涯~~啊，海~~~~角~~觅~~~呀~~~觅~~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郎呀，咱们俩儿是一条~~~~~心~~~~~” 这前言不对后语的转折初起当真杀了徐无风个措手不及……他原本被这诗中的大气磅礴所震慑，字字句句都如闻圣训般虔诚静听着，结果她说完请君为我侧耳听后……竟然真的唱起来了……看着她妩媚婉约地捏着嗓子描唱，听到什么小妹妹唱歌时，终于还是崩不住嗤地笑出了声。 秦慕收了势，有点儿不好意思滴说：“内什么……好久不背有点忘了。献丑了献丑了。不过你要真这么喜欢，回头我默几首给你送去。将进酒有点长中间的忘了几句……不过他好几首脍炙人口的我都没问题。” 徐无风缓缓敛了笑，站起身来，望着秦慕，淡淡地说：“秦慕，谢谢你。” 秦慕愣了下：“好端端的……干嘛突然这么严肃啊。” 徐无风淡笑着道：“此前是你救了舍妹。又替我护得殿下周全。全是我该谢你的。一直未曾当面致谢，心中不免忐忑。如今又趁夜特来宽慰，夫人良善之心，无风愧受不恭。” 秦慕抓巴着头发更不好意思了：“以前的事儿……我忘了，不算数。今天么……嗨，我不就是路过看见了么，过来聊聊天而已。你这么煞有介事的，我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两人正说着话，青竹青碧摸了过来先给徐无风见了礼，便拉扯着秦慕的袖子悄声急劝着：“夫人！那边儿过来人了，让人瞧见当真不妥！不可再耽搁了，快回去吧！” 徐无风也笑笑说：“天色已晚，夫人请回吧。微臣恭送夫人。”说完很是正经八百地躬身行起礼来。 秦慕无语凝噎，只得扇扇手说：“行行行，我回了啊。徐大人，少喝点儿。我瞧着你就是那种不怎么能喝的……” 说完转身走了，一边还拧了青竹一把嘚啵着：“你们两个小蹄子……养着你们吃里扒外是不是，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徐无风瞧着她们三个哎呦低叫着渐行渐远，兀自笑了笑，抬头只见月朗星稀，不由想到方才那句绝妙之词……举头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该是多么寂寥落寞，却成诗纵情，千古流芳。 摇摇头，撇下廊上的酒壶，独步而去。 …… 回了寝室，洗漱完毕悠然摸到袖子里那册春宫图，随手便想扔进火盆里烧了，却猛地停了手。 看了看那书，怔了怔，慢慢抻了回来，缓缓翻了几页。 “你不差……不差！” 董可黛面红耳赤的低喝萦绕耳畔。 瞧着画册上那些交叠的身形，千奇百怪形形色·色，不禁有些诧异。 ……这事儿……居然还能变出这么多……姿势啊…… 越看越觉得神奇，不由得认真研读了起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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