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三十当日,午时宫中设国宴,宴请在京重臣以及周邦诸君和部族首领,赤白狄部的姮黎、翟尔坦等部族首领均携礼赴宴。皇帝登殿,持永固杯饮过屠苏酒,诸臣三拜九叩入席,同贺佳年新禧。皇帝已于腊月二十六封了玺,虽不书政务但也同熙王一样,借由年宴上对外调停诸国邦交,对内论功行赏赐先皇遗物于功勋卓著的王公大臣。金碧辉煌的保和殿一派喜庆祥和,拜贺之声络绎不绝。 晚宴便是皇家的家宴了。皇帝携皇后及几位贵妃爱嫔赴重华宫,诸皇子携妻室子女,公主带着驸马,领了孩子齐聚一堂。皇帝子嗣众多,偌大的重华宫夜宴上人头攒动,女眷们身着礼服上大妆,珠玉金翠熠熠生辉。借着年宴,着沐王新纳侧妃姜婉华淑慧贤德,矜持端秀,封娴夫人。着熙王新纳侧妃余玄姿容卓约,风华天成,取其名同音谐美玉之意,封璇夫人。两位新妇上前跪拜受封,感谢皇恩浩荡。 这回因要带新妇上京受封,沐王也没有带嫡妃过来,而是带着姜婉华同来。姜婉华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跪拜行礼后,皇后忙含笑唤起:“华儿有了身子不宜劳动,快扶起来。” 沐王隔开侧旁欲上前搀扶的侍女,亲自挽着姜婉华的腰身扶了她起身。小心翼翼亦步亦趋,怜爱呵护之意尽展无遗。皇后瞧着笑得眼角弯起,盈盈道:“阿瑾宠爱华儿,这新婚燕尔便又有了喜讯,哀家瞧着也喜欢。”席间众人少不得与他二人道贺的,沐王瑾含笑一一相应,姜姬容色端庄,垂眸含笑,恭谨谦逊,一言一行颇具大家闺秀的气度。 皇帝微笑:“瑾儿素来最会享乐,后宅也最为殷实。华儿是姜荻的爱女,他肯将这掌上明珠下嫁与你做个侧室,你可要爱护珍重,万不可怠慢了人家,辜负了我三朝重臣的一番心意。” 沐王瑾忙放下与姜姬布菜的筷子起身恭礼:“儿臣知道了。父皇请放心,儿臣待华儿之心天地可昭,如今得偿所愿,自当视若珍宝,小心爱护。万不敢怠慢半分。” 皇帝颔首,又瞧了瞧另一桌上的四子和他身边端坐着的余玄。今天两个儿子都新娶了夫人,六子这位新妇素有锦绣姜姬之美名,出身显贵端庄贤淑,是出了名的名门佳丽。可如今和这小姑娘一比,姿容上竟还略逊几分。且这小女子方及芨之年,可预想待更大些,不知会出落得多么标致不可方物。男人都是重美色的,饶是他这向来不重情·色的儿子也会动了心思,抗着后宅的压力大老远娶了回去,又让她在府中主持中馈,听闻日日不离左右,如胶似漆,便可见对她着实爱恋娇宠。 早年明知他感怀已逝的王妃心有郁结,却不得已只能将和亲来的昭阳公主嫁给他,作为父亲他心里多年一直郁郁,对这个遭受了丧妻失子之痛而性情大变的儿子颇有些愧疚之心。这些年来,夏行筠始终很少回京过年,一句戍边难以擅离职守的上表,每每使得他见之亏欠之心愈重。虽封了他兵权,但却未见他半分喜悦之心,也不曾回京谢恩。心灰意冷之态整个大荣人尽皆知。如今他终于再娶了,瞧着席间虽不似沐王瑾那般殷勤照拂,但目色流转间的依恋却瞒不过他的眼。 “老四终是放下了心结。”皇帝心中感慨,低语轻叹。皇后闻之,盈盈叹道:“阿筠也是个可怜的。如今见他终于走出那散不开的阴霾,臣妾也安心了不少。只是这成亲也半年有余,却还未见着动静,臣妾是不是该催一催?” 皇帝笑道:“也是好的。” 皇后颔首,微笑道:“阿筠,携夫人近前来。” 熙王携秦慕上前。皇后上下打量了秦慕一番,拉过她的手笑道:“前儿来请安时便让哀家惊艳不已。这小模样生得如此标致,怪不得阿筠这冷性子的也喜欢得紧。” 秦慕埋低了脑袋装娇羞。 熙王笑道:“母后打趣儿臣。” 皇后笑道:“你六弟也是新娶的,这会子华儿都有了身子。阿筠也要加把劲。想来你母妃也着急你的子嗣呢。” 秦慕的脑袋埋得更深了。 熙王躬身道:“多谢母后挂记。玄儿病愈身子虚弱,还需多加调养。此事……尚急不得。母妃已经催过了,念得她要害羞致死了。母后可莫再吓她了。玄儿年纪还小……” 皇后笑起来,张罗着大伙儿一起瞧:“咱们家老四啊,这么多年不娶,哀家还道他是个带兵的将军,粗鲁些,是个不懂得爱惜女人的。如今这般体贴,当真让哀家惊诧那。” 一众嫔妃皆掩口而笑。莲妃忙起身笑道:“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前儿我催他,他也是这么袒护着,我这当娘的看着又是伤心又是高兴。高兴他总算开了窍,这么大人了,终于懂得媳妇的好了。伤心他这般悉心却从没用在臣妾身上半分。一走几年,回来两手空空,连个礼都不曾与我准备些。一副心思全用在媳妇身上,还不若阿川呢。这没娶的就是比有了媳妇的疼娘。” 众人欢笑不已,华妃汪氏道:“莲妃姐姐不知羞呢,竟与自己的儿媳妇争宠。皇上也不管管。” 皇帝笑道:“她素来心里只有这两个儿子,如今两个都回来了,哪儿还顾得上朕。” 莲妃嗔笑:“陛下,当着孩子们的面儿说什么呢。” 皇帝心悦,又是家宴,没有旁人,精神很是放松,笑道:“这两日你来了几次,回回都是向朕为这两个讨这要那的。怕亏待了这个又怕委屈了那个。何曾同朕说过几句体己话儿?” 莲妃忙恭了身子赔笑:“陛下有皇后娘娘和几位姐妹们照拂,哪儿用的上臣妾体恤。我这两个孩儿可不同,两个都不在臣妾身边,今年好容易都来了,臣妾自然要都给他们筹谋些,多找陛下讨些赏赐。臣妾年老色衰,不敢向皇上献殷勤了,养着精神疼儿子,不与她们争风吃醋,皇上后宫祥和,该高兴才是。怎地反倒怪起臣妾来了。” 这般近似无理的调笑,整个后宫也只有她莲妃才敢使得。 几位妃嫔虽脸上笑着,全是心知肚明的。莲妃虽韶华不再了,但帝宠经年不殆。她们,根本全不是对手。 皇帝大笑,挥手道:“数你最会说。如今不赏点什么倒是朕的不是了。” 于是又加赏了秦慕金玉、绫罗若干,阿川得了一双双环翠璧佩玉,熙王得了一柄七星坠宝辟邪短剑。独赏了这三个当然不妥,又与众子女各布了分赏,给孩子们散了好些果子糖点,又下了诸多如意布给宫人。宴上个个得了皇帝的大红包,跪拜贺岁之声此起彼伏,重华宫中再度热闹起来。 玲公主的小女儿蝶儿清亮亮的嗓音响起来:“母亲,这位姐姐生的好漂亮,蝶儿想去同她玩。” 玲公主笑道:“那不是姐姐,是你筠舅舅新娶的夫人,蝶儿该唤作舅母。” 另一个女儿也厮缠上来:“芙儿也想同新舅母玩。” 玲公主没办法,带着两个女儿过去找秦慕。这两个开了头,席间几个小郡主全坐不住了,拉着大人跑过来围着秦慕娇声求陪玩儿。秦慕顿时被一堆小粉团儿围了个水泄不通,喂这个吃果子,给那个挑蜜饯,忙的不可开交起来。熙王浅笑瞧着她忙得一头细汗,却眉开眼笑张罗应酬着一堆孩子,脑海中不禁浮想联翩。幻想着将来一群儿女围着她撒娇的场景,心头一阵酥软。 “筠殿下,陛下请您近前说话。” 正出着神,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内务总管高湛揣着拂尘在他身后低语了一句。熙王瞧了眼上头,见皇帝已经离席,立在窗畔正与二皇子闲话,席上只有皇后独自一人高坐正与华妃说话。又瞧了瞧秦慕,拽了下她的袖子低语道:“我去去就来。” 秦慕忙的不可开交,回脸应了声,拿了橘子给小粉团儿们剥去了。 熙王起身离席。走着仍不放心,直拿眼扫去,与不远处的阿川四目相对,朝秦慕那边挑了挑。阿川会意,点了点头。又环视四周,看到沐王瑾依旧在忙着照顾姜婉华,这才安了心随高湛往皇帝那边去了。 …… 被一圈粉妆玉琢的小郡主们围攻了半晌,好不容易小丫头们都各自散开去了,秦慕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侧了身子对旁边的青竹低声说:“我想上厕所。” …… 青竹临赴宴时被熙王殷殷嘱咐过,他若不在不可以让夫人乱跑。于是俯身道:“夫人,殿下不在,要不您……忍忍?” 秦慕咬着后槽牙说:“憋不住了……” 刚才陪小丫头们吃了好多糖果蜜饯,宫里人多又热得很,喝了不少茶解渴。她也知道不能乱跑,可这会儿实在受不了了。 青竹犹豫不决,秦慕催问:“净房远么?” “远倒不远……” “那还等什么,速战速决,快走。” 说罢起身便走。青竹没办法,只得给青碧使了个眼色,自己忙跟着去了。青碧会意,急匆匆地也走开了。 …… 从净房出来,秦慕觉得一身轻松。这什么事都能忍,这种生理需求忍着太难受了。 冬夜寒凉,但秦慕在热闹喧嚣的宫殿里憋了一晚上,出来感受到阵阵凉意反而觉得清凉舒适。带着青竹沿回廊慢慢往回走,看着头顶月色皎洁,享受着丝丝清爽心情挺舒畅。 走了没几步,便听得身后遥遥有人唤了一声“秦慕。” 她心里突突直跳,回身一看,姜婉华扶着侍女正缓步向她走来。 她脸上挂着不屑的冷笑,单手扶着微微隆起的小腹,月色映照下,玉面含霜,双眸璀然。 秦慕没有应声。只定定地看着她莲步轻移缓缓朝她走过来。 能叫出她真名的,又来自南州,不用想,肯定是她的“老相识”。况且来之前熙王也给她备过案了。这个女人和她有过节。当小心应对。 想到这儿秦慕不禁暗自腹诽。 有过节……有过节也不跟她说明白点。现在咋办? 姜婉华走到她近前,轻鄙之色更重,冷笑道:“失忆了?不记得我了?” 秦慕不想与她过多纠葛,打量了眼她的肚子,道:“娴夫人,外头风冷,您揣着个肚子,还是进去吧。” 言毕便要走人,姜婉华竟然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子,面目冷硬地在她耳畔道:“当初你百般羞辱于我,令我清誉尽失,颜面扫地。怎么,以为这样就完了?” 秦慕惊讶于她这过分的举动,却顾忌着她的身份和肚子,并没有挣脱,只抬起手来,缓慢却很有力道地压在她拽着自己衣服上的那只手上,灼灼盯着她的脸:“夫人说得没错,我是失忆了,不记得你了。有仇有怨,等我想起来再算吧。” 手上渐渐使了力气,本就柔弱的姜婉华抗不过她的力道,拽着她袖子的手渐渐被拨了下去。秦慕掸了掸袖子,冷哼一声扭头便走。 可姜婉华却不肯放过她,手被她甩开,厉声低喝:“你给我站住!”颇有些气急败坏之态,疾步走到她面前堵住去路迫近她的脸狰狞道:“你身上到底埋了什么秘密,当日究竟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既然没有巫过之血,也不是什么孟熙公主,秦慕,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妖孽,你告诉我!” 秦慕见她颇有些神志凌乱之态,只觉得错愕难以理解,退了两步,她又逼上来,一番追问内容简直令她匪夷所思,加上一副誓不罢休之态,令秦慕觉得有些可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秦慕直往后躲她,青竹也觉得害怕,扶着她两人一道往后直退。秦慕指着她的肚子有些惊慌道,“你你你……你小心你的肚子……” 姜婉华看上去已经完全疯了一般,步步紧逼:“你断我姻缘,毁我名誉。如今我已沦为南州的笑柄,又被逼嫁给别的男人做妾……这一切都是你害的。秦慕……”她目露狰狞之色,突然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直往秦慕身上扑去:“我今日定要你血债血偿!” 秦慕大惊失色,下意识伸手往前推去,岂料姜婉华突然松了手,簪子应声落地,她整个人向后倾倒,腿撞在回廊栏杆上眼看就要翻身下坠…… “小姐!”随她同来的侍女失声惊呼冲了过去。 秦慕同样被吓出一身冷汗。照这个样子摔下去,她肚子里的孩子恐怕凶多吉少。伸手便要去拉她,哪里来得及,眼看着姜婉华整个人向下翻了过去。姜婉华身后突然闪出一道人影,在回廊下将人接了个满怀。 见有惊无险,秦慕那颗险些蹦出胸膛的心这才缓缓平息了下去。捂着咚咚直跳的心口冲过去一看,一个男人抱着姜婉华,将她缓缓安置在草地上正垂头低声安抚着。月华皎洁洒在他两人身上,似一对眷侣正依依相偎,盈盈低语诉着情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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