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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沐王火急火燎地一路狂奔,姜婉华身怀有孕又走得缓慢,总算在门口堪堪将人截住。当下并不多言,牵了她扭头便往回去。路上与沐清错身而过,沐清躬身行礼,沐王只觑了他一眼,步子分毫未停便走了过去。    姜婉华一直脸色惨白,被他牵着一路紧着碎步险险才能跟得上。直走到离西六堂远了无人处才缓了步子。姜婉华捂着心口喘息,又抚摸向小腹,看着他挺立的背影顾不得急声问道:“你把阿川怎么样了?”    沐王本就忍着恼怒,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问,更是怒极攻心,扭头低吼:“姜婉华,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面对他的怒火,姜婉华却并不畏缩,直言:“你们密谋之事我已知晓。殿下,臣妾是在救你!”    “救我?”沐王冷笑,“姜姬不是巴不得我死了,免得天天惦记你爹那区区五万南军!”    姜婉华抿唇不语,满腔怨恼地瞪着他眼中泛起泪光,强忍着不落泪。    计划已败,索性人手撤得及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但一想到那个再次挫败他计划的女人,沐王就恼恨不已。逼问道:“你到底给秦慕透了什么消息?”    姜婉华见他已洞悉她的小动作,瞬间有一丝心慌,强作镇定道:“臣妾与秦慕素来不和,怎会与她透露什么消息。”    沐王咬牙切齿:“姜婉华……”正欲发作,一宫人赶来拜道:“瑾殿下,皇后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沐王盯了她半晌,姜婉华虽强做镇定,到底心虚,眼神颇为躲闪。沐王冷哼一声,回身问:“何事。”    宫人垂头:“回殿下,娘娘未曾言明。还请殿下随奴婢去觐见娘娘。”    沐王回头看了眼姜婉华,向宫人道:“你送我夫人回去,本王自去见母后。”    宫人领命,沐王拂袖而去。    ……    寿康宫后殿,皇后更衣后正犹自饮茶小憩。沐王于下首陪坐着。半晌,皇后将宫人遣退,母子二人独处,皇后却仍不开口,兀自歪在榻上轻拂茶盏。    沐王方才的满腹怒火,现在后殿坐了半盏茶的功夫已冷静了不少,只觉得愈发不对劲。皇后越是不开口,他心中越是忐忑不安。偷眼见皇后似并无恼怒之色,便开口问道:“母后唤儿臣前来,不知所谓何事?”    皇后垂眸并不看他。直晾了他半晌,才悠悠道:“怎么,哀家冒着冬夜寒冷陪着你演了半天的戏,连个缘由都不想告知母后?”    沐王一怔,顿时哑口无言。    皇后叹了口气:“你费尽心思将老四和姮黎绊住,是要在太后寿辰宴上做些什么?”    沐王心中大骇,瞬间打了几番计较,忙跪拜道:“不敢欺瞒母后。儿臣知错了。”    皇后冷哼一声:“还不如实禀来。”    沐王低着头讷讷回道:“华儿与璇夫人在南州时便不睦,今日宫中再见,又被她抢了不少风头,华儿心有郁结,儿臣见之不忍,又恐她闷着生气动了胎气,一念之差,便想让华儿有个机会折辱她一番排解心中怨念……可四哥对璇夫人宠爱有加,寸步不离守护着,儿臣没法子,只得绊住他片刻……”说罢头埋了下去:“儿臣任性妄为,糊涂至极,请母后责罚。”    沐王瑾跪在地上两眼紧盯着地面,时间仿佛过得很慢,殿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终于等来一声轻缓的长叹,皇后开口道:“可成事了?”    沐王不禁有些纳闷儿,又不敢抬头,计较了一番回道:“华儿她……并未做什么。到底是忠武将军之后识得大体,若以一己之私搅乱太后寿宴恐与心难安。倒是儿臣莽撞了。”    殿中再次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静之中。    沐王讪讪抬了头,撒娇一般唤了声:“母后……儿臣……当真知错了……”    皇后见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只得叹道:“你哥哥与宁熙二王之间的争斗,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晚后不可再如此莽撞行事。”    沐王起初一头雾水,略想了想便明白了。今年火神祭上太子坠马受伤,错失主祭礼之位。此事到现在还是悬案,虽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不是意外,罪魁祸首不是熙王便是宁王,但到底没有真凭实据,太子又绝口不提详审,最后也是不了了之。皇子之间的党争愈发严重,年初便有清整吏部的大动作,便说明连皇帝也看不过去开始动手整治了。而后宫中因前朝的动荡也并不太平。这几十年来,皇后最强大的劲敌便是熙王生母莲妃。莲妃倚仗着貌美,且母族权势滔天,一直在后宫中独占盛宠,身为皇后她如何能甘心。这一次,皇后大概以为他这亲弟弟是在替哥哥报不平,以他素日里纨绔任性的脾气,想给这两人添点堵心才恶作剧而已。也因与莲妃的明争暗斗,她到底是乐见莲妃的儿子在盛宴之上出点什么岔子来的。所以才会明知他别有所图,到底还是陪他演完了这出戏。    想通了这层,沐王一身冷汗疏散了大半,叩首道:“儿臣知道了。儿臣不成器,帮不上母后和哥哥什么忙,反倒总是给哥哥添乱,惹母后生气。儿臣自愧难当。”    皇后轻叹一声:“你啊……”招招手让他近前来。沐王忙一个滚儿从地上爬起来单膝跪在皇后榻旁,亲热地拉着母亲的手撒娇一般赔笑。皇后摇头苦笑:“本是个聪明伶俐的,心思全没放在正路上。今日就算姜姬当真折辱了她又能如何?不但对太子没有半点助力,反而给他们二人之间徒添嫌隙。你这点小心思啊,哪里是老四的对手。他经营多年,党羽遍布朝内各部,手握十万重兵。孟熙又虎视眈眈,如今连你父皇也要仰仗他戍卫北关。这般给他妃妾脸面便是在收买他的心。让他心无杂念忠心报国。你可倒好,这会子又想起你哥哥来了,不是添乱是什么?真想帮趁他便收了这纨绔的性子,让你父皇知道你也心系社稷安危,不是个只贪图奢侈安乐的闲散王爷。年后也好给你块封地,好好去做你的藩王。也是儿女绕膝的人了,整日在京中游手好闲,不怕人嗤笑。”    沐王殷勤地给皇后捶着腿赔笑:“母后教训的是。可儿臣舍不得离开父皇母后。封不封地的,儿臣也不稀罕。”    “说的什么混话。别的皇子都恨自己的封地不够广袤,只你不当是好的。”皇后蹙眉轻斥,见儿子一脸谄媚之态,只得轻叹道:“不幸中的万幸。莲妃那小儿子和你当真是一般无二。若非如此,他们兄弟二人联起手来,你哥哥要保住东宫之位便更艰难了。”又暼了儿子一眼,“太子沉稳老练,你要将老四绊住,他却派人来解围。一来一往便化解了你这冒失。你当向你哥哥多学学。以后万不可莽撞胡闹。你啊,”她伸手往沐王脑门儿上轻轻一戳:“你不是老四的对手。”    “儿臣再不敢轻举妄动了。”沐王赔着笑,心头无名火起。    不是他的对手……又是这句话!    是不是熙王的对手……    他倒要瞧瞧,到底谁能笑到最后。    ……    ……    秦慕睁开眼迷茫地环视四周。    水汽氤氲,雾色朦胧,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已全然不是往常那般阴郁沉闷之气。    她下意识向手腕处看去,没有冰冷的镣铐。    摸了摸脖子,也没有。    伸出脚来,她赤着的双足白嫩嫩的,动了动脚趾头,她,完全没有了束缚。    ……    是了,她醒血了。所以那些禁锢住她的锁链便消失了。    秦慕站起身来四处张望,转了好几圈,扬声唤道:“小巳……小巳?”    只有她自己的声音在空中回荡,无人应答。    她迷惑不解。每次入梦,大蛇不是都会在吗?    走了几步,忽然被什么东西绊住,她蹲下来,摸到地上横着一坨软软的什么东西。可雾气太重什么都看不清,她上下齐手摸来摸去,好不容易发现,这坨东西大概是个人……    “……别摸了……”    慵懒的声音响起。秦慕吓了一跳忙乍开双手,仔细看去,错愕道:“小巳?你……你怎么睡在这儿?”    一头银发的魁巳颇为不满地直起身体,带动一阵锁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    秦慕更加错愕,伸手探去,原本挂在她身上的镣铐全数挂在了他身上。    “都说了,别摸了。”    魁巳很不耐烦,却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秦慕诧异不已:“好不容易我解脱了,你怎么又被拷住了……咱俩还能不能一起得解放了?”    魁巳无语地白了她一眼:“不如此,何来你平安度过难关。九世里最蠢的一个……”    秦慕无语凝噎:“你这么瞧不起我,干嘛还要救我。让我那天死在那石头房子里不得了。”    魁巳依旧睡眼迷离,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命数矣。”垂手搭在膝上,两人湊得很近,一双金色眸子深深望着她,光彩却黯淡了许多。    两人对视着,好半晌,魁巳说:“看起来婚后生活挺和谐?”    “……”秦慕差点被噎死:“你一宠物……你管得着吗。”    魁巳轻笑,却似困倦不已,复又躺了回去:“好好享受吧……恐没有几天好日子可过了……”    说罢又要沉沉睡去,秦慕忙去抓他的衣襟:“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你别睡啊……我说你怎么这么困啊,好不容易见着了我有好多话想问……小巳……小巳??”    “小巳!”    一声疾呼,秦慕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怎么了……”    身后即刻环上一条有力的臂膀。    秦慕兀自平复着心绪,眼前帐幔环顾,拢着徐徐暖意融融。身体被带进一具熟悉且温暖的怀抱,她松了口气,身子软了下去。    “玄儿,怎么了?”熙王被惊醒,睡意仍未消散,嗓音分外低沉嘶哑。    “……阿筠……”她这一声,让熙王立马清醒了过来。秦慕抱着他的手臂喃喃道,“我又梦见他了……”    “你叫我什么?”熙王不及她说完扳过她的身子来凝神问道。    秦慕看着他略有些紧张的面容,迷离的眼神散去,扬唇微笑:“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王爷?听着更有成就感?”    熙王不敢置信地看着她,良久无言。    秦慕捧上他的脸,柔柔低语:“魁巳被锁住了。这回换成他被锁住了。我想……大概需要什么强烈的刺激才能让他解除禁锢。犹如我当初一般。现在我只是暂时清醒了,估计过会儿还会忘记……”手指轻轻抚摸着他的面颊,微笑道:“趁这会儿我都记得,有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熙王怔怔地看着她,扬着笑意的眼光华璀璨。他环着她的腰身,半晌,吐出一句:“秦慕……我好想你。”    将她用力圈进怀中,似乎一放手,她便会消失不见一般。    “阿筠……”秦慕依偎在他健硕的怀里,缓缓合上了眼睛低喃,“我也想你……”    两人在帐幔内深情相拥,久久不忍分开。    ……    次日直近午时两人方才起身。熙王与秦慕用过了午膳便独自去西殿探望阿川。三人屏退了下人围坐在一起,熙王看着气色很是不错的阿川不由得有些不解:“阿川,昨日……可还好?”    “还好。”阿川眼神颇有些躲闪。    熙王更为迷惑,上下打量他。沐清一旁轻咳一声解围道:“筠殿下,昨日之事乃沐王所为?”    “除了他还能有谁。”熙王堪堪收回狐疑的目光答道,心里还是有些疑惑:“阿川,你真的……没事吗?”    阿川更不自在起来:“哥哥别问了。”    “……”熙王一时间有些无措。这瞧着当真是气色红润,不像活活生抗了一宿的。可若没捱着……那到底是哪里找的女人来给他发泄的?这怎么想都不太可能啊……    他又一副打死不想明说的样子,当真是令人费解不已……    阿川抗不住熙王追问的眼神,只得转而问道:“昨夜我一直迷糊着,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哥哥可与我说说?”    熙王虽然心里纳闷,但到底有正经事说,便将昨夜之事简明扼要叙述了一遍。两人听完都默默无言。半晌,阿川竟破出一声笑来:“沐王瑾千般算计,该是自个儿也没料到会败在一桌子吃食上。这会子该是恼恨不已,正生闷气呢。”    “跟吃食何干,明明是她太蠢。”熙王无奈的很。    阿川淡淡问道:“她还好吗。”    “她又没中迷药,能有什么不好。若说不好,也是吃饱撑的。”熙王冷哼一声。    沐清忍不住掩口偷笑。    熙王看了他一眼,正色道:“今日我特意独自前来是有事相托。”    阿川问:“哥哥有事不妨直言。”    熙王沉声道:“昨夜,她忽然清醒了。”    顿时房内一片静谧,鸦雀无声。    阿川错愕不已:“可是又受了什么刺激?动了灵力?”    熙王摇头:“正因并未有何异动却忽然惊梦而醒,没有动灵力,也并无心痛之症,就这么好端端的,突然清醒了……”他抬眼望过去,阿川一脸紧张,“且很是明白的和我叙了半宿的话,句句都是明白的。快天明才又睡去。再醒来,便又什么都忘了。”    阿川与沐清对视,很是费解。    熙王道:“我捡紧要的讲。她说梦中魁巳曾给她示警,说是良日无长。加上她这回毫无征兆便清醒过来,我总隐隐觉得,她体内灵力似要全面苏醒了。”    两人闻言均大骇不已。沐清忍不住说:“如此一来宫中便不可再久留,殿下可做好归番的准备?”    熙王点头:“本也打算太后生辰宴毕即刻启程的。我今日便去向父皇母妃辞行,以免节外生枝。另外,我想问阿川暂借沐清一用。”    阿川看了看沐清,熙王解释道:“来京之前因秦慕的体质特异,虽灵力被封住一般医师瞧不出来,但也正因此她的身体呈停滞状态,数月以来不曾有任何生长变化。久了便无法以大病初愈为由蒙混过去。幸而沐清来了以后,她日常的平安脉都由他来亲自诊的。如今她无端清醒,更不敢假手他人。最好能让沐清先随我回去,待势态稳定再送他返南州。不知阿川可舍得?”    “哥哥说哪里话,如此甚为妥当。”阿川当即应下,又对沐清道,“你随哥哥北上,万事谨慎,秦慕就交给你来照管了。何时南归全凭哥哥差遣,可记下了?”    沐清起身拜道:“属下谨遵殿下之命,请殿下安心。”    阿川叹道:“如此……你们这便要走了。”    熙王默默颔首:“阿川……君子善保千金之躯。别忘了,她也答应过你,等她醒了血,会回去找你,替你了却心愿。”他紧紧握住阿川冰凉的手,“在芜阳好好等着。到时候,我一定想法子亲自送她回去。”    阿川惨然一笑:“哥哥……”声音有些哽咽,强打着精神笑道:“下棋时,多少让着她些吧。”    熙王微微勾起唇角,缓缓点了点头。    ……    下晌时分,熙王携秦慕于宫中与帝后辞行,又去毓秀宫与莲妃辞行。两番依依惜别,皇帝私下与他商议了戍边军务,莲妃又赏了不少东西,握着他的手泪湿满襟,直送到殿外才罢休。    将秦慕送回昭璃殿,熙王匀了口气。    离京之前,只剩最后一件事了。待此事做完,明日立刻北归。片刻他都不想耽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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